第33章
盛屿西的东西不多, 他从巷子一户商家中买了个二手皮箱, 装好, 离开,不带一丝留恋。
他拖着那个破旧的二手皮箱, 忽然了个喷嚏, 雪花又飘了下来, 他站在巷口,路上没有来往的车辆, 在街道的那边有一辆废旧的自行车, 上面锈迹斑斑, 四周的房子更是像极了上个世纪的贫民窟。
原来, 他从未好好看过这个巷子,和他一样破旧, 和他一样与世隔绝, 和他一样不被这座现代化城市承认。
他低头,发出一声自嘲的笑, 左手摸向了口袋,将信封拿了出来。
并未开,却已经能够闻见里面的铜臭香。
雪花肩头滑落,浮在信封上, 他抬起右臂, 用自己外露的半处手腕将雪拂去,嘴角扯动,“笨女人。”
随后, 他将信封重新收好,拉着皮箱往远处走去,迎着越来越大的雪不知该走向何方。
蒋冲那里是去不了了,因为沈娇娇的事情现在也没有几个剧组敢要他了,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去桥底下过一夜。
刚回国那会儿,别酒店了就连地下室都住不起,他就只好去天桥下和那些乞丐挤地方,虽苦了点,但是总比睡在大街上好。
盛屿西徒步走到天桥已经是傍晚了,天色昏暗不明,桥底下倒是避风得很。
多数乞丐都还没有回来,只有零星几个人在这里,盛屿西很守规矩地找了块地方,刚坐下来脸上就涌下来一股热流,骚臭难闻,他瞬间意识到是什么东西。
盛屿西吐了一口,立马站起身来,只见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眼睛里带着敌意。
“想死吗?”盛屿西一把抓住那人衣领,狠狠拽着道。
别他开口骂人,当头被人泼了尿他再不发声,真的可以不用再活了。
这时,另一个乞丐勾着背走了过来,还朝盛屿西使了个眼色,盛屿西丝毫没有要领他情的意思,左手一勾将刀哥倒在地,肃言道:“这一拳头是教你怎么做人,连人都不会做,还做什么乞丐!”
“哎呀,怎么就起来了,屿哥,是我,我啊,坎子!”旁边那个乞丐忽然发声,盛屿西的注意力这才被他吸引,思绪瞬间被拉回,“坎子?!”
“对啊,你忘了,当初我还救过你呢!”
盛屿西反应慢了半拍,这才想起坎子是谁,当初他走投无路连饭都吃不上,要不是因为坎子的一个馒头估计他都饿死了。
是救他一命,倒也是不为过。
只不过一码归一码,盛屿西冲着站起来的刀哥又是一脚,“道歉!”
坎子及时扶住刀哥,他护在身前,道:“屿哥,刀哥他是聋哑人,听不到你话的!”
盛屿西眼神一滞,要挥出去的拳头忽然收了回来,再看向刀哥,发现他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无助与恐惧。
坎子回过头去,朝着刀哥做了几个手势,他就乖乖坐到了一旁。
坎子这时才来拉盛屿西,道:“屿哥,实在是抱歉,刀哥他怕别人欺负我才这么做的。”
“泼尿过分了吧?”盛屿西冷冷开口。
坎子脸上也不太好看,道:“你也知道这是地方,大家基本上都是就地解决,你多担待点儿。”
完,坎子就跑向一旁,走到一个女乞丐眼前,结结巴巴了些什么。
盛屿西看着他拿着一个盒子走近,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下身子,“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香粉吧,你……你涂一点儿在身上不定能遮一点那个味道。”
盛屿西看了一眼那个盒子,摇摇头,“不用了,还回去。”
坎子忽然笑出声来,道:“屿哥,你还真像个直男。”
“……”盛屿西眉角一跳,表情严肃,“我就是直男。”
“好好好,我还回去就是了。”完,坎子就蹦跳着离开盛屿西的视线。
桥底下有些潮湿,他又了个喷嚏,身上开始不舒服起来。
这时,手机铃声忽然响起,他不耐烦地看了一眼,随后按了挂断。
然而,对方显然是个有毅力的家伙,电话接二连三地响起,几个正在睡觉的乞丐都朝盛屿西这边看过来,他没办法只能按了接听。
“喂?有什么事快。”
“你在哪儿呢?我去你家找你怎么不在?”蒋冲在电话那头问道。
盛屿西扭了一下不太舒服的脖颈,懒散答道:“我在外边玩呢。”
“玩?兄弟你别逗我了,你身上有多少钱我还不知道,快,在哪儿呢?”
盛屿西翘了一下嘴角,“怎么?想我了?”
“滚!老子跟你认真的,我家里马桶坏了,你过来给我修一下。”
盛屿西站起身来,眉毛皱皱,“又找我修马桶?”
“你是来还是不来?”蒋冲逼问道。
天桥外灯火通明,一股落寞感涌上心头,盛屿西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几个乞丐,他笑笑,“多谢。”
“谢个毛线啊,痛快点,来不来?”
“好,马上就到。”
其实,盛屿西很明白,蒋冲在给他台阶下,这么多年的兄弟了,他怎么会不懂自己那点可悲的自尊心呢?
皮箱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引来不少侧目。
雪下了厚厚的一层,几乎没过了鞋面,他把行李箱拉杆放下,提起来往台阶上走。
蒋冲刚从楼上下来,就瞅见盛屿西落魄的身影,赶紧跑下去二话不接过去行李箱,使劲地拍了一下他肩膀,“让你来扫个马桶还这么慢。”
“雪太大了。”盛屿西呼吸有些不稳,一步步踏上台阶,心脏里却有一种失重感。
蒋冲的家住在江州梨岛湾,近海,独栋,是他故去的老爹留下来的房子,也算是半个海景房了。
只不过由于这几年梨岛湾污染严重,政府根本无心收拾这个烂摊子,导致这里渐渐被荒废了下来。
“把鞋先换了。”
盛屿西把脚伸进放在门口边的拖鞋里,里面暖融融的,像是早就预热好了一般。
屋子里算不上杂乱,但也不是特别整齐,他环视一周后,蒋冲已经穿戴好,和刚才的□□丝模样完全不一样,整个人精神得很。
虽然不是靠脸吃饭的人,但是以蒋冲的颜值扔到一般人里头也算是拔尖儿的了。
“老子要出门钓妹子,你帮我看着家,晚上够呛能回来了。”蒋冲对着镜子扯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道。
盛屿西点头,也不予一言,安静地窝进了沙发里,他该考虑一下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乔娴眼中风云搅弄,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梁薇薇,不得不感叹一下这个世界还真是得可怕。
当年,梁薇薇是舞蹈队的主舞,要不是因为被热水烫伤,她的位置也不会被乔娴占有。
只不过后来她就没有再见过这个人,听好像转学了。
若是在当中,梁薇薇只怕会是个恶狠女配角色,只不过现实平稳,哪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
“原来,你就是夏夏的那个同学?”乔娴压下心中震惊,问道。
梁薇薇和气地笑了笑,点头,“嗯,乔娴,好久不见。”
这段时间乔娴遇见了太多故人,一时之间还有些不适应,她请梁薇薇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先坐吧。”
梁薇薇穿了一条阔腿裤,坐下的时候腿间的伤疤露出,形状可怖,有些瘆人。
乔娴触及那一处攀附而上的伤疤,不知为何眼睛有些刺痛,她瞬间移回眼神,问道:“工作还适应吗?我听你现在自己带组了?”
“嗯。”
“你既然认识夏夏,应该很久之前就知道我在沃斯了吧?”乔娴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
梁薇薇的耳朵迅速飘红,轻轻点点头,规矩坐在椅子上,也不再话。
乔娴倒是显得很自在,问道:“为什么来沃斯呢?”
“因为……我喜欢的人在这里。”
“哦?”乔娴眼神惊喜,“是谁?我认识吗?”
梁薇薇咬咬唇,缓缓抬起头来,眼底水光潋滟,“你也认识。”
乔娴看到梁薇薇的眼神,不知道为何心里慌了一下,她笑笑,“我也认识的话,该不会是钟毅吧。”
“不不不。”梁薇薇摇摇头,眼神盯住好奇的乔娴,她一字一句道:“我很快会让你知道的。”
乔娴笑着白她一眼,“还跟我保密呢,话当年我拿了你主舞的位置,你没有对我怀恨在心?”
“没有,我心甘情愿。”梁薇薇忽然神情变得认真起来,乔娴一下子没有接上来话,她咳了一声,迅速转移话题,“对了,这几天我要去出差,你帮忙照顾一下夏夏,她的脾气你也知道,我怕我不在,她有了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嗯。”梁薇薇顿了顿,“你要去哪里?”
“梨岛湾。”
……
乔娴一早就把东西收拾好,她拖着行李箱走出沃斯大楼,却撞上了等在楼下的周景生。
她愣了几秒。
这场冷战好像也该结束了。
“什么时候来的?”乔娴上前,表情冷静。
周景生眼窝深陷,下巴上胡渣青灰,他看着乔娴像是不认识她似的,好半晌才伸出长臂一把将乔娴揽在了怀里,像个孩子似的委屈道:“我想你了。”
乔娴的心里没有什么浮动,她礼貌性地拍了拍周景生的后背,却发现他的后背竟然湿漉漉一片。
他出汗了?
紧张吗?
周景生松开乔娴,脸上的笑容一缕缕被抽丝剥茧,“乔娴,这段时间我考虑了很久,不如……不如我们结束吧。”
雪落的瞬间,周景生的眼神暗下来了,嘴角的笑意松垮,他对着乔娴的冷漠妥协了,向这个爱了许多年的女人妥协了。
好。
一个字,轻描淡写,为这一段平静开始又平静落幕的感情画上了句点。
大雪纷飞中,周景生立在乔娴的面前,盯着她的那双眼睛出神,曾经他被这双眼睛勾去了魂,只是后来拥有了以后才发现这双眼睛里根本就没有为他跳跃的光芒。
他已经尽力了,却还是无法点燃那团火,他想——
也许该放手了,让她去寻找自己的那簇火苗,让她自由地燃烧,也不枉自己曾经爱了她那么久。
乔娴转身,眼眶有些微湿,可是心脏却不受任何牵动,跳动四平八稳。
也许,对他只有愧疚和怜悯了。
乔娴,你果然坏到骨子里了。
雪茫茫一片,风吹起周景生的白色衬衣,后面汗湿一片,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盒子,眉眼间蒙了一层薄雾。
吧嗒——
盒子被开,一枚耀眼的钻戒映入眼底,上面的钻石切割得恰到好处,乔娴的手长得修长白皙,戴起来一定特别好看,只不过……
周景生自嘲地笑笑,“只不过我再也看不到了。”
风雪低啸,于一片白雾当中,那个男人放下了多年的执念,走向了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乔娴坐上了出租车,鼻子有些酸涩,她后视镜中看到了那个寂寥身影,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风一来他就会被吹倒一样。
“姑娘,你怎么哭了?”坐在一旁的司机师傅忽然递过来一张纸,紧张问道。
哭了?
乔娴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脸颊上的微凉,她接过纸巾,声音喑哑,“谢谢,我没事,迎风泪而已。”
司机师傅看了她一眼,也就没再话了。
乔娴蹭掉脸颊上的泪水,原来,她还会心疼周景生,还会为他流泪啊。
也是,就算是养只猫猫狗狗都会有感情,此时此刻,她也算是半个分手人士了,是该哭一场。
为青春,为自己,也为周景生。
这时手机忽然响起,是周景生的微信。
她蹙起眉来,点开消息,是一首歌曲的分享,外加一句话——
听完这首歌就把我删掉吧。
乔娴看着那首歌,是唐禹哲的《分开以后》,果然应景。
她出神了一会儿,才点进去。
从今以后,你要寂寞多久,谁能给予你,我这般的温柔……
这句歌词,一下子戳进了乔娴的心底,她以为自己已经坏进了骨子里,她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恬不知耻地把周景生作为自己疗伤的工具。
可是到头来,她发现做了亏心事是会有报应的。
爱情这种东西就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她无情离去,从既定的牧场奔向那个没有灯火的荒原,拼命拉是拉不住的。
这个道理,周景生早就明白了,所以他比乔娴更加更心狠,他要她愧疚,要她不安,要她记他一辈子。
如此,便好。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句话得轻巧,做起来比登天还难。
多年后,乔娴想起那个曾伴她青春的男人,心里没有爱没有喜欢,有的只是满满的愧疚。
也许,这就是王菲歌词里唱的那样,我要我们互相亏欠,谁甘心就这样无牵无挂就放手呢?
村上春树有一句话,他,如果我爱你,而你也正巧爱我,你头发乱了的时候,我会笑笑,替你拨一拨,然后,手还留恋地在你发上多待几秒。但是如果我爱你,而你不巧地不爱我,你头发我只会轻轻地告诉你,你头发乱了。
在这一段感情里,他们都是即将溺死的鱼,归根究底是各取所需,没有谁对谁错之分。
只是,如果能重来一次的话,乔娴不会再答应周景生的告白了,因为她现在很清楚不给对方希望才是最好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