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接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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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冬哥收到消息后心里的第一个反应是:“简直欺人太甚!”但当着刘逸雄的面,他硬是忍着没有发作。梁冬哥总算明白,陈怀远临行前“冬哥,我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你手上了”是什么意思。便强了精神,誓要把场面拉住——不管怎么,这是个扭转局势的好机会。

    见梁冬哥接到信后难看的脸色,刘逸雄心里把周正同骂了无数遍。刘逸雄自然是不惮梁冬哥这么个副官秘书,但他知道陈怀远把人留在这里的意思,他更清楚自己南边有两个预五师的正规作战步兵团正虎视眈眈。只要眼前这个人肯一声令下……刘逸雄也不是没对梁冬哥起过杀心,可仔细想想,这个梁冬哥的身份背景也不简单,况且,如今局势也比不得以前。一想到这里,刘逸雄不等梁冬哥开口,对着手下看似义愤地嚷嚷起来:“这到底是谁干的?敢在我的地盘对陈师长下手,也太不把我刘逸雄和第十八师放在眼里了!”

    看刘逸雄和底下一帮人闹着,梁冬哥知道这是做戏给自己看,不得不站出来配合道:“刘师长厚爱,不必为难属下了。好在我家先生这次只是受了轻伤,没在这等关头造成什么无法挽救的后果。”梁冬哥虽然看起来镇定自若,心理却为报中并未提及的苏行廉的安危暗自担忧。

    梁冬哥这话得轻巧,却让刘逸雄出了一身汗,梁冬哥这是在提醒他:如今没了刘祥的支持,川军的势力四分五裂早不比当初,要为你自己着想这事就不能闹大,闹大了不好看的是你。

    以前他刘逸雄跟随刘祥反王主川,干拉着一干川军将领抵制蒋介石的统帅,甚至敢给日本人报信让日空军空袭中央军入川的部队,那是他仗着刘祥集团的势力。可现在刘祥去世,刘逸雄此时正是寻苦退路的时候。这次陈怀远来,不比以前那些来接防的人盛气凌人。陈怀远让他能有台阶下,他自然是高兴,哪里想到还会闹这么一出?

    梁冬哥见刘逸雄一脸难色,又在一边加把劲道:“刘师长,要卑职,是有人故意闹事,摆明了想要我们起来。”

    刘逸雄也勉强算是一代枭雄,自然明白要怎么做,他赶紧这这梁冬哥的话茬对手下吩咐道:“梁副官的没错,有人要挑拨我和陈师长的关系,故意制造这种事端!现在正是一致对外日本的时候,我们不能让这些人得逞,干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陈怀远是在快到叙永的时候车子被地雷炸到的,好在那地雷没全爆,只把车掀翻了,没炸烂。陈怀远只是右臂有些烧伤,焦了点皮肉。车祸后陈怀远先是摸进了当地一家报社,给梁冬哥和彭珏发了信,才大摇大摆地晃到周正同等人面前,两手一摊要求医护处理。报社那边的消息没军队里消息传得快,梁冬哥收到刘逸雄和陈怀远的两份消息,正好是前后脚。刘逸雄那份是遭流匪袭击出了车祸,周正同等人已经将人送去医院安置。而陈怀远的那份,只进城前被炸翻了车,让梁冬哥注意。两份电报的法不一,不过梁冬哥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刘逸雄咋咋呼呼了一阵以后下令封锁消息,禁止部下对外谈论此事。然后要去叙永看望他的在峰老弟,自然,梁冬哥得跟着去。但刘逸雄这人又迷信,不肯马上出发,非要拖到三天后再出发,什么看了黄历,近两天不宜出门。

    阿庆敲门进了梁冬哥住的房间,把两张十六开左右大的纸片递给他。上面写着这是四川宗茂进出口公司的股票,仅一张纸五百股。还有一张是代表重庆方申水泥公司四千股的股票纸。

    阿庆看梁冬哥捏着股票纸,表情阴晴不定,也不知怎么的多嘴问了一句:“长官,不是这玩意儿能帮忙么?”

    梁冬哥一怔,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复杂地看着一脸茫然的阿庆,心里不是滋味:我信仰共产党为的什么?卧底中央军为的什么?到头来还要帮这等土豪劣绅欺民霸地的恶匪安排挣钱销金的好去处,给他钱,让他继续作威作福剥削百姓为富不仁吗?……快了,等完日本人,就是跟你们算总账的时候!

    阿庆不明白梁冬哥浑身那股子黑压压的气势是怎么回事,也知道他心情不好,便站在一边不话了。

    梁冬哥这人,好听点叫出身清贵,难听点有时候也是很傻很天真,对于军队和社会的很多黑暗面,并没有太过深入的接触和了解。这次他跟着陈怀远入川来,便见识了各种以前他前所未闻的怪现象。

    在民国,法律上明文禁止种植、贩卖和吸食鸦片,但在财政吃紧的情况下,这种快捷便利的生财之道在各地一直屡禁不止。陈怀远辖下严厉禁毒,整肃了几个出头鸟,才在辖区里暂时镇住了鸦片交易,但也只能使之转入地下,并不能断绝。但到了川南,梁冬哥才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做“鸦片暴利”、“瘾民天堂”——刘逸雄未发迹前,是个做买卖的生意人,攀上刘祥这颗大树后,和四川的袍哥会得火热,青洪两边都有交情,还有专门的把子兄弟帮他在长江沿岸码头私贩军火和鸦片,被政府查获过好几次,在上海和重庆的报上闹得沸沸扬扬也不知收敛。后来刘逸雄镇守川南,更是在其辖地强制当地农民种罂粟,而且这里还有个花头,种的收“青苗税”,不种的收“懒税”,反正你甭管怎样都得交钱。甚至还派出手下到各乡镇将分散的烟馆集中为“吸烟所”,实行招标承包,每个承包人每月向他缴纳三千大洋。他便是如此倚仗刘祥的权势横征暴敛发鸦片财,成了四川军阀中有名的暴发户。②

    这些事迹,梁冬哥越了解就对刘逸雄这人就越恨得咬牙切齿,只当这种蛀虫毒瘤早日死个干净才好,以至于他对陈怀远和刘逸雄成一片吃喝玩乐称兄道弟的非常看不惯,可也知道这是形势所逼,不得不配合。直到陈怀远出事的消息传来,梁冬哥心里早就怒火滔天,但又不得不跟眼前的现实妥协。

    陈怀远过,这次他是棋行险招,要夺人家的权,就不可能指望对方能“大义凛然”“舍己为中央”。只不过现在刘祥死了,刘逸雄势力大减,加上之前几次中央军的人过来交接,虽然都起来了还被回去了,但给给刘逸雄造成的心理压力也非常大。刘逸雄现在只差个台阶,你只要让他觉得没丢面子,他就自然顺着台阶下来了。陈怀远跟他交杯换帖称兄道弟,其实就是为了减弱中央军来收权的印象,为了给刘逸雄台阶下。

    所以梁冬哥知道,现在这种时候,不但不能发火,还得好声好气地把这条生财之道指给他,不但不能因为陈怀远出车祸的事情责怪他的手下,反而要装不知道,还得表善意表诚心,让他这个台阶要下得顺当舒心,没有后顾之忧。甚至利用陈怀远受伤这事,促使他自己主动找台阶下。

    初夏的傍晚,凉风习习,舒爽宜人。刘家园子里,刘逸雄举着烟杆子,躺在太师椅上,摇头晃脑地听一边留声机里传出的女声。

    我爱这夜茫……茫,也爱这夜莺歌唱……③

    “虎爷。”

    夜下的花儿都入梦,只有那……

    “嗯?”

    “虎爷,有人求见,是陈怀远的那个秘书。”太师椅边上的侍从低头,对正拿着烟杆子吞云吐雾的刘逸雄轻声道。刘逸雄名成虎,后来在川南号外号刘老虎,底下一帮人都叫他“虎爷”。

    “他?”刘逸雄一听是梁冬哥,顿时头大,好不容易放松的神经又紧张起来。

    夜来香……吐露芬芳……

    侍从察觉出刘逸雄的不快,试探道:“要不……发了?”

    刘逸雄从鼻子里冒出一滚白烟,少不得埋怨了两句:“发?发得了吗?这老周也真是!是给陈怀远个下马威,结果差点出人命。谋杀一个中将,这话要是传出去,我老刘的脑袋就是钢做的也得给嘣了!”着抬手关了一边的留声机。

    “那……反正在咱的地,不如干脆神不知鬼不觉……”侍从伸手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个比划。他穿着军装,可毕竟不是正经军人出身,做事还是脱不了一身的匪气。刘逸雄有时候还端着,这些底下的喽喽就不大注意这些了。

    刘逸雄抬眼瞪了他一记,抬手就用烟杆子在他脑袋上咚咚敲了两下,怒道:“陈怀远这秘书,水深的很,神不知鬼不觉?他要真出事了,南边两个团就先扑过来!日你家仙人板板哟,尽是狗屁倒灶的破事!滚!……回来,去把人叫进来,再滚!”

    侍从也没想到刘逸雄会发那么大的火,招呼了梁冬哥进来就忙一溜烟地躲出去了。

    刘逸雄才从太师椅上坐直了,就见梁冬哥进来朝他敬了一个礼,心中暗叹这个中央军里的青年人果然一表人才器宇不凡,就这精气神,自己身边的人没一个比得了。

    刘逸雄抬手示意,但没站起来,也没回礼,只淡淡道:“梁秘书在为陈师长的事心烦吧?放心,明天出发去叙永,就什么都明白了……后生别客气啊,坐,坐。”

    梁冬哥顺着刘逸雄的手看到一边的一个矮凳,心中冷笑,知道这个刘逸雄现在被闹得进退两难下不来台,又不肯拉下面子示弱,反而比之前更难搞了。

    梁冬哥虽然心中不爽,但嘴上一团和气:“师长厚爱,卑职不敢逾矩,还是站着显尊敬。这次我家先生出事,卑职对去叙永心里有点想法,先生曾和我过,刘师长乃军中前辈,蜀地一代俊杰,深慕之。所以卑职特来请教一些问题。”

    刘逸雄不耐那些文绉绉的客套话,但最后一句却是听懂了,便使了眼色让身边人都退下,这才懒洋洋地躺回太师椅上,看起来混不在意似的开口搭话道:“我知你长官对你有嘱咐,有什么话,就直了吧。”

    梁冬哥站在他身后,见不见刘逸雄的表情,只见椅背上飘出屡屡白烟,知道他这番姿态是不准备示弱,心中不免觉得这人有点不识好歹,又不得不耐了性子讲:“卑职斗胆一句,刘师长不必见外,卑职跟先生通过气,刘师长想要什么,顾忌什么,先生都交代过卑职。这次刘师长和先生相谈甚欢达成一致,本是彼此体谅,各取所需的好事,谁曾想却闹了这么一出事故……”

    刘逸雄听到这里不禁绷起了神经,一边赞同梁冬哥的话暗自后悔让周正同做什么“示威”,一边又惊又怒以为梁冬哥这是要跟他撕破脸。

    “……好在先生有惊无险,这事,若要真心遮掩,倒也能遮掩得过去。”

    刘逸雄吊得老高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梁冬哥这话的意思,摆明了,就是这事闹大了谁都不好看,不如各退一步。但梁冬哥这话得有些“绕”,没直接各退一步,而是暗示了一堆你刘逸雄“不识好歹”,然后你如果肯“真心”合作,那就还有救,否则你“想要什么,顾忌什么”,就都不能如你的愿了。

    刘逸雄二十多年刀口舔血的日子过来,不是梁冬哥三言两语就能镇住的。梁冬哥只听太师椅上传来刘逸雄老神在在的叹息:“梁秘书这话的,好似本座不心诚一样,不心诚我又做什么跟你们师长谈这么久?可往白了,你,或者你们预五师,能拿出什么跟我换这川南八县?我第十八师虽是一个师,但也有两万余人。中央军来过几次,也奈我不得。”

    在什么位置什么话,陈怀远能拿家国大义压刘逸雄,能扯兄弟交情劝刘逸雄,能跟他“现在比不得十年前”,可梁冬哥不行。梁冬哥知道,刘逸雄现在不仅仅是抹不开面子,而是朝梁冬哥示威来了——梁冬哥想在到达叙永前彻底服刘逸雄转交驻防,刘逸雄也想在再次期间,利用陈怀远不在的空隙,胁迫梁冬哥让预五师的两个团后撤,解除威胁。

    “接防的事,本是先生跟刘师长谈,卑职插不上嘴。但卑职以为,刘师长总归是个话算话的人。”梁冬哥只得搬出陈怀远来,但也知道,刘逸雄自负,又身居高位,是个会起事的主,不可能拉下脸来耐住心思听你一个人物是非。

    一开始梁冬哥这么绵里藏针的,给他一定的压力,也是占了他进退两难心境不稳的便宜,但后面的话就不能得太满,得放软了把人哄住,可又不能做本质上的让步。

    “再者,先生虽是来接防,但为表诚心只身前来,甚至在刘师长这里住下,想必刘师长也明白我家先生的诚意,刘师长身为川南之地的父母官,为民生计,情同此理,双方都心怀仁念,不愿手足同胞兵戎相见。先生此去叙永之前也交代过卑职,刘师长是个英雄人物,只是时局弄人,第十八师这样,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哪怕今天陈怀远接防不成,明天还有李怀远,张怀远。先生敬刘师长的为人……”

    “少装好人。”刘逸雄自问不是什么爱民如此的好官,也清楚自己在四川这几年干的那些搜刮民财的行当,只这梁冬哥一堆一堆的漂亮话,绕得他头晕脑胀的,索性便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断梁冬哥话,转身盯着他,直截了当道,“你们不是有两个团已经等不及了吗?”

    梁冬哥见刘逸雄起身,不得不挺直了腰杆朝他又敬了一个礼,回道:“禀刘师长,如果刘师长指的是我们先生安排在永毕的两个团,那我能回答,其中一个团本就驻守在永毕,只有一个团是先生用来准备接防的部队……而且实话,这也是一开始担心刘师长翻脸做的最坏的算。话虽如此,但若非抱了最大的诚意来接防,先生他又何必一个人冒险来泸州?”

    刘逸雄对陈怀远还是很有好感的,也真心拿他当能心里话的人。梁冬哥虽然话绕来绕去,但始终语气温和,言语诚恳,道理也丝丝入扣,让刘逸雄生不起恶感来,他也知道,若赶走了陈怀远,要再来一个这么肯给他台阶下的人,恐怕就难了。他本来就埋怨周正同冒失,这下被梁冬哥好言好语的绕了半天,加上本就萌生退意,此时竟对陈怀远生出不的愧疚来。

    梁冬哥见刘逸雄不话,又软下姿态劝道:“这次的事,过不过得去,到底还是刘师长肯不肯点个头,您跟先生也是拜了把子的交情,知道先生的为人和心意,不愿意最后两边杠上都下不来台……”

    刘逸雄本是因为想退又不甘心退,跟中央军闹了老大一通,实实在在憋着口气,陈怀远原先做了他那么一通思想工作,现在梁冬哥这里又是劝又是解释的,帮他把气理顺了,便也生不出什么腻子来。他能从生意人混到如今的地步,好听点叫有眼色,难听点叫趋炎附势。现在他失势了,虽然心里不愿接受,但也知道该怎么借驴下坡。

    刘逸雄起身走到梁冬哥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道:“后生崽儿不用了,你家先生在我的地盘出了事,自然是我的责任。别担心,回去吧……我刘老虎也不是输不起的人。”

    梁冬哥听到前半句话,以为刘逸雄又想搪塞过去等去了叙永跟周正同对上号才肯松口,没想到后面又冒出这么一句,一时间拿不准他的想法。

    刘逸雄又喷了口烟,喃喃道:“在峰得对,现在已经不是十年前了……”完,略微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挺拔的高个子青年,释然地笑道:“现在,轮到你家先生上场了。再往后二十年,就全是你们这些后生的天下了。”

    梁冬哥没想到刘逸雄对陈怀远起了愧疚之心,也低估了一直以来刘逸雄身上的压力,没想他这么快就转了口风,心里猜测了一阵,拿不准这时候适不适合把东西拿出来。

    “怎的,以为我哄你?”刘逸雄见梁冬哥有些犹疑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倒比你家先生眼界高嘛!我刘老虎在你们眼里,是这么不讲理的人吗?”

    “不敢不敢……只是有件事,卑职为刘师长擅作主张,来之前才收到消息,不知如今对刘师长是否还有用……”梁冬哥对这些地方军阀若还有几分敬佩的话,那就是这些人,虽然思想落后,只为个人和团体的利益服务,有些人根本没思想觉悟可言,甚至目不识丁,可能挣到这份上的,无一不是人精。有些事,不如敞开了,人家还也敬你光明磊落。

    “哦?什么事?”

    “来,也是先生原本嘱咐卑职为刘师长点的,卑职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忙,这便算是一点心意了……”梁冬哥从口袋里拿出那张股票纸,双手拿着,恭敬地递给刘逸雄。心中暗想:这算是行贿了吧?

    刘逸雄接过一看,顿时连最后一点不甘不服的心理都没了。自从刘祥死后,他跟周正同暗地里利用帮派和军队的关系在重庆商界倒腾了这么久,为的不就是这些东西么?梁冬哥给的这点股票,值钱不多,但是对他而言,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搞到这些有多不容易,他心里自然清楚得很。梁冬哥这两张纸,算不上大恩大德,也算是雪中送炭了。

    “惭愧,实在是惭愧。”刘逸雄拿着股票纸,又摇头又叹气,抓着梁冬哥的手不放,“娃子啊,明天出发去叙永,等见到你家先生,代我向他赔罪,我是实在无颜面对在峰老弟啊……”

    “刘师长何必呢,大家都有自己的难处。”梁冬哥很机灵地安慰起刘逸雄来,“再有利人利己的好事,也省了那等意气之争。”

    刘逸雄知道梁冬哥在暗指这次事故,但此时也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了,回头让人给了梁冬哥钱,什么也不肯白收那些股票,只这是从人家手里买来的。

    这本来是梁冬哥动用自家的关系弄来的,既然刘逸雄这么“上道”,梁冬哥自然也没必要委屈着自己硬为了陈怀远的事情让自家往里面贴钱,便也好好话的把钱收了寄回家去,权当自己牵线倒卖了些股票罢了。

    到了叙永,梁冬哥一下车就直奔去陈怀远那里,看到安然无恙的陈怀远,这才心中大石落地,连带着觉得医院里的酒精味也好闻起来了。

    陈怀远本来还以为护士又来了便装着半死不活的样子在床上直哼哼,等发现是梁冬哥,便差点蹦下床去,要不是梁冬哥身边还站着阿庆和给他们带路的副官,早冲上去该干嘛干嘛了。

    见到了人,带路的副官自然离开,阿庆则很自觉的停在门口站岗守卫。陈怀远见关了门,便一个滚把走到自己床边的人扑倒在床上。

    梁冬哥护着陈怀远的右臂,生怕他的伤处被磕到碰到。陈怀远见梁冬哥心翼翼束手束脚的,便趁势搂了人。

    “冬哥,冬哥,想我了不?”陈怀远亲上了梁冬哥的脸颊,口齿不清道,“这几天怎么样?没受欺负吧?”

    梁冬哥招架不及,一边怒他没照顾好自己,一边又心疼他受伤,又见陈怀远这么高兴的样子,一时间竟不知该什么话,半晌才回抱住陈怀远,蹭在他耳边憋出一句:“都好,都没事了。”

    陈怀远一愣,顿时心就被化开似的,捧过梁冬哥的脸,贪婪地看着他的眼睛,然后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梁冬哥很自然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眼睑上传来温暖濡湿的感觉,嘴角下意识地上扬,邀功似的:“师座,这次,到头来,还是我立了大功……嗯……”

    宽大粗厚的手掌裹着另一只年轻修长些的手,不轻不重地压在雪白的床单上,温柔的摩挲。粉色的指尖弯曲,在掌下虚握成拳状,轻颤着。

    毕竟在人家地方,门口还站着人,陈怀远也不敢太过分,只的胡闹了一番,等梁冬哥的推拒越来越厉害的时候,便依依不舍地从人身上起来了。梁冬哥红着脸,从床上坐起来,扭过头去不看陈怀远,嘴上不停地,把注意力都往公事上转移。待梁冬哥向陈怀远相把后来发生的事都交代过,陈怀远才揉着梁冬哥的脑袋,颇为感慨道:“冬哥,我才知道,颂公当初我捡到了个宝贝是什么意思……让你当我的副官,我该是占了多大的便宜啊。”

    梁冬哥笑笑:“不过是趁机帮着家里转手倒卖些东西罢了,顺水人情。再也没亏到。”

    陈怀远自知凭自己是没那么大能量的,到时候肯定还要费些曲折,不曾想让梁冬哥一个“行贿”给搞定了,心里也有些复杂。

    梁冬哥知陈怀远心中傲气,虽然感谢自己帮的这个忙,但对这种手段也是心里别扭,便少不得有几分委屈:“这事,别师座不高兴,我才更不高兴。师座还能跟人称兄道弟,要我便恨不得为民除害了。可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胡来。要是刘逸雄一开始就答应接防,也不会别别扭扭到这等地步。谁知他一接到师座受伤的消息,又起了别的心思。人人清明也好啊,自然不用下这种功夫。可如今,莫这敛财成性的地方军,连国府里也少不得百般手段……”

    梁冬哥没把话下去,陈怀远也明白梁冬哥的意思,叹了口气,抚上梁冬哥的脸颊,柔声道:“冬哥,你别多想,是我的不对……你也了,只当是牵线转卖,谁也没亏了。这次到底是怪我托大,出了事,害你担心了。”

    梁冬哥听了,抿紧了嘴,一言不发。陈怀远一看,完了,伢子心里肯定又不高兴了,忙哄道:“冬哥……唉,其实你做的也对,按我方法那是肿脸充胖子,不定还要里外不是人,不如你这样快刀斩乱麻,再也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陈怀远嘟哝了一通,见梁冬哥还是不为所动,便故意“哎哟”了一声,软绵绵地蹭到梁冬哥身上去:“冬哥,头疼……”

    梁冬哥一听陈怀远喊头疼,便什么生气赌气的心思都没了,忙扶住人,才想叫护士过来,没留心陈怀远的算盘,一不心又被拉过去一番亲热狎昵,最后这气算是没生成。

    周正同知道陈怀远受了伤之后,心知弄巧成拙出了事,本想在车边炸一个吓唬吓唬人的,没想到正好炸在车底下把车给掀翻了。但这时候除了把几个手下坏事的揍一顿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得一边供着陈怀远希望他别翻脸闹事,一边等着刘逸雄来跟他能出个主意有个法。刘逸雄最后一点思想障碍也被梁冬哥疏通了,这下来叙永安抚了周正同,又见了陈怀远,交防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以至于原本以为最难搞定的周正同他们,因为陈怀远受伤,这期间反倒大气不敢喘一个。陈怀远原本是足了精神准备跟这帮人较劲的,没想到因为右臂一点烧伤在医院里躺了几天就一切顺利了。

    “早先老蒋叫我交出川南八县,由他的人来接防驻守,我是不干的。可如今换作兄弟你来,我也愿意交了。这事吧,我也反复想过,虽不甘心,但如今的形势,再在军政界这么混下去,也不容易了。祥老爷子去世后,我就想着给自己和兄弟们找条后路。退出四川的军政界,也是迟早的事。在峰你不是外人,我把你当朋友当兄弟,把地盘交给你,我也能放心了。”

    陈怀远飞快地撇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梁冬哥,继而看着刘逸雄和周正同,笑得一派自然亲切:“那照英继兄的意思,我什么时候来接防的好?”

    到了这地步,刘逸雄也爽快了:“当然越快越好。我现在就可以马上下令把部队调走,让你的人来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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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指王缵绪。1938年7月,邓锡侯、潘文华、王缵绪及西康省主席刘文辉在成都一云南省主席龙云秘密签订了一个川康滇三省政治、军事、经济实行合作的盟约,以期相互支持,联合抵制蒋介石的宰割。事后,王缵绪全盘向蒋介石密电报告,使邓、潘、刘对其恨之入骨,于是策动川康军人反对王缵绪。1939年8月10日,邓锡侯等指使川康彭焕章、陈兰亭、刘树成、周成虎、谢德堪、杨晒轩、刘元瑭七师长倒王,发出通电,列举王缵绪十大罪状。同时,调动军队进逼省城。蒋介石乘此机会,以平息事态为由,劝王缵绪率部出川抗日,自兼四川省主席。到了1940年,蒋介石则把省主席职务交给了张群(兼成都行辕主任)。张群主政四川,意味着四川的政务完全由蒋介石中央所控制。(以上摘自百度词条:川军。)

    ②刘逸雄的原型是四川军阀刘湘的妻弟周成虎,字啸岚,第十八师少将师长,1897-1950。此段大意来自《刘湘家族——民国四川第一家》(作者:张永久)。虽然有原型,不过故事情节大多虚构,请勿带入史实。

    ③随手拿了一首歌来用,歌名《夜来香》,歌词摘自《时代流行新曲》(香港永新书局,1938年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