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边阮苏离开美美百货后,在大街上逛了起来。
红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司机则开着福特汽车,好似乌龟爬般缓慢行驶,随时预备让她上车。
大街是繁忙热闹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两边不是服装店就是西餐厅,门口偶尔可见衣着摩登的女郎或俊秀男子,嘻嘻哈哈地走过去。
国泰民安,世事安然。
倘若只看这些光鲜的红男绿女们,谁能想象得出,以后所有美好都会灰飞烟灭呢?
阮苏又穿过一个路口,忽见墙根处有抹娇嫩颜色,仔细一看,竟然有人摆着竹筐卖樱桃。
这年头有樱桃?
她揉了揉眼睛,走过去蹲下看,只见框内樱桃嫣红饱满,简直如玛瑙般晶莹剔透,看得人口齿生津。
卖樱桃的是位姑娘,年龄与原主差不多,圆脸大眼睛,扎着条长辫子,一身粗布衣衫,蹲在后面很新奇地量阮苏,大约是没见过扮这么富贵的同龄人。
“樱桃怎么卖?”阮苏问。
“一银元一斤。”
这跟普通水果比起来是天价了,但阮苏眼下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豪迈地:
“我都要了,刘叔,给抬到车上去。”
司机刘叔立即要来搬,姑娘却不肯,抱着筐子道:
“樱桃你拿去,筐子是不给的,我还要带回家呢。”
阮苏惊讶,“这么气?我买你樱桃花了几十块钱,连个筐子都不肯送?”
姑娘委委屈屈,“实话告诉你吧,这些樱桃是我替教会里那帮外国先生卖的,只赚个跑腿费。要是连筐子都没了,回家要被爷爷骂的。”
原来如此,阮苏当即又加了她一块银元,“这下总行了吧?够你买十个新竹筐了。”
姑娘连连道谢,阮苏坐进车里,让红问附近店家借水洗了一盘樱桃,边吃边逛。
一个下午,她买了三条珍珠项链,五件新衣衫,六双新皮鞋,再也找不出可花销的地方,于是吃过晚饭后,又去了寒城大剧院。
剧院是个销金窟,花钱花得理所应当,要是碰见赵庭泽那种爱叫板的人,那钱就花得更顺利了。
阮苏进去后听到今晚又是凤仙的场,便要了二楼包厢,点许多瓜果点心边吃边看。
她早早的预备好银票,就等着花出去,谁知戏唱到一半时,有人在外:
“赵庭泽先生求见。”
他见自己做什么?
阮苏并不想招惹麻烦,让红又倒了杯茶,放在无人坐的桌那边,洒了两把瓜子壳过去,然后才叫红开门。
赵庭泽走进来,穿着长袍马褂挺着大肚囊,面相倒是挺端正。而且因为做生意多,永远一副和气生财的笑模样。
阮苏早在看台上瞧见过他的相貌,笑吟吟地:“赵先生,我家阮先生刚刚有事离开,您找他?”
赵庭泽看着她转不动眼睛。
这种水灵灵的花一样的年纪,应该跟朋友看电影,应该在学校学洋文,为何会跑到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磕着瓜子喝着龙井呢?
阮苏又问了一句,他回过神,笑道:“自昨晚后我便一直想要亲自拜见阮先生,没想到这样不巧,正好错过了。这样,二位有空不妨到锦绣楼来坐坐,我请客。”
锦绣楼就是他名下的酒楼之一,在寒城远近闻名。
看他如此殷勤,莫非真想结交新朋友?
阮苏眨眨眼睛,不痛不痒地答道:“好,我们有空一定去。”
赵庭泽走了,走之前特地看了她好几眼,仿佛对她很感兴趣。
阮苏只想挥霍,不想惹是生非,见有人已经注意到自己,便不想再留,给凤仙又“捐”了两千块钱,坐上汽车带着一筐红樱桃,与今天的收获回家。
车房里整整齐齐停着四辆汽车,加上她这一辆是五辆,只剩下最贵的那辆没回来。
阮苏吩咐下人把樱桃搬进去,路过客厅时,发现竟有一桌人在特地等自己。
“五妹妹,你可回家了,快来。”
玉娇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牌桌前。
“今天不知刮了什么邪风,二姐那些牌搭子都不来了,害得我们三个坐在这里苦等,塞了一肚子的点心。正好你在,跟我们凑个一桌吧。”
阮苏看着这三张浓妆艳抹的脸,故意推脱。
“可我不会麻将啊。”
“不会怕什么?姐姐们教你,自家人也不必在乎输赢,开心开心嘛。”
她话是得轻巧,可这眼前的架势,分明是要集三人之力按着她来一顿狠宰。
阮苏并不在乎输钱,十万块怎么花不是花?但要是被人坑走,那是绝对不乐意的。
再五姨太的钱进了其他几位姨太太的口袋,段瑞金知道后顶多一声“胡闹”,对她的目标毫无帮助。
简而言之,这冤大头她不当。
推开玉娇的手,她笑道:“还是算了,我脑子笨,不定学一晚上都学不会,你们另请高明吧。”
玉娇不肯松手,非要让她陪他们牌。这时门外又响起车声,段瑞金回来了。
他穿一件白色衬衣,底下一条黑色西裤包裹着两条长腿。
因工作一天,衬衣上有些褶皱,领口扣子也解开了,露出锁骨与喉结。无论扮还是气质都充满雄性气息,将这满屋子的脂粉气冲淡不少。
他走路很快,几乎像一阵风似的刮进来,看见姨太太们才停下脚步,眼神冷淡。
“晚上不睡觉,拉拉扯扯的做什么?”
姨太太们怕他,却又爱他,因每人都仰仗着他活,恨不得见面就讨好他。
玉娇最为大胆,直接走过去笑吟吟地掸了掸他那宽肩上不存在的灰尘。
“我们正准备教五妹妹牌呢,二爷也一起来吗?”
段瑞金没有理她,目光落在那一筐鲜红的樱桃上,转头吩咐段福。
“洗一盘送书房来。”
“是。”
二人一前一后上了楼,玉娇满脸失望。
阮苏抬头望着他高大的背影,脸颊有些发烫,因为想起早上自己亲手帮他系皮带的画面。
嗜赌如命的二姨太王亚凤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
“还玩不玩啊?这都几点了?”
“玩,当然玩!”
玉娇不肯错过这次机会,半拉半扯地把阮苏带到座位上。
阮苏见她铁了心要做这个局,只好勉为其难的同意了。
既然是要联合做局,出老千、偷看牌这种卑鄙行径是少不了的。玉娇与春鹃一人坐在阮苏一边,恨不得让她把把都输。
阮苏将她们的动作收入眼中,没有揭穿,只心翼翼地避开。
或许是老天开眼,她这晚手气特别好。与她们从半夜玩到清,非但没输,反而赢了几百块。
玉娇见她又自摸了一把,气得粉脸发青,摔了麻将。
“你骗人!你分明是会玩的吧!”
阮苏装傻道:“我真不会,难道我玩得很好吗?那真是多谢各位姐姐照顾呢。”
玉娇无话可,又咽不下那口气,抓着头发要发疯。
这时,段瑞金又下楼了。
几个女人了一宿麻将,纵有脂粉遮盖,也是个个眼圈乌青。
而他睡了一个好觉,神清气爽目若朗星,简直像太阳神般从天而降,浑身散发着光辉。
见他下楼,玉娇忘记发疯,一捋头发过去拉着他要陪他吃早饭。
他抽出手看着数位姨太太,平静得像在看陌生人。
“昨晚的樱桃是谁买回家的?”
阮苏愣了下,“是我,怎么了二爷?”
“味道不错,我带到矿上去分给经理们吃,你要是遇见再多买些。”
罢他让段福递给她一张银票,又是大额的,莫买樱桃,买樱桃树都绰绰有余。
两人乘车去了矿上,阮苏捏着那张银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拒绝他。
就算不拒绝,也该多问他要些钱,不然凭着眼前这种相敬如宾的状态,什么时候才能拿到休书,平平安安跑路呢?
她心里忧愁,三姨太四姨太则是嫉妒又愤怒,怀疑她给二爷下了**药,让他专门宠着她。
两人气冲冲地上了楼,二姨太点了根女士香烟,拿起手提包,算继续奋战,又出去找牌搭子了。
阮苏一夜牌,也感觉怪累的,回房间睡了一觉,醒来已是傍晚。
她肚子饿得很,支使红去厨房弄点粥。谁知对方很快空着手回来,告诉她厨房什么吃的都没有。
这不应该,段公馆厨子有好几个,一向是二十四时开火。
阮苏问她为什么,红:“三姨太四姨太今个儿胃口特别好,把吃的都吃光啦,还给厨子们发了点赏钱,给他们放一天假呢。。”
阮苏没想到她们竟会用如此幼稚的报复手段,有些想笑,吩咐她:“那你给我煮点粥吧。”
她完要起床,红却不情不愿,站着不动,嘴里咕哝道:
“您不是天天去外面吃的么?今天也去好啦,何必使唤我,昨晚我也熬了一宿呢。”
阮苏诧异地抬起头,盯着她看了几秒,收回目光慢悠悠地穿着衣服道:
“你不乐意那就算了,伺候人确实挺辛苦的,你回家去吧。”
红大惊,“您,您要赶我走?”
“怎么能叫赶你走呢?还你自由啊,回家又不用熬夜又不用煮粥,不是很好嘛?”
她似笑非笑。
红听明白她的意思,却又不敢还嘴。最后一跺脚,老老实实下楼煮粥去了。
带着怒意煮出来的粥自然不会好,米都没软,面上还飘着锅灰。
她端到已经扮好的阮苏面前,后者扫了眼,碰都没碰就道:
“倒掉吧,我要出门。”
红依言照做,脸色铁青。
挨饿的滋味不好受,阮苏一到街上就直奔酒楼,点了几道好菜吃起来。
这酒楼的海参做得特别好吃,入口香嫩弹滑,味道浓郁。
阮苏一连吃了两碗饭,准备结账走人时,忽听背后有人叫道:
“诶,这不是阮太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