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双兔傍地走
太子别,被乱箭射杀葬身火海的那个少年。
或许所有人只会在茶余才会提起这个孩子,可,没有人比元子烈更清楚那天发生了什么。
的确是乱箭,的确是大火。可,死掉的并不是姜太子别。
少年觉得身体有些累,侧头看了一眼立秋。
立秋会意,将怀中的糕点拿出来。
“主,先吃些垫垫吧,奴回去再准备些好的。”
少年点头,却也不算多吃。这副样子,过几日还是需要的。
只是他的思绪又散了开。
姜太子别,便就是公子烈。
回到侯府,身体真是有些撑不住了。前厅宾客还是由元子云点着,他则悄悄回了房间。
冬至备了菜,都是些清淡的。因为这几日元子烈并未进食,冬至怕油腻的食物吃坏了元子烈。
少年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筷。然后又强迫着自己吃了半碗米饭,饿是饿可他还是没有食欲。
他是姜别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冬至立秋,便只有荣侯。
太子别是公子烈,可公子烈并不是太子别。
荣侯确实是有一儿一女,元氏姐弟确实是聚少离多。
便是元子云这位长姐也见不得自己弟弟几次,这个就让他这个假的顺理成章的没被拆穿。
荣侯的确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汉子,为了平庸的君主甚至做出了狸猫换太子的事情将自己的儿子与他交换。
其实,这世事倒是阴错阳差的多。
他是姜别的事情,与另一桩秘密来讲,只是事尔尔。
姜王室被许多人惦记,所诞下的王子无一存活。
姜王自是知道,开始时,陈王存了逼他禅位的心思。可最后…即便是平庸的君主,也不代表他是傻子。
至于使了什么计策留下的他,元子烈从来没去问。
因为提及此事,无论是父王母后都是缄口不言。
不仅仅是狸猫换太子,便是他的性别都做了混淆。
世上真的有如此貌美的男子吗?
自然有,可断然不是他。
在宫中举步维艰不仅仅是因为局势不佳,还是因为…
“哈哈…”少年笑出声,眉眼中有些落寞。
因为…他不是个带把儿的啊!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苟且偷生。
少年按了按眉心觉得太过乏累,苟且偷生到今日不过才刚刚开始。
这么多年,戾气极重也好,混世魔王也罢,即便是风流韵事也不过是为了隐藏太子别的身份,也是为了隐藏他是女子的秘密。
他本来也没有想过这么快就去燕州,但近来有些不同总是让他有些不安。
先是萧清染莫名其妙,然后就是太子城的有意示好,最令他觉得诧异的是闻人澹。
这个师兄是闻人世家的嫡子,也是姜王的宠臣家的孩子。不过,闻人澹却是没有见过太子别。闻人家是忠心,不过是愚忠。这个人对待元子烈持的一直是反臣的看法,所以恨不得将元子烈杀之而后快。
只是最近…
少年眉眼深沉,他一直都在派人看着闻人澹,可分明一点纰漏都没有,闻人澹是为何知道他就是姜别的呢?
那天闻人澹的态度,和明显的与他在一处,就是最好的答案。闻人澹,全都知道了,可为什么?
这些都脱离掌控,也让他生出不安来。
所以,他必须先下手为强,先将自己武装好。
“主,咱们什么时候回燕州?”冬至将饭菜撤了去,就有些激动。
少年笑了:“明日。”
明日…
出人意料的是元子烈要离开皇京竟是无一人相送。
扶着棺椁,一身丧服出了城门少年先是顿了顿脚步。
“主。”立秋轻唤了一声。
少年无神,顺口回了:“嗯。”
“主不走吗?”
少年点头:“走吧。”
原是他多情了,同时他又想起了辰时的元子云。
“主还在想郡主吗?”冬至似乎是有所感,今早,还真是让人心寒。
“元子烈,你别嚣张!我讨厌死你了,你最好别回来,否则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你这个卑鄙人,以为回到燕州就没事了吗?父亲太傻,才会相信你!我元子云这辈子只想杀了你!”
元子云为什么会这样仇视他呢?元子烈清楚,从荣侯就想将他带在身边,而元子云在皇京中。即便是在皇京中受尽宠爱,可倒底没有多得父爱。
只是,元子云,你怎能知道。荣侯于我不是父子,而是君臣。
“想又有什么用。我之于他不过是一个敌人。能做的也不过是将她的命保住。”少年轻叹,终是将一切都想了清楚。
冬至有些不赞同:“主,奴觉得郡主不可留。郡主一直都同主有心结,迟早会坏事,如今荣侯已死主不妨…”
“我答应过他要照顾好他的女儿的,其他话你也不必了。”少年扫了一眼棺椁,轻轻拢一拢衣袖抬步上了马车。
冬至沉默,只是听到隔着马车帘子,冬至听到少年的喃喃自语:“战,非与她战。”
道路很是不平,马车也摇摇晃晃。他有些困倦,便就睡了过去。
这么醒来时就觉得有些不妥之处,侧头看了看,竟是那明月美少年。
“主公可是休息好了?”
少年睁开睡眼,只淡淡扫了一眼:“明月,你倒来的让人心烦。”
燕寒月笑道:“主公为何心烦?难不成是为了这满目疮痍的山河?还是…未曾得报的深仇?”
少年伸手抵在燕寒月领口,他领口处的刺绣精致非常,少年含笑:“你的道是什么?是辅仁君,还是为了你恩师的大仇?”
“主公认为呢?”燕寒月不动声色,其实便是他自己都觉得迷茫。
少年收回手,在马车里寻了茶水喝了下去:“所有人都认为我师承高手,才能做到箭无虚发。你知道吗?我的箭术是自学而成的。夜夜拉弓引弦,不是件容易事。我最初只想着将弓箭拉紧狠狠刺进陈王的喉咙,这自然需要高超精湛的骑射之术。”
似乎是抓到了重点,燕寒月凝眉略有所思:“最初?”
少年轻笑,而后点点头放松了姿势:“对,最初。在每一次命中靶心的时候,我就会多一分迷惘。我记得那场大火,记得漫天的飞矢。我看着江山慢慢变得满目疮痍,看着这万里的饿殍生灵涂炭。君子明月,你可知君子道?”
燕寒月不语,他无法现在就回答少年。
“就像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的,天下局势已然不那么安平了。明月郎君,从这双手沾染了鲜血开始就已经不是报复那么简单了。”少年眉眼带笑,仔仔细细盯着他自己那双手。燕寒月自然也跟着看了过去,真是一双如同羊脂白玉的手啊。
“我杀的第一个人是一个女人,因为我不杀他他便会杀我。我问她,为何?你猜猜她了什么?”
“有人指使?”
少年摇头:“她跟我讲她来自草原,一眼望过去无边无际。汉子们大快朵颐,少年们御马大笑,女人们洗衣做饭无忧无虑。若不是战乱,她应该是部族里人人捧在手心里的珍宝。若不是战乱,她不会流落到皇京。我又问她,为什么要取我的性命。她,她只是一颗棋,她想回到草原去。她知道回不去了,除了死,他是回不去了。明月,你看这外面。”
少年的目光平静,没有任何情绪,便是戾气也未见丝毫。他撩开车窗的帘子,燕寒月看过去。
马车已经行了许久早已出了王城,窗外的哀声不断是无数的难民。燕寒月记得,此时王城外的确正在闹水灾。但除却水灾,百姓的衣物满是补丁。
仅仅只是离王城数十里,便就有如此大的差异。燕寒月又将视线落在少年身上。
“主公之意是…”
“瞧见了吧,处处都是黎民受苦。君侯们却享乐的享乐,算计的算计。王道大多要牺牲无数庶民的性命。战争,天灾,无论怎样都是庶民受苦。你,见到此情此景是个人私怨重要,还是家国大义重要呢?”
燕寒月依旧沉默,这是他从未见识过的,也是恩师没有教导的。他有些好奇,分明是较他还要年幼的少年,是如何悟到的呢?
“我明了,你一定在想那王宫是我的家,王城才是我的故乡,那毁了我家的大恶人如今就在王城王宫中。他没有做到当初篡位时的信誓旦旦,他只是贪图享乐,让这家不家,国不国。我呢?也是君不君,臣不臣。”
少年的表情似是有些悲伤,燕寒月突然就弄不懂了。也在怀疑自己的决定,自己为了恩师这点私怨是对的吗?
“这是夏季,死尸多了会出疫情的。可有人会在意吗?人人都想请我为座上宾,可没有人想要为这些百姓做些事。我们这些人,无所不用其极,各种道术只要能用的都不会放过。只在阴谋处的我们,自出自于氏族。
明月,我也只有过私欲。可当我第一次去了燕州,第一次跟随老师游学,第一次被追杀。我发觉,从前草原的郡主送我的生辰贺礼真是好。
那郡主天真烂漫,用手指点着我的鼻尖。她对年幼的我,祝太子平安康乐,永世无忧。
平安康乐,永世无忧。天下黎民求得无非就是这些。
为什么我不能亲手斩平这乱世呢?我想要这天下千千万万的人都能平安康乐,永世无忧。”
“平安康乐,永世无忧…”燕寒月重复着这八个字。莫名的迷惘更是浓了。
“你恩师当年问我,太子若为君当以何道?我未答,因为我一直不确定,我的道是什么。到如今我也不过了悟了三分。明月,今时孤问汝。”
“汝为何道?”
少年目光灼灼,燕寒月当真是没有看出来少年有多少认真,不过这问话确实让他深思。
少年见他发愣,只是扬手放下车窗帘子,缓缓绽开笑意:“你且回去吧。待到你参透了你是何道再来寻我。”
作者有话要: 燕寒月:主公之言真是受教了
容迟:亏你长得一张好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