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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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刚才去了哪儿?”

    段瑞金问。

    “我听人南街有家店叫珍宝斋,专门卖稀奇的首饰,就带红去逛了逛。”

    “只有红?”

    “还有司机呢,怎么了二爷?”

    阮苏略带懵懂地歪着头,越发显得天真纯洁,与媾和这种肮脏污秽的词汇扯不上半点关系。

    段瑞金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扫视着面前的笔筒。

    “我听……你与锦绣楼的赵老板交情匪浅。”

    阮苏笑了,“谈不上交情,见过几面而已。他听我想买点好首饰,就介绍我到珍宝斋去呢。”

    “是么?”

    他抬起眼帘,视线落在她春葱般白嫩的手指上,并未看见玉娇所的钻戒。

    “过来。”他用自己尖尖的下巴示意了身前。

    阮苏抿着嘴唇走过去,心中十分忐忑。

    她是很想反目成仇获得休书一张的,可要是事情的严重性超出控制,对方作为一个还处在萌芽时期的恶徒,极有可能爆发本性夺取她的性命。

    那就不划算了。

    思及至此,她在段瑞金面前站定,努力摆出一副值得信任的稚嫩笑颜,软绵绵地问他:

    “二爷,您今天不忙着矿上的事吗?那不如咱们一起下馆子吧,我发现好几家好吃的馆子呢。”

    段瑞金单手撑着下巴,淡漠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

    “脱掉。”

    阮苏的笑容变成迷茫,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问题。

    直到他又重复一遍,“脱掉。”

    嗓音低沉,口齿清晰。

    她没有听错,就是脱掉。

    阮苏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试图改变他的决定。

    “二爷,您如果怀疑我的话,可以让人把赵老板请来当面对质,我保证……”

    他冷冷地断她。

    “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的眼神宛如一把利刃,只要她胆敢拒绝,立即有性命之忧。

    阮苏低下头,垂在身旁的双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

    愤怒他的冷血与变态,更愤怒自己的无能。

    在这种蒙受羞辱的时刻,她没有任何拒绝的底气。

    谁让她是仰人鼻息的姨太太呢?连卖身契都被他捏在手里。

    阮苏紧紧咬着嘴唇,用颤抖的手去解纽扣。

    单薄的旗袍布料包裹着她远远算不上丰腴的躯体,三颗精致盘扣斜斜排列着,一解开,雪白的肩膀与胸脯便暴露出来。

    她动作缓慢,段瑞金等得有些不耐烦,直接抓住她的肩膀将其拉到自己怀中,左手从裙摆底下探了进去。

    用一根手指,他确定了答案,松开她道:“你没事了。”

    阮苏退到书桌外,仍旧低着头,沉默地系扣子。

    段瑞金用帕子擦手,语气淡得仿佛是个局外人。

    “我不用你们对我三从四德,温顺恭良,但要是偷偷跑出去跟别人睡,让我当王八,我也不会轻饶。”

    阮苏穿戴整齐抬起头,眼眶微微发红,点了点头。

    “出去。”

    她一句话都没,转身下楼。

    玉娇等人满心期待着段瑞金会如何处置她,一见她下来立刻围过去,想要第一时间嘲笑她。

    谁知她神色如常,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二爷没你吗?”玉娇不甘心地问。

    阮苏没话,只瞥了她一眼。

    那是比她后进门的姨太太,又只有十六岁,按连个对手都称不上,眼神却让她不由自主地了个寒颤。

    阮苏继续往前走,停在门边唤了声,“红?”

    红浑身一震,惊恐地看向玉娇。对方沉浸在疑惑中,根本不理她,她只好硬着头皮跟过去。

    汽车驶出段公馆。

    玉娇与春鹃站在楼梯下,互相交换眼神,犹豫要不要上楼看看情况。

    不等她们做出决定,段福就先下来了,站在第二层楼梯上淡淡地:

    “二位强行闯到矿上,又在家中搬弄是非,甚至编谎欺骗二爷。按照段家家规,应扣除下面两个月的月钱,以儆效尤。”

    二人如闻惊雷,愣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后连忙抓住他的手解释:

    “我们没有编谎啊,我们自己也被骗了!都是那个红,红撒得谎!她还拿了我们的钱呢!快把她抓回来!”

    段福厌恶地抽出手,让家丁将二人带去卧室冷静冷静。

    玉娇心知自己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丢人丢大发了,如同行尸走肉般被家丁架着。

    来到二楼走廊时,她瞥见段瑞金从三楼楼梯走下来,立马又来了力气,挣扎着大喊:

    “二爷!我没有骗您啊,我真的没有骗您!”

    她原本是唱戏的,有一把好嗓子,喊起来简直惊天动地,躲在段宅地基里的老鼠都能听得见。

    但段瑞金压根没看她,漠然地走了过去。

    玉娇大哭,坐在地上歇斯底里地撒泼,还冲着家丁又撕又咬,像极了发疯的野猫。

    最后是春鹃劝她,“玉娇姐姐,两个月的月钱罢了,咱们手里的余钱撑得过。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么?”

    她闻言平静下来,抓住她的手借力站起身,走进卧室后把门一关,坐在床上思索如何才能报复回去。

    同一时间,阮苏与红已经来到一家酒楼,要了个包厢。

    包厢隔音并不好,隔壁有几个男人在喝酒聊天,时而传来哄笑声,使得她们这里的安静显得更加诡异。

    桌上是刚端上来的几道菜,阮苏慢悠悠地吃着,红浑身僵硬地站在她身后,大气都不敢喘。

    将肚子用美食填饱后,阮苏终于感觉弥补了自己一些,放下筷子端起热茶杯,边吹边喝。

    “你饿吗?”

    红忙摇头。

    “不饿。”

    “天天跟着我伺候我,累吗?”

    “不、不累!”

    “她们给了你多少钱?”

    “六……”

    她险些漏嘴,吓了一跳,赶紧改口:“没有给。”

    阮苏冷笑一声,“你知道我得是谁?”

    红彻底不敢开口了。

    阮苏喝了口茶,被滚烫的茶水烫得伸了伸舌尖,神态幼稚,言语却咄咄逼人。

    “太多的我也不想了,你做这种事之前应该早有心理准备,想好了退路。本来我是要让你尝尝苦头的,念在你家中还有个瘫在床上的娘,就不跟你计较了。待会儿你就回去收拾东西,好自为之吧。”

    红吓得面色苍白,“您,您要赶我走?”

    阮苏听得好笑,“难不成我还得继续把你留在身边,等着你下一次陷害我?”

    红扑通往地上一跪,抓住她的裙角拼命摇头。

    “我没有陷害您,我只是实话实啊!她们问什么我就答什么,是她们添油加醋篡改了我的话,跑去跟二爷告状的!太太您饶了我吧,我保证再也不会有下次了,我只是一时糊涂啊!”

    阮苏倘若只是当个姨太太,那留她也就留了,毕竟使唤谁不是使唤。

    可她以后是要跑路的。

    要是关键时刻这丫头再背叛自己,保不准命都要送出去。

    考虑到这一点,她推开红站起身。

    “我出去逛逛,回来后别让我看到你。”

    罢将饭钱放在桌上,自己一个人离开了。

    红本来要追,但运气不好,一出门就与上菜的伙计撞在一起,被热汤浇了满怀,眼睁睁看着她走没了影。

    身后传来痛哭声,阮苏没回头,来到热闹的大街上,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还是街上好,她爱大街,永远繁忙永远生机勃勃。

    不像那段公馆,看着豪华,多待一天都是煎熬。

    路过一个熟悉的街角,她下意识往墙角处看了眼,没有看到卖樱桃的姑娘。

    她她是帮教会里的洋人卖的,大约产量不高吧。

    阮苏继续向前走,空中飘来一阵甜蜜香味,是旁边的西洋点心店的新蛋糕出炉了。

    她已经被烤鸭烧鸡填满的胃又有了新余地,跟着味儿走进店门,站在柜台前排队等待。

    店内伙计在分切蛋糕,他有一双漂亮干净的手,握着一张薄薄的铁片,在软绵绵的奶油蛋糕中穿梭。

    他手上也有一枚戒指。

    阮苏看着他的手,陡然回忆起书房中不堪的测试。

    段瑞金……段瑞金……

    她胸口憋得慌,两腿发软到站不住,没心思再等蛋糕,匆匆回到车上,抱着手袋深深呼吸。

    司机问:“太太,咱们上哪儿?”

    阮苏也不知道。

    她装了满兜的银票,整条街上除了店面就没有买不起的东西,可是她有哪里能去呢?

    想了许久,脑海中浮现出凤仙艳丽的脸。

    阮苏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报出地址,“寒城大剧院。”

    司机尽职尽责地把她送到目的地,停在外面等待。

    阮苏在剧院已经混熟了脸,上上下下都知道她是个阔主,并不需要买票点戏,直接报出凤仙的名,就有人把她领到后台。

    凤仙今天没开戏,在教学徒们化妆。

    阮苏捧着茶杯坐在一旁看她们描眉画目许久,眼中流露出羡慕。

    凤仙捏着一支细细的貂毛口红刷,忍不住回头笑话她。

    “祖宗,这是花钱花出了烦恼,觉着我们唱戏倒是美事了?”

    阮苏喝了口茶,道:“美啊,人长得美,衣服又美,多让人羡慕。”

    凤仙叹了口气,摇摇头。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光这些徒弟们就吃了多少苦头,看客怎能知晓呢?”

    阮苏想想也是,她们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如今才能赚个几百几千块的。

    自己在段家白吃白喝,花钱无拘束,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比起那些吃不饱饭的,更是天大的福分了。

    凤仙的一番话开解了她,她放下茶杯道:“我得走了,改天你不开戏,咱俩出去玩呗。”

    这话让凤仙呆了好一会儿,以往只有色眯眯的男客约她出去,哪儿有女客约过?不嫌弃已经很好了。

    真是位奇妙的祖宗。

    她含笑答应,阮苏自觉交了位称心如意的朋友,心情更好,笑眯眯地回了家。

    到段公馆后听闻两位姨太被扣月钱的事,最后的烦恼也没了,洗漱完吃了晚饭,舒舒服服地钻进被窝里睡觉。

    夜深,房门开,走廊的光照进来。

    阮苏惊醒,拥着被子看清进来的人——又是段瑞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