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师弟
这几日睡得很不踏实。
炙弦君坚强执着地每天跪在开阳宫大门口,算下来,已经七日了。
一开始我只当他闹着玩,不想这一跪就是七日。
开阳宫的仙侍们苦口婆心破嘴皮,也劝不走他。这期间,我也劝过帝君,想请帝君就勉为其难收下他,帝君只回过我一句“你岂不知他为何如此?”。
是了,我自是知道他此番坚持要拜帝君为师的原因,却也见不得他这般可怜巴巴跪在门外。
于是乎我之后干脆不去大门,实在闷了就自己去沙海镜修习,眼不见为净。
想起百年前,与狐狸在去奇珍会的路上碰到帝君时那对话,这狐狸许久不去看望他老人家,这会儿却死皮赖脸要拜人家为师,帝君怎么可能应允。
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他要是像元风一样尊敬长者时常拜访,又岂会拜个师都这么难。
一开始的时候我还劝他,让他另寻师门,他却只淡淡回我一句:“为何帝君能收你为徒却不能收我?”
我一时语塞,心想,那还不是因为有人缘好的太子殿下举荐我。不过因知此话定会给他现在的心情雪上加霜,我也就没出口。
夜深。
阵阵喧杂的打斗之声将我与枕边的白泽兔齐齐惊醒。
慌忙冲出厢房,几个仙侍便急急围了上来:“冰凝仙子别出去,帝君不在宫中,外面危险!”
帝君不在,那是谁在打斗,除了日夜跪在门口的炙弦别无其他!
推开一波拦路仙侍,我携白泽兔冲出宫门。
一道闪电裂空而过!
半空中红芒大盛,魔气大作!两团红影交缠在一起,隐约可辨一团火红、一团暗红。
层层杀气之中,炙弦正与一个身着暗红薄裳的红发女子斗法。高高的红色马尾如一条粗壮灵巧的赤色蟒蛇,在黑色夜暮中,映着红芒,随风舞动,看得人胆战心惊!
炙弦的焕焰毫不留情地刺杀着对,不时还飞射出一颗颗燃烧正盛的火球!
对面女子也不甘示弱,血红血红的三叉戟带着烈焰扑向炙弦,如饥饿的火蛇正面对着盘中之物,恨不得连盘吞下!
红色的火焰,看得我晕眩。白泽兔叫我赶紧回去,可是我岂能看着炙弦独自面对如此危险而不管不顾!
我拎起白泽兔,用力将她扔至远处。右举至空中握成空拳,如箭大的冰凌顿时成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那暗红女子飞去!
还是不够快,不够硬,冰凌轻而易举被那女子的三叉戟拦腰打断,顿时化为水气消散殆尽!
炙弦惊恐地俯望向我,“快走!”,他话音未落,一道深红异芒已经向我飞射而来!
眼前一道灰影掠过,挡住了那道异芒,但见那异芒在那灰衣人身上化散开来,却还是有一些零散的光点穿过那人没入我的身体。虽感到有些灼热,但却并没有太多不适。
那红发女子见到这灰衣人,竟大惊失色,也不再与炙弦纠缠,收了三叉戟,转身遁走,炙弦紧追其后。
一身灰袍的武阳帝君也不去追赶他们,只是用来探我的印堂。
“竟有影响。”话毕,帝君带着我与在远处瑟瑟发抖的白泽兔回到开阳宫中。
我自然是担心炙弦担心得无法入睡,可是帝君我受到了一点火光攻击,虽无大碍,但必须好好休息,遂让我服下清心丸,我便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一睁眼竟又是晚上,我竟睡了一天一夜!
冲出厢房想去问问帝君,炙弦和那女子缠斗后如何如何了。岂料刚一到开阳宫正厅,便见着一幅十分诡异的画面。
不知何时,大厅竟多出一张四方桌。
此刻阵型为,帝君与炙弦对面,夜羽与白泽兔对面。当然,夜羽的脸肯定是对不上那伏趴在凳子上的兔脸的。
帝君依然面无表情,夜羽依然一脸阴郁。而那炙弦狐狸,确是一副比平时更加开怀的模样。
我那宠物兔呢,自顾自舔着爪子,一见到我,让座一般跳下地,乖乖巧巧地钻入我的袖中。
“冰凝,过来,给你介绍一下你的师弟。”
帝君他老人家这么一本正经的作风,怎的竟出这么好笑的笑话!
我携着白泽兔坐到她方才给我占的位置上,着实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奇怪的阵仗。
炙弦狐狸一边热络地给武阳帝君斟茶布菜,一边亲热地“师父”长,“师父”短地叫着。
看不出帝君是何心思,毫无情绪反应的双眼似看非看地也许看着我。我略略生出惶恐之意。
正欲喝口茶,不想帝君却很是郑重地望着我,道:“冰凝,你体质阴寒惧火,以后要好好向你炙弦师弟学习御火之术。”
炙弦听及此,面上笑开了花:“那是那是,炙弦一定好好教师姐!”
帝君在我纳闷又惶恐的目光下,气定神闲道:“师门之中,不论年龄与修为,只看入门先后。冰凝既比炙弦早拜入门下,自然应是师姐与师弟之称。”
话音未落,一个仙侍领了一位仙气萦萦的白衣少年步入大厅。夜羽一见来人,刚要起身让座,却被那人的势阻止。
少年走近,和煦一笑,拱作揖。
“恭喜帝君,又收得高徒!”
继而,水润双眸扫了一眼在场众人,径直来到我身边。广袖一挥,我身边便多了个凳子,少年翩翩落座。
我弯起嘴角,偏头看向那少年:“太子殿下终于伤好出关了啊!”
“凝儿莫不是一直担心我的伤势?呵,无妨。”元风淡雅绵长的气息伴着他的温柔吐字,让人心情大好。
再看那狐狸,却是黑了半边脸,冒出句话也是不着边际:“帝君这桌子着实了些,人一多,便要委屈太子殿下和别人挤在一起,实在不妥。”
我目测了一下我和元风的距离,额,并不挤啊。不过我还是体贴地拖了凳子往边上让了让。
元风微微看了看我,浅浅一笑,继续品茶,云淡风轻如观尘镜中的塞外高人。
“虽神并非帝君之徒,但幼时也常蒙帝君教诲,帝君之造化修为六界首屈一指。你们有幸入得帝君门下,自当好好珍惜。”元风一番夸赞,那帝君竟坦然从容生生受下。
原来,做神仙,特别是做一枚顶顶优秀的神仙,自信那是绝对必不可少的条件。
那狐狸听到元风一番对师父的夸赞,许是觉得自己能当帝君徒弟十分光荣得紧,抑或是见我自觉主动地挪了凳子,坐得离元风远了些,原本黑了的脸竟笑得越发灿烂起来。
但见狐狸君挪了凳子挨近旁边的夜羽,将肘闲闲撑在了夜羽瘦弱单薄的肩上:“哈,夜羽老弟,你家殿下这话,可是在羡慕嫉妒恨本君啊?”
夜羽不言,不动声色地拿开那狐狸肘子,向狐狸抱拳:“炙弦神君与我家殿下,都是帝王之子,自是都令人羡慕。”
优秀,真正优秀!别看夜羽这仙侍平日里沉默寡言,一开口那叫一个杀人于无形啊!狐狸登时满脸桃花笑疆在了脸上。
“夜羽,不得无礼。”元风连斥责下的声音都那么温柔和善,也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师姐,师弟我幼的心灵受到了伤害,不如我们去练习战斗法术!太子闭关许久,也让他们几个单独聊聊。”
狐狸长眼一弯,一副委屈状望向我,眼见就要过来拉我走了。我显然跟不上这厮诡异的思路。
“那个,那个我也好久没见他了啊。”我弱弱开口,下意识拉了拉身边元风的衣角。
白泽兔真是冰雪聪明,一个激灵钻出我的袖子跳至元风怀里:“我也好久不曾见了呢!”
“哐当”一声,狐狸的茶盏重重撞击桌面。
我心中暗猜,下一刻按照他的套路,应当是拂袖而去,再甩你一个“你很”之类的字眼加眼神。当然我已做好了被他甩脸子的心理准备。
一、二、三、四、五、六,咦?怎么没下文了?他今日怎么竟能忍住不再多也不甩脸离开?
也是,刚拜了师父,刚认了师姐,岂能不改一改这跋扈作风?
身边的元风不动声色,轻轻挥袖,不着痕迹地拂过炙弦茶盏摔落溅到桌面的水渍,登时桌面恢复整洁。
“既然我和夜羽也在此,倒不如一起去与你师姐弟二人切磋切磋。”
电闪雷鸣,我就知道,夜羽这高情商,自是得元风之真传无疑!
“好啊!炙弦王子、夜羽、和我,对阵帝君、太子、和冰凝,三个妖精对战三个神仙,甚好!”白泽兔突然冒出的声音又是吓我一跳。
“好。”帝君一指一击另一掌心赞道。元风温温凉凉看了一眼炙弦,那狐狸便也敛了气焰。
不多久,六名参赛选便已抵达战场——虚天沙海镜!
简单商量出的规则是,三仙对三妖,每一队强对强、弱对弱。
其实我仔细想了一下,白泽兔这个分组着实不甚严谨。她自己是个妖精便就是了,炙弦早就是天界神君,夜羽也早已是太子仙侍,而我,算仙吗?
我们这一队的实力大显而易见,帝君自是让最弱的我先行挑选对。
“你们仨,谁最弱?”我出列高问对面三只。
“师姐,我最弱,我和你打!”炙弦这一个认弱认得迅速简洁。
“王子,你怕是疯了!你一个妖界王子天界神君,跟我们两只妖兽比弱?”
“别废话,死兔子!”炙弦恶狠狠瞪着白泽兔。哎,凡人有个词叫兔死狐悲,怎的这两只无时无刻不在剑拔弩张啊!
炙弦二话不,眨眼间便已焕焰在,向我刺来!
我自是不怕他,一则他是我师弟,不敢伤我,二则他是天界神君妖界王子,而我在他眼里不过是只冻天雪兔,伤我毫不光彩。
我不急不慢地祭出寒月,胡乱挥舞,抵挡那做做样子的焕焰之刺。
“寒月?”炙弦顿住,吊梢眼斜斜看向元风,再看向我,眼中似有火苗行将点燃。
“元风,这不是百年前奇珍会上,你所得的冻天城寒月剑吗?”狐狸执焕焰,双眼紧盯着我,却在问话元风。
“正是。”
“你都和东海那可恶的龙婆娘订婚了,还赠此至宝给别的姑娘,真正是个风流太子啊!”狐狸嘴角弯起,长眼微眯。
“订亲,又未结亲。”
元风真正是一语中的,简洁明了。气得那狐狸握紧焕焰抿紧唇瓣,直直向我冲来。然则,那焕焰也不出我所料的,只是在我眼前快速虚晃。
“师弟,莫要如此谦让啊!哈哈!”
“呵,对你这般好,还敢收别家男人的重礼,看枪!”
就这么半打半闹半斗嘴,不多会儿切磋时间便到,本场毫无疑问,平局。
下一轮开始。
神仙队二号选元风上场,虽我们这队实力之分明显,可对面白泽兔和夜羽却很难看出强弱。
“我和夜羽切磋。”元风微微笑道。
“别别别,夜羽可是沙海镜中修得人身的妖兽,比我厉害多了,还是把他留给帝君,我跟你打!”
“白不必谦虚。”
“别废话,我来也!”白泽兔一边尖叫一边扑向元风,如同一个被孩童扔出去的白色毛线团。
元风怕是没想到这白兔竟真的以身相搏,右微微握起空拳,一柄折扇现出。
元风轻轻挥扇,阵阵香风飘起,风力虽不大,却把那白团吹得在半空忽忽悠悠乱转,无法靠近对。
“风神、乾坤扇!真过分、你、你刚刚可曾看见炙弦王子用火?”风中乱飞的白泽兔愤懑吼道。
“他那是让着师姐,我这是认真把你当对。”元风总是这么三言两语便把对方得哑口无言。
白泽兔在空中打着转儿,啊啊啊地尖叫着:“元风,你、你、你欺负弱兔!冰、冰凝、我的主人冰凝,最讨厌以强凌弱之辈!”
元风怔了怔,竟真的熄了香风,收了折扇。天呐,白泽兔这招叫一个厉害,可不是跟我学的啊!
白泽兔重新飞稳,继续扑向元风,那元风竟有点略略呆楞住不敢动作,直直被白泽兔在肩膀处咬了一口。
当然,白泽兔这礼貌性地一咬,元风却也受得住,直接主动认输!
原来,妖界也是妖才辈出!凡人有句话叫,兔子急了也咬人,看来白泽兔着实被风吹得急了些。
最后一轮,帝君对战夜羽。
其实已经可以不用比了,毕竟谁也不可能打得过天界战神武阳帝君。不过还真的有点期待看见师父的战斗法力呢。
夜羽执法器——一把黑炳大刀,嚯嚯嚯就向帝君砍去。妖才辈出啊妖才辈出!这么瘦的身体,用这么大的一把刀!夜羽,真是顶顶优秀的一枚仙侍!
兴奋地期待着师父他老人家一展战斗风采,岂料,大刀至眼前了师父看也没看一眼便突然转身向反方向飞去!
什么?逃跑?天界战神、武阳帝君、居然逃跑!?
我们齐刷刷望向帝君“逃跑”的方向,却发现,帝君似在追赶着什么!
“看,帝君祭出了太渊!”
“居然用上了太渊剑!帝君前面那红影是谁?”
我们一行人急急飞空紧随帝君,元风和炙弦这两只竟还在讨论着帝君的法器。
“好像是红莲!”元风不甚确定道。
“对,是她,昨夜就是她趁着帝君不在,想闯进开阳宫,被我拦住缠斗一番,还是叫她逃跑了!”
我们一行五众飞了好一会儿,这虚天沙海镜实在太大了,而帝君与那红莲速度又极快,最终还是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可恶,这厮之前也去过玄穹宫。”
听到元风这句话,我猜想,莫不是这红莲就是他先前口中那魔界打探消息的鬼?看这架势,着实不是个鬼,而是个厉害角色。
炙弦和帝君尚且没那么容易制服她,而她偷袭了元风还使得元风受了那么重的伤。
想想真是后怕,昨夜要不是有师父挡下这红莲异芒,我怕是已经魂归西天了。
我们一行五众因看不见帝君和红莲的方位,只好都降落云头。
“炙弦,你带凝儿和白先回开阳宫,我和夜羽继续找他们。”
“冰凝,你和白泽兔赶紧回去,我也留在这继续找帝君和红莲。”狐狸难得的神情严肃,认真对我道。
我便遂了他二人的心愿,和白泽兔一道回了开阳宫我们的厢房。
厢房里,白泽兔还在叽叽喳喳地着那红莲。
十几万年前,白泽兔在妖界就住在九尾灵狐王宫附近。
她亲眼看见魔界炎燚族族长,也就是魔尊火麒麟炎烈,带着自己的独女,也就是那红莲公主,一起到灵狐王宫找当时的九尾火灵狐妖王,也就是炙弦的父亲,商讨个什么事情。
具体什么事情白泽兔并不知晓,只是当时妖界各处散播着流言,是魔尊炎烈想和他们的火灵狐妖王一起修炼混沌圣火,还想把自己的独生女红莲嫁给他们的炙弦王子。
听到这里,我顿感信息量好大。
仔细回忆起百年前,似乎听元风过,那魔尊炎烈的九尊冥火已经很是厉害。
就是那九尊冥火,害得我们冻天城到现在还满是火气传染恶疾。据天帝到现在还封印着冻天城,不得进出!想想就生气!
复而又想起,炙弦也提过什么九天神火,好像是只有他们火灵狐才能修成的。
这魔尊和这火灵狐妖王都那么擅长控火,还要一起修炼什么啊?妖魔界也和这天界同样,匪夷所思!
再这红莲公主,不管怎么也是多年前去过妖界,考虑和炙弦结亲的。怎的昨夜他俩那打斗架势竟是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一般!
哎,真正是六界处处有奇葩,妖界魔界分外多!
不对,门外有人!
白泽兔像是也感觉到门外有异样,登时闭上了嘴,倏得钻进我的衣袖。
悄悄将门打开一条缝,竟然对上一双赤红的眼!
来不及震惊,我和白泽兔猛然受到一股巨大力量的冲击!
瞬间,我只觉整个人被拉出门外,紧接着胸口如受重击,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疯狂撕扯!
接着,满眼黑红黑红的画面,也不知自己在向哪里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