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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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稚这个名字,他已经很久没听人提过了,能叫出这个名字的,除了谢皎,大部分都已经死了。他不知道眼前这人是从何处听来的,因为即使是自己最大的对头,也不知道这个名字……还是,谢皎落已经到对方手上?

    眼前这人,是谢家的人?可他在船上时分明又和谢家派来的刺客殊死搏杀,救下自己,又怎会是谢家的人?或者,这是谢寅的新计?

    他心中数念齐转,搭下眼帘,看着地上晃动不安的火光,道:“什么?”

    穆溪白察觉到杀意,于是道:“方稚,我救了你,和那些人不是一伙的。”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方稚。”他缩入阴影,眉目变得模糊,唯一一清晰的,只有他身上散发出的杀气。

    “你不记得我了?”穆溪白从衣内摸出瓶伤药,边扔边,“德安县的集市上,你为替母亲医病窃人钱财,差点叫人死,我父亲见你年幼心有不忍,替你解危。你我便至那时起相识,虽我在德安县只呆了三个月,与你也曾把酒言欢,过地痞揍过无赖,你不记得了?”

    穆溪白自记性过人,从未有差。他记得方稚,虽过了十多年,对方样貌有变,但骨相还在,仍是叫他认出。他幼年常随穆清海四方行商,那年恰巧走到皇陵脚下的德安县,结识了方稚。二人年岁相仿,意气相投,偷酒共饮,过群架惹过地头蛇,都是惹是生非的主。穆溪白本已服父亲将方稚带走,只可惜那时方稚母亲病重他走不得,而穆家又有急事亦留不得,二人便约定来日再见,待方母病愈,方稚再跟他去穆家,不想待穆家急事了结,穆溪白再回德安县,方母已故,方稚也失了踪迹。

    少时旧事牵出回忆,那人浸入阴影,沉默良久才抬头,杀意渐散,唇角微勾笑意莫测,人是旧人,眉眼已改。

    “是你啊,穆溪白。”他果然记起。

    穆溪白见他记起自己,知道他戒心暂除,挨坐到他身边,道:“你伤得不轻,又在水里泡了太久,赶紧上药吧,衣服给我,我替你烤干。”

    他点点头,除下外裳扔给穆溪白,自去敷药,穆溪白边烤衣裳边问他:“我后来回去找过你,不过你已不在德安县了。这些年你去了哪里?怎会惹下这么厉害的仇家?”

    昨夜伏击船只的刺客,一看就是训练有素出手狠辣的,要置他死地,绝非寻常仇家。再看方稚衣着谈吐,也早非昔年镇混混,像换了个人般,便是穆溪白记性绝佳,才刚要认他时,心里也存了几分不确定。

    方稚变了太多。

    “跟着一位贵人行事而已。”方稚上完药,将药瓶递还给他,淡道。

    见他不欲多谈,穆溪白也不多问,将烤得七八成干的衣裳扔回去,只道:“那你可要多加心。”

    “你又救我一次,多谢。”方稚套上衣裳,苍白阴郁的脸色终于缓和。

    穆溪白本想问他前去佟水何事,可见他身上似乎诸多秘密的模样,便也收口不问。阔别十多年还能重逢虽是缘分,但人心已远。

    “不必谢我,那起人心狠手辣,连船上无辜百姓都不放过,我不过自救,顺便救了你而已。”他摆手道。

    方稚正要开口,却见穆溪白忽然站起用土扑灭火堆,又踢散木块,悄然拔出腰间软剑,回头朝他做个噤声动作,低语一句:“有人来了,我出去看看,你呆在这别动。”

    语毕,他轻轻纵出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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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天色黑沉,一队火光如同萤虫,沿着河岸飘过。

    陶善行已经随船找了穆溪白一天一夜。她去看过沉船,船已被捞上岸,上面全是斗痕迹,数具浮尸已随水漂往下游,再加上附近渔民的口供证实,当夜显然不是普通船难,船上必定经历恶斗。

    红帮出动了几乎所有人马与空船,毕竟经验丰富,效率比官府可快得多,他们沿着河岸往下游搜寻,又派人到附近来往的船只问询,一路上捞起不少尸首,均非穆溪白。

    就这样搜寻了一天一夜,几乎将下游河岸全部搜过。

    没有找到穆溪白的尸首本是好事,但随着时间流逝,若他真的遇劫,生还的机会就越加渺茫,众人心头都如压着块沉铅。

    “嫂,回去吧,这些事交给我们即可。”商时风实在看不下去,在陶善行要迈上岸之际强拉住她,“你已经在水上找了一天一夜,再这么下去,你身体吃不消。”

    陶善行固执地摇头,却也不与他争论,只:“知道了,找完这处,我就回。”

    商时风眉心紧拢,就这句话,她已经了不下五遍,每回劝她回去,她都只是平静地敷衍他,连争执的机会都不给,怕的是耽误搜救时间。

    秋日渐凉,水上风大,比城中还要凉冷五分,湿气入骨,她穿得不多,已被冻得脸色煞白,握着提灯的手也攥得骨节泛青,开口连声音都带着颤,却始终不肯回去。

    商时风第一次见识女人的固执,看着她的个头不依不饶的模样,不知怎地竟羡慕起穆溪白来。

    船靠岸,并非渡口,只是随处停靠土石埂,红帮的兄弟忙着搜救,分不出人手照顾她,陶善行并不在乎,跟着前面的人跳上石埂,一脚踏进水洼,早就潮湿的绣鞋彻底泡在水中,水浸到腿肚上,拔出来后满脚泥水。她抖抖脚,没喊,继续往前。

    “嫂!”商时风一把拽住她,提灯在她脚上照了照,破天荒骂了一声粗口,飞快褪下自己外衫,强硬地披到她背后,只道,“披着吧,把你冻坏我不好交代。搜完这处,你必须回去。”

    陶善行“嗯”了声,按他的拢拢外衫,跟着人继续往里寻去。

    成片人高的荒草,屋舍稀稀拉拉,头的人脚程快,已提灯在荒草丛里找了一圈,并没发现异常,着手势回来。陶善行跟在人后,才刚跳下土石埂,因为个头,身影几乎没进草丛中,没走几步,脚下忽然硌着一物,她拿灯一照,飞快蹲下拾起。

    那是枚巴掌大的玉佩,陶善行认得,这是穆溪白的随身之物,自他将那块作为信物的玉佩送她以后,他就换成她手中这枚双鱼佩了。

    “穆溪白……”陶善行喃喃一声,攥紧玉佩,霍地起身,拔腿就往前跑去。

    “嫂?!”商时风离她最近,赶忙跟上。

    她只道:“穆溪白在这里,他在这里……”便头也不回地拨开草丛往前冲去,一路疾步冲出了荒地,瞧见前头一间黑魆魆的废弃屋子,方缓步提灯前去。

    风凉嗖嗖地刮着,草木四伏,被吹得发出古怪声音,陶善行跑得快,后面的人不及跟上,现下只她一人独对这幢荒宅,不由捏紧手里玉佩。

    呼啦——

    一阵冷风狠狠刮过,有道黑影从荒宅屋顶上飞下,落在灯光所及之处,不可置信地唤了声:“陶善行?”

    天色将明而未明,最是漆黑静谧,穆溪白原悄无声息伏在屋顶上查探,不想第一眼看到的,竟是一个月没见的陶善行。

    她提着灯,从黑暗里走出,一步一步靠近,像他朝思暮想所幻化的错觉,出现在这危机四伏且空旷寂寥的荒郊,也出现在他眼眸里。

    陶善行蓦地瞪大了眼,看着站在烛色边缘的男人,怔怔不动,只凭着他一步步靠近自己,及至身边双臂一张,将她搂进怀中。

    那灯“啪”一声掉到地上,陶善行将脸埋在他胸前,克制了一天一夜的情绪终于崩溃,泪水夺眶而出,又尽数浸在他衣襟上,什么话也不出来,只是使劲哭。

    后面的火光渐渐围拢过来,穆溪白心里了然大概出了何事,他也知道必定会有人来找自己,却没想到第一个出现的竟会是她。

    见她哭得伤心,他也慌了神,又见她身披男人外衫,里面的袄裙单薄,一摸她双手冰凉如雪,身子还在瑟瑟颤抖,那心抽搐似的疼,忙握了她的双手,将她推开些微,上上下下量她:“别哭,快让我看看,你怎么了?”

    这一看更是糟糕,她鬓发散乱,裙摆上泥污遍布,活似受了多少折磨,搅得他五内俱焚,拉着她直问:“可是受伤了?伤到哪里?”

    在旁边看了半天的商时风这时才开口:“嫂与红帮的兄弟在河上找了你一天一夜,受伤应该是不曾,但是这整天下来,她的情绪体力怕都撑不住了。”

    穆溪白看到他也在,难得没有发作,闻言心中又疼又暖,只觉一腔暖意盈满胸腔,便以手托起她的脸,心翼翼擦去她眼下泪水,又弯腰将她一把抱起。

    “我没事,别怕。你好好睡一觉,我带你回家。”

    陶善行疲倦至极,靠到他肩头,泪水是止住了,情绪还在,见他平安她放下心来,取而代之的便是气愤,却又无力发泄,只恨恨咕哝:“回家?回什么家?你去你的京城,看你的故友,不要回来才好……”

    穆溪白失笑,只道:“不去了,再不去了。”便抱着她往岸边走。

    一袭外衫自陶善行身上飘下,落到地上,被商时风拾回,他看这二人良久,只微不可察地一叹,随之跟上。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完结……起码还要三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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