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命运牌局(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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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叶知眠声音的一刹那,花谣觉得自己呼吸凝滞了一瞬。

    不是害怕、惊恐,也不是惊喜、神往。

    一股莫名的钝痛在心头化开,像是将整颗心脏泡进渐热的水中,难受的酸涩感让花谣不自觉扯了扯衣领。

    “你终于来了”。

    叶知眠怎么能,这样轻易地出如此沉重的话语?

    这句话,让花谣莫名想到了太多曾被刻意遗忘的情绪——很多时候,期待,往往是失望的开篇;有的人,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站在这个装潢眼熟、布局熟悉的空间中,花谣几乎是立刻被动地想到了现实。

    如果她也没办法回去的话井瑞、如珍跟奕洋他们,会不会也像她心底始终给阿姨留着不切实际的希冀一角一样,固执地守望她的归来?

    花谣知道那是一种怎样无望、绝望却又祈求希望的感受,所以,她必须要赢。

    她强自压下了这份来势汹汹的情绪,对叶知眠扯开嘴角,“一天一次游戏,我只是在按时履约。所以,还没到‘终于来了’的地步吧,叶知眠。”

    只见叶知眠笑了笑,没回答花谣的话,转身往房间右侧的角落走去——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一张象棋桌大的赌桌。

    两只深棕色的贵妃椅相对陈设。

    “来玩吧。”他示意花谣在对面坐下,然后拿起桌上的一叠纸牌,开始洗牌。

    鼻尖嗅到一股清新冷冽的冰片味道,花谣坐下来后,察觉到这味道中似乎还多了些什么。

    像是花的香气,但又不分明究竟是哪种花朵。

    花谣索性将目光集中在叶知眠洗牌的双上:他修长的指在纸牌间飞舞,令人眼花缭乱的华丽法,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他只有一只戴灰色套,另一只上是瞩目的蓝宝石戒指。

    搭眼一看,就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将视线黏在他颇为奇特的打扮上。

    花谣在心中笑叹一声:也就叶知眠这样的脸跟气质,能撑得起这样花里胡哨的装饰。

    “用过我送你的那只套了吗?”

    叶知眠洗牌完毕,却不着急发牌,他将那叠牌倒扣在桌面上后,便支颐偏头看着她。

    听到他的话,花谣低头看自己的双:跟叶知眠一样,只有一只戴上了套。不一样的是,另一只上空荡荡的,什么戒指都没有。

    这只套

    “试过一次,不过没你上的火焰那么引人注目。”花谣把双交叠在腿上,耸耸肩。

    她的火焰跟叶知眠的火龙,光看外表,差距的确有些大。

    叶知眠翘了翘唇角。

    “下次可以试试。”他轻描淡写地,而后开始给花谣分牌。

    这时,纸牌自叶知眠指尖向花谣方向移动的路径突然被截断,花谣按住了那张牌,问他,“只有我一个玩家?没有其他人了吗?”

    叶知眠挑眉,“还能有谁?”

    “比如,那些纸牌人。”花谣抬头,正对上他淡漠的蓝眸。

    叶知眠沉默片刻,而后开口,语气如常,“除了你之外,没有人上得来。”

    就像是在太阳就该从东边升起一般,极其理所当然的口气。

    花谣眉心一跳,缓缓把抵住纸牌的收了回来。

    由于没有其他玩家的参与,花谣这次根本不可能像之前一样,把牌面全部记下来。

    不过,这次也没有记忆的必要了。

    因为叶知眠既当发牌的荷官又当玩家,他想在牌上做什么脚的话,简直是轻而易举。

    而也像花谣预料的一般,叶知眠看起来根本就没有让她赢的想法。

    玩了十几轮游戏,哪怕按照最简单的概率学,花谣也应至少赢那么一两次;但事实是,在跟叶知眠的游戏中,她全输了。

    明显是人为干预才会产生的结果。

    “——这样不公平。”

    耐着性子又跟叶知眠玩了几轮被碾压的扑克后,花谣终于开口。

    没想到叶知眠看起来丝毫不意外,甚至还露出了一个懒洋洋的笑容,“现在才觉得不公平?”

    花谣:

    难不成叶知眠一直在等待,等着她什么时候能提出意见?

    望着花谣逐渐变得无语的面孔,叶知眠继续:“所以,公平起见,接下来你来发牌,如何?”

    着,他轻巧地将中的一叠纸牌推到花谣边。

    赌桌并不光滑,桌面是材质略微粗糙的绒布。

    而在叶知眠中,那叠纸牌变成了船,就像是船在水中行进一般,从他中顺利地直接滑到了对面。

    花谣垂眸,视线落在纸牌上,而后坚定地摇头,“不,这样仍然不算公平。”

    完,她抬头坚定地望向叶知眠,“你之前的条件是,我能够在游戏中胜利,对吧。”

    叶知眠点头,身子向后靠向椅背,好整以暇地望着花谣。

    “那么换句话来,我的胜利,也就意味着你在游戏中的失败。”

    花谣静静地阐述着这一个事实。

    如果她不能赢,那就让叶知眠来输。

    叶知眠眨了眨眼,而后露出了一个思索的表情,“我的失败?这法真新奇。”

    “但是,你是正确的。”

    他最终认可了花谣的法,身体微微前倾,双交叠撑在桌上,饶有兴趣地盯着她,“所以,你想怎么做?花谣。”

    “赌场只有纸牌扑克,未免有点无趣,”花谣笑了笑,“不如,我们来玩点别的——”

    “骰子怎么样?我来当庄家,你只要猜测骰子的点数大就可以了。”

    花谣面上不显山露水,但实则心里十分紧张。

    因为这个提议,是她目前能够获胜的唯一希望。

    叶知眠沉吟片刻,目光缓慢又认真地在花谣脸上移动,“这样做,我好像有点吃亏。”

    “我对骰子不算熟悉。”他静静地。

    花谣耸了耸肩,立刻反驳他道:“最开始的时候,我对纸牌也并不熟悉。”

    寂静。

    最终,望着目光坚定的花谣,叶知眠让了步,他眉宇微皱,“那就玩骰子吧。但是,只限明天一次。”

    只限明天——

    这么,她获胜的唯一会,就是明天?

    “现在我头没有骰子,现在就让它们去想办法制作,可以吗?”话落,他看到花谣点点头。

    但旋即,花谣心中浮上些许疑惑:它们?它们是谁?

    两人达成一致后,叶知眠从那叠纸牌最上方随拿起一张,在赌桌上敲了敲。

    下一秒,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纸牌变成了纸牌人。

    这张刚刚成“人”的梅花q环顾了一下四周,而后跳下赌桌,对着叶知眠鞠躬。

    “你去想办法弄点骰子,也许,那堆骨头能派上用场。”他对梅花q。

    接受任务后,那个纸牌人蹦蹦跳跳地走出门外。

    花谣颇有些目瞪口呆:先前看到过叶知眠直接把纸牌人点化成纸牌,当时就已经足够惊奇了。

    现在又看到他将纸牌变成纸牌人,花谣想:叶知眠这个人,似乎有着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这是只有在起源世界能够看到的,奇特景象。

    花谣完全无法想象,如果叶知眠这样一个人,出现在现实世界中会是一种怎样的景象。

    “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你好像已经欠了我一百多个筹码了。”叶知眠意味深长地望着花谣。

    “啊,是这样的吗。”虽然面板上已经明晃晃地显示出了“-/000”的字样,花谣装傻地回答。

    看到她不愿意承认现实的模样,叶知眠极其愉悦地低声笑了起来。

    虽然着“今天到此为止”,他看起来却丝毫没有放花谣回去的意思。

    叶知眠先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而后翻拿出了一枚赌场的银币筹码,出神地看着上面的花朵藤蔓浮饰。

    为什么当初选择筹码造型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花朵的样子?

    花谣

    这个名字,在每次念诵时,都会让叶知眠心跳奇异地漏上一拍:就像站在一个美丽的深潭边缘,有些向往,又有些心悸。

    叶知眠想,也许把花谣长久地留在这里,总有一天,他能弄懂这种奇特复杂的情绪究竟是出于什么缘由。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动用了自己的权力——修改起源世界在她身上的规则,只想让花谣留下来。

    还有那座,用森鲸骨架孕育而成的花园——

    这些曾经下意识做出的决断跟选择,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望向有些坐立不安的花谣,“想去我的花园看看吗?”

    叶知眠开口,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在花谣看来,他的神色很温柔。

    花园?

    花谣瞬时有些好奇,“你的花园?”

    这座起源赌场里,竟然还有花园?

    叶知眠肯定地点点头,而后站起身来,向右旁厚重的窗帘走去。

    ——那个窗帘,也是花谣第一次跟叶知眠见面时,选择的藏匿地点。

    花谣疑惑地跟随他站起身,心想:第一天时她就已经知道了,那窗帘根本就是个摆设,后面没有窗户。

    但随着叶知眠拉开窗帘的举动,眼前的场景让花谣大吃一惊。

    透明的落地窗外,皎皎月华倾泻在一片美不胜收的花田之上。

    望着这样宛如梦境的场景,花谣感觉从自己进入房间起就萦绕在鼻尖的那股莫名花香,似乎变得更加浓烈。

    哪怕最天才的画家也无法用画笔描绘出这万千颜色——就像是收罗了世界上所有色彩的花朵,一团团一簇簇摇曳在窗外。

    这里只有花。

    深浅不一、形状各异;粉紫、深红、暗蓝、绛紫,一眼望去,花谣简直疑心自己看到了现实的巨幅印象派画作。

    如果天空是澄澈的河,那么这片花田就像是绚烂的海。

    不过,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花朵?

    生勃勃,热烈又不知疲倦地开着,尽情舒展着自己柔美的身姿。

    肉眼根本无法分辨出这些花的种类,光是这样看着一望无际延伸到地平线的花海,花谣就已经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她竟然莫名地有些低落跟难过。

    “想打开窗看看吗。”叶知眠低声问。

    而没等花谣回答,他已经把那扇本不应存在的落地窗拉了开来。

    刹那间,浓烈的花香味直冲花谣的脑海。

    这片花田,就像是梦境一般

    梦境——

    不知为什么,花谣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皮像被灌铅了一样,似乎下一秒就要阖上。

    与此同时,她的大脑也因这一片奇异的花田而变得昏沉起来,在意识逐渐消弭之前,花谣勉力拽了拽叶知眠的衣袖。

    “这些花有问题”

    最后一丝清醒的神智也逐渐远去,花谣感觉自己似乎被放在了柔软的沙发之上。

    是谁?

    ——她现在好像,躺在了那一片鲜妍梦幻的花海之中。

    前所未有的安心感,让花谣卸下了身上所有的重负,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自阿姨去世后,脑海中从未松懈的弦,第一次不再发出紧绷的颤音。

    花谣做了一场格外幸福的梦。

    这场梦就像那座缤纷的花园,在梦中,阿姨未曾奔赴欧洲选择死亡,她好好地经营着那家工作室。

    阿姨旗下的艺人对花谣格外亲切,哪怕知道花谣已成年,仍然像孩子一样宠溺着她。

    没有人叫她“花姐”,大家都亲昵地叫她“谣谣”。

    她高中毕业后正常考入了大学,过着跟同龄人一样无忧无虑的校园生活。

    有时在络上刷到陆唯澄的信息,花谣笑着跟身边的朋友:也许有一天,像陆唯澄这样咖位的明星,会加入我阿姨家的工作室呢。

    朋友打趣她几句异想天开,花谣还会悄悄生点闷气:大明星怎么了?大明星也是人,怎么就不能加入我家的工作室了?

    如此平淡、简单但又幸福的日常。

    花谣没有注意到,不管梦境的场景如何变幻,在她的脚下,始终有一块怒放生长的、被密叶簇拥着的花朵。

    不知经过了多长时间,尽管脑海中已经逐渐清晰认识到梦境的虚假,花谣却第一次放任了自己的任性,留在这段“如果”的时光。

    ——直到梦境行至尽头的崩塌。

    再次睁开双眼之时,花谣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

    如此熟悉的地方,这不就是她家的客厅吗?

    花谣揉了揉朦胧的双眼。

    她好像只是太累了,于是休憩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做了一个长梦。

    潜藏在她心底的,美好的梦。

    可花谣略一偏头,这个刚形成的认知就瞬间被打破。

    一双湛蓝色的眼眸正望着她,一瞬不瞬。

    不知道什么时候,叶知眠竟然把那只高脚贵妃椅搬到了沙发前,坐在上面,神色莫测,不知已经盯着花谣的睡脸盯了多久。

    花谣被吓得一骨碌从沙发上坐起,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一件眼熟的黑风衣。

    耳根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烫,花谣双捂脸,而后用力揉搓了几下。

    ——她怎么会在这里睡着?

    明明在起源世界里,人是不会感到疲惫的。

    对了,是那片花田,叶知眠的花园。那个美丽到窒息的图景,是她在熟睡前最后看到的画面。

    想到这里,她掀开身上盖着的黑风衣,向身边的窗帘走去,一把拉开——

    什么都没有。

    没有落地窗,没有花园。只有一堵冷冰冰的墙面。

    就好像,一切都只是花谣的幻觉。

    花谣正怔怔地望着面前的景象,身后传来了叶知眠的声音。

    “睡得还好吗?你好像太累了,所以睡了很长时间。”

    语气仍然是淡淡的,却像是一朵拔了刺的玫瑰,失去了让人恐惧的爪牙。

    睡了很长时间——

    听到他的话,花谣脑海中突然划过先前跟钟文他们的约定,她猛地转头,有些焦灼跟不安。

    “叶知眠,现在几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