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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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子楚的眼中闪过诧异。

    在稍稍思量片刻后,他谨慎地对眼前的这位公主点了头。

    赵灵微:“反正现在路也还未清出来,不如你陪我会儿话?”

    这其实算得上是一个不情之请了。

    因为拓跋子楚这会儿,还是个“哑巴”。

    但他还是又点了一下头。

    他跟在赵灵微的身后,两人一起走到了那个雪人的前面。

    赵灵微将自己身后的斗篷理了理,而后将它垫在了地上,坐在上面。

    当拓跋子楚也这样做了之后,两人的斗篷便叠在了一起。

    “我要去北边的王城,你呢?你要去哪儿?”

    先前使团里会魏言的人曾问过他——你可会写字?

    当时拓跋子楚所给出的回答是摇头。

    于是这会儿他便在思考了片刻后伸出左,用指在雪地上画起画来。

    他先是在最靠近自己身前的位置画了几棵树,一顶帐篷。

    那便代表着他们此刻所在的地方了。

    接着他又在离这顶帐篷有着好一段地方的上方画出了一段城墙。

    待到画完这些,拓跋子楚停下动作来。

    他拉着赵灵微的,从身前的那一顶帐篷里,向着那段城墙画出了一道蜿蜒的线条。

    赵灵微在被哑巴拉起之后人就僵住了。

    但随着她被带着一路到了那段城墙,她便明白哑巴的意思了。

    “对。”她笑了起来:“这就是我要去的王城。”

    少年看着她,很认真地点了头,接着便松开了她的,开始在自己的左边又接着画了起来。

    他在雪地上画画的侧脸认真极了。他也一点都没发现,身旁的公主在被他松开了之后,便不那么自然地动了动那只。

    少年在左上方的地方画了几顶大了些许的帐篷,又在再左边的地方画了几个骑着马,对着帐篷搭弓射箭的人。

    画完这些,他便停了停,指了指自己,又从刚才赵灵微出发的那个帐篷处画了又一道线,连到那几顶大帐篷所在之处。

    赵灵微沉吟了片刻,道:“你要去西边靠近匈人地盘的一座城?”

    这一次,哑巴没有点头,却是对她笑了。

    在那浅淡的笑意里,赵灵微感受到了一丝哄人似的表扬。

    饶是赵灵微曾被多个教授过自己课业的老师交口称赞过,她也还是在这个时候红了脸。

    她低下头来,道:“原先,我还想问你要去做什么。但这会儿,我又觉得你好难回答这个问题。”

    哑巴依旧沉默着,不点头,也不摇头。

    随即赵灵微便道:“而且,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呢?我俩,还不是一个向北,一个向西?兴许今日一别,以后便再不会相见了。”

    她看向被少年背在身后的弓,还有箭袋里那少得可怜的十支箭,问道:“你会用刀吗?会用枪吗?”

    一连问了两个问题,赵灵微都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她于是道:“哑巴,你这会儿重伤未愈就要独自去到这么远的地方,虽然你身很好,可只带着一把弓和十支箭实在是不够。不如,我送你点东西吧?”

    赵灵微也不她到底要送些什么给对方,而是学着身边少年先前所做的,也在雪地上画起画来。

    她画出一把商制的刀,又在刀的边上添了一把当日孙昭用来刺哑巴的长丨枪。

    在感觉到身旁少年因为她打算赠予的东西而呼吸深长起来后,赵灵微又下潇洒一挥,画出了一匹马。

    只不过,有着琉璃色眼睛的少年先前画的那匹马又俊又壮,她画的却是既丑又憨。

    可,不是她的马丑,而是她真的没有好好地学过绘画。

    这两厢一对比,赵灵微自是心下尴尬。

    听到从身旁传来的轻笑声,她连头也不抬,就只是低声威胁道:“不许笑。不许笑听见没有?”

    赵灵微轻咳一声。她威胁完了人,便该继续考虑该怎么画下去了。

    她还有其它东西想要给对方,却是也想不到该怎么把那些画出来了。

    因而她便道:“我还可命人再给你一点盐,包扎伤口的棉布,还有医师给你用的药。等你一个人赶路的时候,可千万不要忘了换药。”

    哑巴的喉咙里又发出了一阵嘶哑的声音,仿佛是在对她“好”。

    风渐渐大了起来。

    太阳也没有先前的那般明亮了,仿佛与他们之间隔着一层雾气。

    可两人却依旧坐在那里,谁也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时间仿佛就这样停止了流逝,待到好一会儿之后,赵灵微才主动道:“其实,我这次去北边的王城,是为了嫁人。”

    这听起来只是一句十分普通的话语,却是在坐在身旁的魏国太子一下便乱了呼吸。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不在意,也可以不去问,却是在下一刻便十分勉强地用左在雪地上写起字来。

    身为习武之人,拓跋子楚的左虽也很灵活,但他到底还是没有尝试过用左来写字。

    当他为了让身边之人不至于认出他的字迹,而勉力用左来写字的时候,自是把字写得歪歪扭扭的。

    这让赵灵微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写的是什么。

    ——“谁”

    这个曾在信中对他过“誓死相随,永不离弃”的敌国公主究竟会如何回答他?

    在她的心中,又是怎样想自己的?

    一想到这些,拓跋子楚的心中便满是他人在提起他时所最可能出的那些话语。

    性情凶残、面如鬼怪、不似活人、为生父所厌。

    如何去形容魏国的太子?

    这是一个对于拓跋子楚来,很难的问题。

    对于赵灵微来,也是亦然。

    她用抱住膝盖,一双穿着柔软靴子的脚则在用脚跟在雪上敲来敲去的。

    “他啊是一个绝世英雄。”

    拓跋子楚愣住了。在他心中卷起的那股狂风便就在顷刻间停止了。

    他转回头去看向前方,似乎久久都不能回过神来。

    赵灵微还当他吃味了,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但是吧,今日今时,这一刻这一息的我,心悦你。”

    拓跋子楚连忙转过头去看向她,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也满是不知所措。

    “哎哎,也没那么喜欢吧。”赵灵微生怕被误会,于是连忙解释起来:“就是,有点喜欢。或者,比有点喜欢再多一点。”

    罢,她抿了抿嘴唇,花了好大的力气才下定了决心,伸拉过哑巴的下巴,贴上了对方的嘴唇。

    她仿佛是怕对方又要咬她,于是只是轻轻一贴就松开了。

    可松开之后,她又觉得只是这样就了再见似乎太少了一点。

    因而,她便在咬了一会儿自己的嘴唇后飞快地凑了上去,又亲了一下少年的唇角,还动作很地舔了一下对方的上唇。

    但就在哑巴张开了嘴,想要继续这个吻的时候,她却退了回去。

    离别的时刻就要到了,可公主殿下的心情却似乎并不低落。

    她站起身来,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树枝,在少年的面前用商言写下了一句诗。

    那正是她离开神都时,她的姑姑承安公主对她的话语。

    ——乔木何许兮,山高水长。

    赵灵微边写边:“时光就像山一样高耸,如水一般长流。”

    待她写完这句话,便扔了树枝,对依旧还坐在那里的少年道:“望君珍重。”

    不等前来道别的人先行离开,公主便已然潇洒而去。

    那反让决定独自西行的魏国太子感到心中仿佛空了一块。

    待到他缓步慢行回营地的时候,得了吩咐的卫兵便将赵灵微先前与他好的东西交到了他的中。

    那是一匹体格强壮的战马。

    在马鞍的两边挂着药包、盐、还有肉干。

    在那名卫兵将刀与枪都交到他上的时候,拓跋子楚竟觉得这两把兵器都沉甸甸的。

    他就像是过去背着龙雀天戟一样,把这把看起来朴实无华的长丨枪背到了背上,也把刀系在腰间。

    但他却未有即刻上马,而是从衣领处拿出了他先前摘到的两株药草,走向赵灵微即将乘坐的马车。

    *

    整座营地都开始收拾了起来。

    在赵灵微坐着的那顶帐篷里,沉琴和童缨正在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放进木箱子里,也把地上铺着的毯子卷起来。

    “啊?”正抱起一条毯子的沉琴看起来憋憋屈屈的:“公主连他叫什么名字都没问呢?”

    赵灵微则正坐在铜镜前,照着自己嘴唇上的那处伤:“他连一个‘谁’字都能写得歪歪扭扭,让我认了老半天才看出来。

    “就算哑巴真的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他写出来了,我也未必看得懂啊。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能不翻书不问人就认得出来的魏言字,其实就那么些。”

    童缨又过来替她收拾梳妆台,叹气道:“那公主还给他写那句商言的诗。”

    赵灵微:“可我就是偶发感慨,想写了嘛。况且,我不也告诉他那句话的意思了吗。”

    在两名侍女要把她坐着的凳子也收起来的时候,赵灵微便站起身道:“更何况,既然我不能告诉他我的名字,也不好让他知道我是谁,那我为何要记得他是谁?世间哪有这般道理。”

    帐篷里的东西既然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她便能先行去到马车上等着了。

    披上了狐裘的赵灵微上抱着一个箱子,去到了她的马车上。

    但她才推开车门,便看到了放在地上,让她能够一眼便看到的托盘。

    那像是侍女们用来摆放吃食的木质托盘,上面堆了一些雪。

    把这张托盘放进了她车里的人用指在雪上画出带着笑意的,女子的嘴唇,以及一截下巴。

    并且,在上半片嘴唇上,还有着一个咬痕。

    赵灵微看到那位置与她嘴唇上的伤处如出一辙的咬痕,便知道那人画的是她的唇。

    而在这幅很快就会消失不见的画上,则还放着两株药草。

    赵灵微似乎一下就明白了些什么,并连忙转头看向四周。

    但哪里都没有那个哑巴的影子。

    她于是走上车去,从托盘上拿起那株药草,好奇地看了起来。

    这是哑巴找来给她抹嘴唇上那处伤的药草?

    她从那两株药草上摘下一片叶子,放在嘴里咬了咬,发现它竟然一点都不苦。而且,还有一点点,甜丝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