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具是未亡人

A+A-

    “东西呢?”少年许久才开了口。

    冬至轻声道:“在主的房间。”

    少年颔首, 又道:“今儿最后一个护卫我的是谁?”

    冬至想了一会儿:“三月。”

    “知道了,明早让三月过来侍候我,你退吧。”少年的目光半分迟疑都无, 一步一步步入漆黑的房间。

    冬至不出什么话来,这屋内的黑暗就是无尽的深渊, 能将人吞噬掉。

    镜中花,水中月。身份尊贵, 又能如何?就像她的主子, 也只是被人抛弃。

    姜王室只是无能,并非昏庸, 既然有臣子愿意用自己的儿子换的太子别生存,那么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救出自己的国君呢?

    只是一场大火,熊熊烈火,剩下的尸骨谁能分辨出是谁呢?

    所以,这场大火中能够狸猫换的可不少。

    包括惊才艳艳的姜别, 包括那无能的姜王…

    冬至不再停留,今儿这事儿来的巧, 倘若是平时主还可能留下三月的命, 可单单赶上王老爷的事儿,便是大罗神仙都救不得三月了。

    这么来, 三月是必死无疑了。

    容迟进了房间燃了灯,就发现桌上放着的一封信。

    呵。

    他胸中不出的五味杂陈,只半眯着双眼,略有迟疑的拿起那封信。

    这封信只有一个铜板那么重, 此刻在少年手中却是犹如千金。他犹豫许久,便孤注一掷般开信封。

    洋洋洒洒,却也不过一页纸。

    可借着昏暗烛火,仅仅是略略扫了开头,一颗心就沉到深渊中…

    阿别亲启:

    经年岁月久,吾儿可安好?

    父当自知无才,犹想起数年之前得儿阿别,当是欣喜。以储君之举,步步规正。阿别为人端正,有君子大义,时遭逢祸乱明珠蒙尘。

    当年烈火旧事,原是为父之过,由此书信聊表歉意。

    事已至此,吾已非当年之人。隐于山野,同吾妻得一子,取名,姜暖。

    前尘太苦,察觉公子遣人照拂,尤感惊异。

    遂愿公子,莫要再扰。吾等乡野之人,与乱世无关,与公子亦是萍水相逢。希冀公子,此路康顺,生死不见。

    这是什么信?这哪里是信?这分明是诛心的刀!是催人断肠的曲!

    少年骨节发白,将那封信抓得褶皱。

    由此书信…聊表歉意?

    容迟心中发狂,当年的事,怎能是一个聊表歉意能平复的!

    荣侯换了自己,而他的好父亲早早就想到了国破!

    那场大火…非是陈王篡位而燃…而是他的好父亲,那个无错却平庸的姜王!

    多年为君,怎会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

    假死欺人也不过是代代都会的把戏,可恨的是…若无荣侯,姜别当真是葬身火海!

    他的父王,根本没想过带他走…

    他还记得,看到的姜王拉着母亲离开的背影…他不是不知…

    姜别其实从未想过复国!

    只是…只是…原以为此生不过浴火成灰,却是受了臣子大恩,不得不谋。

    容迟还记得那日大火的热度,也知道他是一颗废棋。

    太子别,端正聪慧,有大才。姜王室无其他嗣,太子别身死,便是姜国覆灭。

    就算姜王与王后不见踪影,又能如何?不过庸才,能成何事!

    他们…抛弃了他…

    少年常常喟叹一声,这些他甚少去想,因为不过想起是提醒着他是弃子,惨遭抛弃。

    无端成了这元子烈,便是为答荣侯,才慢慢开始做谋。

    “主…”冬至的声音传来,让容迟微微侧头。

    这一眼让冬至浑身颤抖,她主子的眼睛,猩红一片,甚是可怖。

    冬至也不其他的话,将两坛酒放在桌上便躬身退了出去。

    她晓得,很晓得,虽然不能一醉解千愁,但最起码,这最痛的一夜,熬过去就好。

    冬至是罪臣之女,也是从始至终都在容迟身边的人。

    这一路都发生了什么,她自然清楚……

    她是主子的奴,亦是主子的友。

    当年狸猫换太子活下来的容迟,就已经不是姜别了。

    姜王舍弃姜别,姜别无心留恋红尘,原是火蛇吞噬,偏偏荣侯救了心如死灰的姜别。

    容迟复国,不是为了姜王室,只是为了荣侯。

    抛弃…

    这么一个好儿子,大难之时却是第一个被抛弃的。

    帝王家无真情,冬至也在想,姜王能带走王后这男女之情爱为何超过了父子之情呢?

    姜别死了…是真的死了…

    许是夜间有些冷,冬至拢了拢袖子。

    此后多年,容迟都在暗中寻找到姜王的踪迹。后来总算是找到了,谁想姜王夫妇成了深山中的农户,男耕女织,无不快活。

    最是恼人的,是他们有了一个儿子,叫做姜暖。

    姜别为别,分别之别。

    姜暖为暖,温暖之暖。

    生生恼人,生生过分!

    作为旁观者,冬至不得不自家主子就是在自取其辱,明明知道自己已被抛弃,还在无微不至的照拂。

    结果如何呢?

    作为父母,只留给一封信,消失无踪。

    冬至不禁想笑,向来戾气重的红颜劫公子烈,又被抛弃了!被自己的至亲骨肉,再一次抛弃…

    屋内酒香浓浓,少年形容落拓,发丝轻散抄起酒坛就是大饮一口。

    与他萍水相逢,还叫他公子。

    便是半分瓜葛都不愿与他扯上…

    此生康顺,生死不见…

    好的很,真是好的很!

    少年又是猛的灌了一口酒,摇摇晃晃似是疯癫。

    “走吧,走吧…都走吧!原也不过我一个,上赶着去找不痛快!人家一家三口,你去触什么霉头!”

    “你总是在期待什么?既然当初抛弃了你,你就是废棋,废棋是没有价值的!”

    “姜别…你悔吗?”

    着着,便声泪俱下…

    酒意上头,泪水不止,他憨憨笑着:“这世上哪有真心的人!父母抛弃你,旁人都恨不得你死!”

    “这张脸…这张脸的来的爱,都是假的!”

    他捂住胸口,大笑不止:“为什么这儿就这么痛呢?”

    “我非无情人,皆以无情对之!”

    因心中实在酸涩,出口的话亦是颤抖哽咽。

    他自己想了想,他无亲人,也无爱人。

    爱他的无不是心机深沉,或是贪恋皮相。

    谋算,是个累人的活,他根本不想。可无人爱他,他的用处,只能在谋划。

    只愿…多些人记得他,便足以…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冬至身子一愣,听到屋内少年的歌谣时眉目暗淡。

    “唉!”少女长叹一声:“他是真的伤心了…”

    光方才起时,玄衣劲装的男子就推开房门。

    迎面的酒气让他蹙眉。

    他身材高大,棱角分明,只是冷着一张脸并不悲喜。

    三月不喜这酒气,他也没见过容迟如此喝酒。

    只是他的目光在房里找寻容迟踪迹时,一时间身体僵硬。

    光透过窗柩一缕印在少年脸上,那脸色竟是无比苍白。

    他散开青丝,蹲坐在椅子上,背靠椅背头仰着无神的看着房梁。

    少年只着中衣,松松垮垮光着脚整个人就是一种颓然的状态。

    三月有些无措,他看起来…像是一碰就碎的脆弱。

    “公子…”他本无情绪,却难得出声温柔。

    少年缓缓应了一声:“嗯。”

    这房间酒气太重,三月不喜,却是又看不得少年如此。

    “公子…是怎么了?”

    没人回答。

    三月得不到回答,却又不想让少年还是这样的模样:“公子,该回神了。”

    “大概是得了病吧…”少年摇摇晃晃的起身,中衣凌乱,露出的皮肤异常苍白。

    容迟生的是天下间少有的好看,即便憔悴着,也是赏心悦目。

    三月就看着这病美人从桌上拿起长剑,剑刃锋利泛着寒光。

    少年摇摇晃晃,长剑在地面发出摩擦声,刺的人心跳加速。

    这么一看,他竟是如此娇。

    三月敛下神色,随着他不稳的步子心头怕极了他摔倒。

    “三月…上元夜何故留我一人?”剑尖直指三月眉心。

    三月垂首,因为少年比他矮了太多。

    容迟的脸上没有情绪,脸色苍白,唇色也苍白,眼底乌青深重。

    三月不回答,他注意着容迟,似乎是在等待少年不稳之时扶住他。

    剑尖向下,游走到他的胸口:“我不喜欢你骗我,又觉得你不至于骗我。三月,人最忌讳朝秦暮楚。你当知晓,你的另一个主子在我如此情况下做出这样的事,就是在逼你丧命在我手里。”

    三月还是不语,只是与少年对视。

    少年突然松了手,长剑掉落在地上发出脆响。

    三月像拉过少年,因为他此刻还光着脚,兴许会被伤到。

    可是刚有动作就被少年勾住脖颈,强制他弯腰低头,额头相抵。

    “主子…”这于理不合…

    “三月,我帮你死。你只做我一个人的刀,可好?”

    作者有话要:  陈怀:这是趁我容迟醉酒,借机上位?

    三月:……(我只想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