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我爱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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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邪躺在床上, 头一回察觉到了全世界奔涌而来的恶意。

    ……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眼前的视野像是被只看不见的大手翻来覆去握在手里揉捏, 皱巴巴的不成样, 从头发梢到脚趾,全都软绵绵地提不起一丝力气, 跟被拖拉机倾轧过似的。

    他听着外面传来的餐具碰撞声,努力撑着手臂拿过床头的手机, 吃力地举着酸痛的手臂看了眼时间,登时眼前一片黑。

    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而在他的印象里,他甚至没能睡几个时, 整个就被当做煎饼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被烙——这真是严重失策, 因为顾岷的坚持力完全刷新了他上一回的认知,他严重怀疑, 娇妻上辈子不定就是个泰迪!

    紧接着, 他就看到了手机屏幕上跳出来的一条特别关注, 凌四点发布的。

    “江江家的鸟”已经正式改名为了“江江家的大鸟”, 并发布了一条微博。

    【江江家的大鸟:兔子真的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动物了(*/ω\*)谁都比不上!】

    底下一堆粉丝嗷嗷地赞同, 并疯狂地在底下po出自己家养的白兔子照片——一只只圆润的、的、萌萌地蜷缩成一团, 软哒哒的耳朵朝下头耷拉着, 的确是萌。

    可博主却以一种自豪的语气:【我家的比你们所有的加起来都萌!还会颤抖着藏起自己的圆尾巴!!!(ω)】

    萌……

    江邪冷静地握紧了手机, 浑身开始汩汩往外头冒黑气。

    ……死吧。

    ------

    风声很大。

    郁安然双手藏在风衣口袋里,顶着风向外走,看到门前等待的男人时, 他怔愣了下, 随后禁不住微微笑起来, “怎么来了?”

    “为什么不能来?”

    男人坐在轮椅上,膝上盖着一件叠的整整齐齐的外套。他将外套递与郁安然,瞧着他穿上了,这才沉沉地望着他,启唇问:“你还在跟着他?”

    郁安然脸皱了皱。

    男人声音不高,却充满威严,“话。”

    “……什么?”

    郁安然干脆接过他的轮椅,一面往前推一面道,“老顾,那可是你儿子——”

    男人薄唇紧紧地抿了抿,断了他。

    “不是。”

    郁安然这下脸上彻底没笑意了,他猛地住了脚,绕到前面,定定地蹙眉望着男人。

    “不是,”男人的手死死地抓着轮椅,眼里头升腾起沉郁的颜色,一字一顿道,“他只是傅蓉的儿子。”

    他的手痉挛似的颤了颤,用力闭了闭眼,“安然,你太善良,可傅蓉却不像你这么善良——这对你没一点好处。这一切到此为止,走,跟我回去。”

    “不!”

    郁安然却难得犯了倔脾气,扭过头,“要走你走,我不会走!”

    男人神色更加严厉,厉声道:“安然!”

    两个大男人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吵架,这兴许是极为罕见的画面,来往的路人纷纷抛来了奇怪的眼神。他们谁也不曾注意到,一辆不起眼的黑车也在这时悄无声息停至路边,车门缓缓拉开,一双银灰色的高跟鞋笃笃踏在了路面上。

    下来的女人已有四十些许年纪,可扮的却仍如少女一般娇俏,穿了件桃粉色的露肩连衣裙,头发蓬松着着卷儿垂下来,堪堪在发尾勾起,露出一截锁骨。她保养的极好,可眉目之间总含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天真意味,眼神固执的发着烫。

    她的嘴唇颤动着,半晌后才扬声喊了一句:“锋哥哥……”

    郁安然的身体突然猛地一颤。

    他与轮椅上的男人对上目光,随即这目光慢慢向街边移去,与街边站着的女人缓慢对接上——

    这一眼之间,已经隔了二十四年的光阴。

    可明明中间相隔的岁月是这般漫长,这见面却丝毫没有任何让人喜悦的意味,他们在看着彼此的时候,更像是在望着一场迟迟没有醒过来的、令人胆战心惊的噩梦。

    唯有女人的眼神热情而欣喜,她甚至看不见旁边站着的郁安然,只固执地望着男人,锲而不舍地继续喊:“锋哥哥!”

    如十六岁少女一般的语气和神情,这让郁安然情不自禁地了个哆嗦。

    他望向身旁的顾锋,男人的眉头蹙地更紧,半天之后才满怀着不甘愿沉沉从口中挤出两个字,“傅蓉。”

    时间在这一刻间骤然翻转,仿佛又转回了三十几年前的日子。

    那时怀着春的少女在生日宴上头看见了一个人,他微微蹙着眉的神情带着点高傲的、不容靠近的意味,手指修长而干净,脊背挺得笔直,不紧不慢拿起高脚杯,在父辈的引导下冲着她举了举。

    傅蓉只远远地这样望一眼他,顿时就明白了一见钟情的意味。

    明明那时来参加生日宴的人那么多,想要讨她欢心的男孩子连起来可以绕这大厅一圈,可她的眼睛却只望得见一个人,她眼神时刻追随着他,瞧着他与别人谈话,细细地关注着他每一个表情,醺醺然像是饮了一盅陈年老酒。

    多……多引人注目的人啊。

    她对父亲:“我觉得是喜欢了啊。”

    可是向来将她宠到天上去的父亲这一回却拒绝了她,父亲:“他身边儿有人了,从一起长大的,都已经十几年了——而且,那是个男人。”

    傅蓉带着点天真的骄纵撒娇:“不嘛不嘛,就要嫁给他!”

    往常她使出这一招,那通常是无往而不利的,可是这一回,在她的撒娇攻势之下,父亲的脸色却更难看了一点。他厉声道:“他不行,绝对不行!”

    他瞧着宝贝女儿一下子苍白了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这满大厅冲你献殷勤的青年才俊,你哪一个都能选——只有他不可以。”

    顾锋那时早已正大光明出了柜。他顶着家族和外界的压力硬生生摆平了一切,和郁安然手牵手走到了阳光下,几个家族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偏偏傅蓉被保护的太好,她不知道,也不愿意相信。她这只初生的牛犊甚至不害怕老虎,天真地认为自己的魅力就是无敌的。

    至于一个男人,那怎么能和她相比?

    可这样信心满满换来的结果,却是毫不留情的拒绝。被堵在洗手间外的顾锋慢条斯理擦拭着手指,望着姑娘红透了的脸,眉眼中却涌出几分厌烦来。他的手指在洗漱台上敲了敲,言简意赅。

    “没兴趣,滚。”

    傅蓉从生下来后,便没有被人拒绝过。

    面对这样没有留下任何余地的拒绝,她的兴趣不但没有削减,反倒涨的越发浓厚了。她丝毫没有气馁,在这之后发起了愈发猛烈的进攻。

    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每一次在这里吃了瘪,她心头浓重的迷恋就更深一分,到头来,这几乎演变为了不可言的执念,生生刻进了她骨子里。

    直到她望见了郁安然。

    顾锋牵起这个面容清秀的男人的手,当众放在唇边碰了碰,强制性地将人禁锢在自己的臂弯里,哪怕离开一点也要重新将人拉回来。他帮着郁安然挡了所有的酒,被护在怀里的男人扯了扯他的衣服,低声在他耳边着什么。

    他们的神情都是柔和的,眼睛里头像是浸了一汪水,满含着湿漉漉的柔情。

    也就是那样的神情,让傅蓉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连身畔人呼唤她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她从那时起坚定了决心。

    傅蓉要成为顾锋的妻子,哪怕不择手段。

    而如今,她痴痴地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仍旧从这人脸上看到了那种疯狂地吸引着自己的、令自己为之神魂颠倒的东西。她的手交叠了下,带着点羞意低声喊:“锋哥哥,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看蓉儿的——”

    她瞧见顾锋脸上满含厌恶的神情,忙道:“你看见我们儿子了,是吗?他长的可像你了,只有嘴不太像,嘿嘿嘿……”

    她坐在原地,兀自一个人傻笑起来,翻来覆去地嘟囔。

    “他是我们的儿子,我和你的儿子,嘿嘿嘿嘿嘿嘿……”

    郁安然挑高了眉,难掩心中的愤怒,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还有脸他是你儿子?”

    听到他的声音,傅蓉的表情一下子便冷了下来。她眼睛里头燃起了簇簇火,怒望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这个□□,狐狸精,别话!”

    郁安然不搭理她,依旧往下:“你逼着他,让他学一切老顾学的东西,让他长成老顾的样子,甚至强迫着他上了整容手术台。你忽视他、不关心他、不照顾他,如今,你居然还有脸他是你的儿子?”

    他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讽刺地笑起来。

    “什么儿子,只有那么一张脸是你想要的儿子?”

    “你谎!”傅蓉的眼睛赤红着,“你谎!你嫉妒!!他是我和锋哥哥的儿子,我照顾他、爱护他,好不容易把他养成现在这样——”

    “是吗,”郁安然冷冷,“你看着你锋哥哥的眼睛,你敢,你不是把那孩子当做你寻找锋哥哥的工具吗?!”

    傅蓉的嘴角猛地颤了颤。她望向男人,他的目光一如往常的沉郁,似是在看她,又像不曾看她。她顿了顿,乞求似的喊:“锋哥哥,这是假的……”

    顾锋却不接这话茬,半晌之后,他淡淡道:“二十四年前,我问你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你也那证据是假的。”

    傅蓉没想到他这样突兀地转了话题,愣愣地望着他。

    “你骗了我。”

    顾锋,慢慢抬起头来,眼睛像刀子一样扎过来,“你以为你在我这里,还有什么信誉可言吗?”

    “可是,可是……”傅蓉颤动着嘴唇,像是个仓皇无措的孩子似的绞动着手指,低声道,“可是我对你的别的话都是真的啊……”

    “我了,我是真的怀孕,我也是真的爱你啊……”

    这份病态又痴迷的爱一直持续了三十几年,傅蓉的前半生几乎全都费在这根本得不到的爱上,反反复复在同一个人身上千百次地跌倒。她不会别的,这爱几乎成了本能,成了择人欲噬的猛兽。

    它把她嚼的血肉模糊,只剩下一堆骨头的残渣。

    “我爱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