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害怕
陈怀远不依不饶,转身一把揪住宪兵营长的袖子把人往外拖,表示要一同上车去重庆:“你不是要押我去重庆吗?走啊!我倒是要让大家评评理,发下来的军服穿不了一个星期,是不是因为我这个师长不行!”
众人正对着这俩祖宗愁着呢,见龙济舟来了,都松了口气。宪兵营长和梁冬哥半推半扶得把陈怀远架了出去,而龙济舟和黄、宋、李等人进去给领袖顺气。
陈怀远正在气头上,还想发作,可转身看见梁冬哥带着病容一脸担忧,顿时就心疼得不行。
宪兵营长跟在蒋身边,什么世面没见过?但也被陈怀远吓了一跳。这会儿陈怀远见到梁冬哥正发怔呢,他以为陈怀远被自己劝住了,便忙跟送瘟神似的赶紧把人丢去了侍从室。
侍从室的许家兄弟的大哥就是之前通报让陈怀远进去见蒋的人。他见梁冬哥自己走路都快倒了,还拖着陈怀远这么个大个儿,忙上前把人接应进去,趁着午饭时间,让人把饭菜带进来先吃上。然后他朝梁冬哥使了个眼色,便退出门去,只留了陈梁二人坐在这间不大的休息室里。
梁冬哥虽是心里有一百个意见和不满,见是这种情形,也硬是忍了。他盛好饭夹好菜递到他眼前,看陈怀远一口一口地把饭吃了,提着的心才放下来。
陈怀远刚才是嚷嚷得痛快了,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蒋介石讲理,他也不过是满腹的牢骚要,哪怕事后不改善,只要蒋表示他听进去了,这事一时间也算揭过去了。可蒋介石不讲理,不讲理的话蛮横到底也好,就是要他陈怀远的脑袋,他横竖脖子一梗眼睛一瞪也就这样了。偏偏蒋介石一边不讲理,一边还自诩仁慈宽厚,搞得反倒是自己成那无理取闹的那个了,以后还指不定得憋屈成什么样呢。
陈怀远一边愣神想着,一边机械地拨递到眼前的饭菜。梁冬哥见陈怀远这样一副吃不饱的架势,把自己那份饭也让过去。
陈怀远吃了几口,冲到脑门上的血都回流去了胃里,才慢慢冷静下来。他见梁冬哥一口饭都没吃,只一下一下地拨着罐头鱼,把肉剃出来,夹堆到他的饭上,心中一时间百般滋味无以言。
“冬哥……”
梁冬哥的筷子一顿。
“怨我不?”
梁冬哥抬头,复又低头,把最后一点鱼肉夹到陈怀远碗里:“吃饭,吃完了回去。”
陈怀远知道梁冬哥气他,又担心梁冬哥的身体,忙把饭碗塞去梁冬哥手上。
“冬哥,我吃了。你吃,你也吃。”
梁冬哥心里的火山这下正在轰隆隆地喷发呢,要不是高烧刚退实在没力气,这会儿估计吼得能比陈怀远刚才都厉害。他愤愤地剜了陈怀远一记眼刀,捧过饭碗,呼呼几口,拌着凉白开,本来没剩多少的饭一下子就被吃了个精光。
几步外的大会客厅里,龙济舟正在给蒋“做思想工作”。
“……陈怀远这人也是不会话,可人还是实在的。他第一次来见我的的时候,也穿得不是很讲究,我还以为那是个列兵呢。”
“他总这样,不成样子!”
“穿的什么样,不要紧,会带兵会仗,才重要嘛。他来昆明前还特地让人跟我招呼,要夜间过城。我问他为什么,他一是部队多年都在前线,担心看到繁华的城市会影响士气,二是部队军服太坏,怕被市民嘲笑,三也是为了不妨碍城里的交通。”
“……”
“所以啊,从这些事情上看,陈怀远算是很不错的。”
蒋介石虽然仍然哼哼,但也气平了一些。等后来黄达过来劝的时候,蒋又卖起委屈来了,陈怀远侮辱领袖,还跟黄李宋三人:“黄埔学生中,竟有这样的人,那还了得!”
黄达忙宽慰蒋:“委座,陈怀远这人你也知道,历来就是脾气大点,其他的一切都在他人之上。要培养这么一个将领也不容易,如今正是党国用人之际,您何必跟他置这种气呢?”
宋颖全和李亭宇也忙在一边帮腔好话。
蒋见大家都为陈怀远话,想想也对,扭头向一边的侍从许家兄弟,问陈怀远走了没有。回报还没,正在侍从室吃饭,蒋顿了一下,终是决定不跟陈怀远“一般见识”,便挥了两下手:“吃饭以后,叫他自己回去好了。”
梁冬哥跟陈怀远回到司令部以后,再也支撑不住,又昏睡着挂了一整天的盐水,差点把陈怀远吓出心脏病。好在梁冬哥毕竟是二十出头的伙儿,这两年被陈怀远养得也壮实,经得起折腾,养了两天下来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陈怀远跟蒋介石这么闹了以后,很多朋友都来劝他,让他去一定要去八十五军就职,他一直推推拖拖,没去到差。梁冬哥大病初愈,也多有劝他。陈怀远虽然哄着梁冬哥,在这件事情上却不想再当军人,准备回老家了,把梁冬哥气了个好歹。
陈怀远见梁冬哥不愉,便讨好似的靠近。梁冬哥顿时一惊,躲开三步远。
陈怀远不明就里,伸手去拉人,却不料被梁冬哥一把拍开。
“冬哥?”
梁冬哥一怔,抬头对上陈怀远的目光,随即抬手敬礼:“是。”
“冬哥,你怎么了?”陈怀远上前一步想要把人抓住,梁冬哥又忙往后退。
一进一退,直到逼到墙边,陈怀远把人困在自己怀里,终于把人结结实实地抱住。下一刻,却被梁冬哥狠狠地推开。
“你……嫌弃我了?”
“没有,我只……不要!唔……嗯……”
梁冬哥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不由自主地害怕陈怀远的靠近。他哪里知道陈怀远直接上来就耍流氓,还来不及逃开,便一把被拖过去死死得箍住,双手被反手扣在桌上,腰上被桌沿撞得生疼。
陈怀远发觉梁冬哥在……怕他?
陈怀远也不是傻的,稍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自责。他见梁冬哥挣扎得厉害,也不敢用强。
这边陈怀远才松手,梁冬哥就噔噔噔得退出三米远。
“冬哥,”陈怀远深吸了口气,一手撩衣叉腰,一手扶着额头,扭头狠狠拍了自己的脑门两下,“怨我,都怨我……该死的!”
“砰”的一声,陈怀远脚边的柜子,成了可怜的出气筒。
陈怀远连踹了几下,才萎靡下来,坐到一边的椅子上,耷拉着脑袋:“我他妈就这么失败!”
梁冬哥本来这些天就窝了一肚子火,但是看陈怀远因为军服和五十八军副军长的事正闹得不上不下进退维谷的样子,也就硬是忍了。现在他看到陈怀远这样,也不清心里是恼是怜是怨是怒是爱是恨,一股脑地爆发了。
“陈怀远你到底想怎么样?!”
陈怀远愕然地抬头。
“你现在这样要死不活的给谁看?!嚷嚷着回老家种地?就你临江老家那几亩又旱又涝的破田,能种得出东西来你当年会凑不齐到黄埔上学的路费?就知道在我面前耍强横,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不是只有陈怀远会砸东西。梁冬哥砸起东西来比陈怀远的破坏力大多了,因为作为纨绔子弟,他不是只砸木头盆子架子这种便宜货,他对很贵的台灯电话也不会手软。
“我……”
“我什么我!在蒋介石面前不挺横挺能耐的吗?砸领章,这个中将我不当了,多大的口气!全国上下找不到第二个跟您一样牛逼的人了。你干嘛要难受?你该自豪啊!看看,我陈怀远都敢对蒋介石嚷嚷,人还拿我没办法!八十五军算什么?我要德械有德械,要兵团有兵团,不给的就是混蛋!全天下有比您更天王老子的人吗?没有!”
“冬哥!”
陈怀远见梁冬哥有暴走的趋势,起身走到梁冬哥近前,想要拉住人,被一把挥开。
“**就这么失败!我他妈比你跟更失败!从到大,能做成什么事都被当是靠了家里的荫庇,好不容易自己跑出来参军了,也被你锁在身边当副官秘书。到头来还要被你,被你……”梁冬哥憋红了脸,最后几个字怎么一不出口。
陈怀远却是慌了,一时间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你别……我我,我心里要是对你有一丝一毫的轻佻和欺侮,就叫我天雷劈不得好死!”
“你都敢‘侮辱领袖’了,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轻佻和欺侮?”
“你比领袖重要。”陈怀远接着梁冬哥的话茬,脱口而出。
“的倒是比唱的好听。”梁冬哥质问,“那时候你有尊重我?有把我当军人看?哪天雷看劈不死你!”
“好好好,劈死我劈死我。冬哥,饿了不?咱去吃晚饭。”慢慢靠近。
“陈怀远!”
“终于不喊我什么师座司令的了。”陈怀远轻拍了两下梁冬哥的肩膀,“要是只叫后面两个字就更好了。”
梁冬哥臭着脸,但看陈怀远这般好言好语笑脸相迎的,所谓伸手不笑脸人,梁冬哥也有点摆不住了。但他还是气不过:“八十五军副军长还当不当?委员长明天会昆明,你去不去见?”
陈怀远见梁冬哥不直呼蒋介石了,改回叫委员长,可见气有些消下去了,便趁机又贴近了些。
“要见,当然要见。见了,才好决定当还是不当。”
梁冬哥理想中的答案是副军长要去当,但蒋介石不要去见——否则以陈怀远的前科看,到时候还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到时候,恐怕情况就没这么好收拾了。
他这一听,又要蹦起来,却被陈怀远趁势一把搂进怀里。梁冬哥正作势要挣开,只听陈怀远在他耳边厮磨:“这次不见,以后可能就见不了了。”
梁冬哥闻言,手脚一顿,顿时被陈怀远抱了个结实。陈怀远见梁冬哥一副明明生气却又心软,一时间想发作又发作不得的样子,心下一喜,趁机托住他的后脑,温柔地吻了下去。
梁冬哥的身体微微颤抖。他对这种程度的亲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疼痛和羞耻,但是却没了一开始的狠劲,怎么也推不开陈怀远了。
当一只猫完全炸毛的时候,你得用吃的诱惑它,用它感兴趣的东西吸引它,用轻柔温和的话语安抚它,当然,还有一点非常重要,那就是要多抱多顺毛摸——这种时候抱着摸摸头毛挠挠下巴什么的就好了,暂时不要奢望去挠它的肚皮。
如果你做得好,猫还可能会睡着。
……
“石豪的后遗症还在继续,我们在胡东昌身边的几位地下党同志,都牺牲了,只有葵同志硕果仅存。”
“近期胡东昌部在西北频频动作,对延安威胁太大。葵现在的位置很关键。不要给他下硬性的命令,不要让他被动回应组织,让他一切都自主行动、见机行事。他的存在本身,就重要过其他,必须要要不惜一切保护他的安全!”
“是!……还有,关于夜莺同志。从夜莺同志最近的反馈来看,似乎有些微妙。宋老,您,陈怀远现在这种情况,有没有可能被我们争取?夜莺传来消息,现在远征军已经成了国民党眼中的大肥肉,人人都想分一杯羹。陈赐休和贺敬章的矛盾加大,而孔祥熙频频要求额外的贷款,已经让美国人不耐烦了。整个远征军,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美妙。陈怀远这次的举动,事后得到了很多人的暗中支持。”
“这事闹得挺大,都传开了。敢跟蒋介石当面叫板,也算是条汉子。我也知道你想什么,但我不同意。还是继续让夜莺同志维持休眠状态。不要去主动激活,更不要想着让夜莺去争取陈怀远……现在时机还远不够成熟。”
“或者,可以加入备忘?”
“夜莺同志现在是我们的千里眼,帮我们盯着国民党的嫡系在云南的一举一动,他的消息虽然零散,但都牵连甚广,对我们整个情报网的全局观和完整性,有不可估量的作用。你不要轻举妄动。”
“明白了。”
“……可是,突然把田同志调走,会不会影响跟夜莺同志的联系?他近期跟我们联系的时间都很不稳定。”
“不会。你不要把你在地方上工作的经验全然地带到这里来。特科的同志,对个人素质和自主性的要求比较高。田毕竟太年轻,又跟葵同志和夜莺同志都有接触,保密级别过高,放任他在一线工作,不利于他自身的成长和组织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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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代号
近年来谍战剧多如过江之鲫,大家也逐渐对特工的代号有所了解。代号的作用,在于辨认自己人的同时起到保密作用,他就像人脸上的一个面具。用代号联系,就像带着特定的面具在假面舞会上彼此辨认一样。面具可以换,代号也可以换,同一个面具在不同的时间被不同的人拥有,代号也是如此。而特工的代号也会随着任务的改变而改变。
但是现在很多谍战剧中让人吐血的一个现象,就是当着人的面叫人的代号。就拿《内线》吧,楚立言刚见到张弛的时候就夸张地笑道:“七月蜂同志,您可算来了!”,看得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到屏幕上——当着人的面公然叫人家代号,你不是直接跟世人公示这人就是代号某某某的某某了吗?那还要代号干吗用?要知道,特工的代号被泄露是件很危险的事,这不仅仅意味着对方知道有这么个特工的存在,也意味着对方可能会使用这个代号对己方的特工系统进行破坏。
夜莺目前是梁冬哥的代号(参照《内线》原著),但除了一开始的李正乾、石豪和宋老,就只有后来梁冬哥的上线田愈忠,知道夜莺就是梁冬哥。当然,理论上,中央特科的其他高级领导也知道。鹿家兄弟和尚际方知道梁冬哥是特工,但不知道他的代号。而跟相关信息接触过的情报人员,知道夜莺,但不知道夜莺指的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