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破裂
话这次去了两拨人。梁冬哥不知道阿庆和姜没死,所以当时让张冲给熊惠民报信。那边陈怀远得了信,一边跟潘成翊交代了原委,一边也跟军统的做了报备。
起来那日也是巧了,磨盘山上的熊惠民部原本就有一队人马准备配合军统行动。又来了个张冲,亮了自己是军区高参儿子的身份,有要事找熊师长。把张冲接进来一问,正好到他们正要做的这事,加上张冰之前跟了人,摸准了地方,所以军统的乔装进城暗杀,熊惠民部则派兵把城外的另外大半队的倭寇给围了。
城外的日本人虽然只有三十多人,但个个彪悍,嚷嚷着要玉碎。国军历来惧日,当初淞沪战场上连一比三十的伤亡率都有过,虽然现在装备上有所加强,但惧日的毛病似乎并没有因为新兵的补充而得到缓解。就为了这城外三十多个既没工事防御,又没重型武器,更没空军配合击的的一帮日本士兵,光是拼刺刀拼步枪拼人数,熊惠民部硬是让两个营的兵力啃了大半天才啃下来。就这样,这次一共消灭了一个队五十几个日本人的行动,也算是“大胜”。连带着杀了日本少佐的梁冬哥也得了枚勋章回来。
四二年五月,盟军忽又要集结整兵,加上梁冬哥那边传信将要归队,陈怀远就没往南跑,心里琢磨着前几天蒋将他和其他几个将领找去的要去印度加尔各答参训的事,潘成翊和八十五军的事被刻意扔在了一边。
这日,黄达、宋颖全、李宇亭一行人邀陈怀远去商量事,地点定在了一家酒馆。一圈七八个人,全是跟陈怀远资历差不多年纪也差不多的军中宿将。
这几人喝酒聊天,半是联络感情,半是交流信息。大家都琢磨着,黄埔的学生现在都还只有三四十岁的比较年轻,虽然有战功积累,但比起保定的那堆老怪都还不够看。国军内部真正听蒋的部队没多少,蒋这是要趁机扶持自己这批人起来给他当资本。话间起不可避免地谈及陈赐休,又言及潘成翊。陈赐休他们不敢公然深,但潘成翊在这群人看来全不成气候,于是绕着他又了一圈,便把陈怀远这次的事情推出来。
黄达倒是大方,扭头直截了当地朝陈怀远道:“……又不是个真有才干的。你看,这次去印度军训,老头子找我们问话,不就没他什么事么?人心里雪亮着呢。在峰,你也就收收你的脾气,整天跟个刺儿头似的见谁扎谁,也难怪要敲你。”黄达之前因兰封之失在桂林坐了一阵冷板凳,如今复起成了集团总司令,是这几人中最受蒋器重职位也最高的人,他引着话题这么陈怀远,也有当众维护和规劝的意思在内。
“行啦,咱这儿清一色的司令跟军长,就他一个副,要我我也不高兴。”关海林虽然这么,但也对陈怀远劝道,“不过话又回来,既然如此,明在老头子看来,你这副的跟正的也没什么区别嘛。”
大家都是战场上见过真章的生死弟兄,现在大家都纷纷安慰自己,陈怀远也不好再拉着脸了。
“我又不是个想不开的,你们不用盯着我讲吧?搞得一个个跟幸灾乐祸似的。”他见众人都笑了,才给自己开脱道:“再这种事,换谁碰上也得懵,可不能怪我。”
“不怪你。颖全可都跟我们了,你那时候气得发昏了还朝老头子砸领章呢!”戴海红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你也少点,有些话传出去了可不好听。”李宇亭忙制止了。
后又众人到中原局势,一个个顿时都摇头叹息起来。国军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没有比这帮带兵仗的人更清楚的了。本来就龙蛇混杂派系林立参差不齐,就是放在太平盛世也能自相残杀个没完没了,现在日本南下,中原地区抗日压力有所减轻,但共`产党那边的根据地的发展又让蒋坐立难安……这话还不好深。
“听河南那儿闹饥荒闹得差不多已经彻底反了,甚至帮着日本人我们。老汤也是够有才的,这种时候还闹腾,可不就撞上了。”
“少幸灾乐祸,大家都是一样被逼急的。你还别,‘那边’也有两把刷子,唬得现在的青年学生也都当延安是革命圣地。华北那边更是都整村整县的成群结队往延安跑,明知抓住了要枪毙也拦不住。估计老胡很快就要被‘委以重任’了。军统和中统现在是焦头烂额,看谁都像姓共的。”
“行了,别提了,有人现在一听革命两个字就翻脸……”
“唉,也怪某些人不识相。你,共`产党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先不是真是假,总归是个好看姿态。你看看新二十二的那个,过去就公然要嫖女学生,你让人怎么看?”
“共`产党自己不贪污就真不贪污?我才不信!估计也就是表面文章样子戏。要我,现在带兵就是来钱快,谁不是仗着兵权手底下拿了大大的好处的,只要别吃相太难谁都顾不上你。要不怎么有这么多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面钻?你看看陈赐休,自己廉洁奉公穷得连病都看不起了,谁不知道他兜里厚实!新二十二那个不成器的,有点功劳被老头子表扬一句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看,这会儿只能蹲着。”
大家都喝得有些多,的话也越发口无遮拦。
“要我看,不贪钱的,就是共`产党!以后让军统就照着这个抓,保证一抓一个准。”②
“好主意!哈哈哈……”
“我可是觉得自己没贪污,那是要抓我喽?”
“你个陈怀远,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你读书那时候我可知道,你家那是穷得什么都没有。现在也是十里八乡的富户了,你敢不是因为你这边有头脸了的原因?哈……其实这个贪污还真不好,手里有点权势,总有人巴巴地给你送好处,有些是明面上的,有些是暗地里的,有些是塞到你手上的,有些事塞到你老婆孩子手上的,这可不清楚。”
“我老婆可不缺钱。我爹那是跟人学了种田手艺,不一根筋地在旱地里种麦子了……”陈怀远嘟哝着又抱着酒瓶子滚到一边喝酒去。
“我也没贪污。”一边喝醉了的孙仲民也哼哼唧唧起来了。
“你们看你们看,这个也矫情了。这家家里,哪还需要贪啊。”
众人哄笑。
“本来嘛,一些无伤大雅的钱,你不拿人家还会怨你。现在怎么搞得我们个个贪污犯一样?光鳞,罚酒!”
“就是,罚酒罚酒!”一边有人拍着桌子哄笑。
后来都喝高了,又叫了些陪酒的俏丽女郎来,众人这便只谈风月不谈国是,又喧闹了一阵,被这些莺莺燕燕各自扶着进了隔间“休息”,做的那档子事就不用多了。
大家都是有妻室的人了,今天一起出来风流快活野食,陈怀远也不好一个人泼冷水不干。再这段日子的分别,陈怀远想着梁冬哥能早日归队,整日里盘算了见到人该什么话该办什么事,一想起来就虚火难耐。那女郎扭腰摆臀的又是个熟练工,浑不似梁冬哥那般总是生涩勉强,陈怀远这会儿脑子被酒灌得晕乎,也顾不住这么多。
好巧不巧,这天正好梁冬哥归队,回到司令部找不到陈怀远,听陈怀远跟几个长官去哪哪儿的酒馆吃酒去了。梁冬哥也是出于好心,怕陈怀远醉酒了又哪里磕到碰到,加上他那个时好时坏的头疼病,担心到时候没人照顾会难受,就去了。去了正找不着人,可巧黄达的副官也在,这人认识梁冬哥,就给他指了个路,还暗示他待会儿再过去,免得冲撞了长官的“好事”。梁冬哥一时间没理解正确,还以为一帮军官在里面喝酒谈天不想外人扰。梁冬哥这么理解,反而对这帮人的聊天内容好奇起来。他装作答应,辞了黄达的副官后就往里去,没想便撞上了这样的一幕。
梁冬哥傻愣了一会儿,马上掩门退出。他面红耳赤,手脚发汗,心跳得咚咚直响,半晌,才慢慢平静下来,自嘲着想:他原就该如此,自己只不过正好经常在他身边,许是他口味不忌,便是男人也能抱着泄欲……梁冬哥越想越不堪,回头也在那店里叫了酒,一杯杯地喝起闷酒来。
梁冬哥本来就酒量浅,虽然跟了陈怀远几年酒量见长,但也禁不住这般胡灌。加上身上伤还未全好,几杯下去就又晕又呕,嘴里嗓子里肠胃里,只觉得火辣辣的烧成一片。
陈怀远无意缠绵,一番发泄后酒也差不多醒了。他从隔间里出来,见厅里只有黄达在正襟危坐着吃茶。
“舒服了?”黄达抬眼睨了陈怀远一下,又顾自抿了口茶,“你还挺快。”
陈怀远尴尬地咳了一声,反问:“庆云不玩么?”
黄达摇摇头:“身体不好,戒色。”
陈怀远“啧”了一声,摇摇头:“你现在怎么跟个老头子似的。嫂夫人岂不是要吃斋念佛去了。”
“差不多吧。”黄达也叹气,“这几年旧病复发起来,真是要人命。今儿这酒,其实也是多喝了。”
正话间,黄达的副官进来给黄达递药,看到陈怀远,还笑道:“看来是我多事,还让梁秘书在外多等等,不想您已经完事了。”
陈怀远正心不在焉,这话他听得一愣,马上一骨碌站起来,跟黄达匆忙告别。
“这世上,有些人还真是不清楚,他这么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委员长都降不住,居然能被他副官降住。”黄达感慨。
“梁副官也是个聪明伶俐招人疼的后生,也难怪陈副军长待他这么亲。”他的副官乐呵呵地在一边搭腔,“听这次是立了功。他今年才二十二,将来定是个有前途的。”
夜深人静,陈怀远抱着梁冬哥回到司令部,值班的人见了都傻了眼:陈怀远出去吃酒,喝醉的人怎么是梁冬哥?
梁冬哥喝醉了,也不话也不闹腾,让陈怀远抱去一起洗了澡换了衣服,安静得跟布娃娃似的任人摆弄,只偶尔嘟哝,发出些谁都听不懂的声音。陈怀远见到梁冬哥身上的伤自是心疼不已,知他在敌寇手里吃了苦头,便轻手轻脚地将人抱去床上,生怕眼前细瓷般金贵的人被自己一不心给碰坏了。
等陈怀远拿毛巾给梁冬哥擦头发时,梁冬哥大约是觉得冷了,瑟缩了一下,往陈怀远怀里拱了拱。
陈怀远才跟别人行了事,这会儿对着梁冬哥,别提有多心虚了。见他醉后无意识得对自己这么亲昵,又喜又愧,正想间,只见梁冬哥睁开了眼睛,眼神迷离地看着陈怀远。
陈怀远心中一动,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唇上一片柔软。
梁冬哥的吻很任性,没什么技巧可言,完全可以形容为啃猪蹄,但陈怀远还是大喜过望。虽然陈怀远不久前才去了火,可梁冬哥这般闹他,眼看着又要勾起火来。
待陈怀远掌握主动权,托着梁冬哥的后脑撬开对方的唇齿用力吻回去时,梁冬哥忽又罢工不干了。他轻挣了一下,陈怀远以为碰到他的伤处,不由手上一松,便见梁冬哥卷着毯子缩了下去,枕着他的腿扭动几下,又安静下来。
陈怀远歉疚有之,心疼有之,哭笑不得亦有之。他见梁冬哥虽然安静,但眼睑轻颤,眉头紧锁,显然内心极不安稳,不知醉梦里想着什么东西。
刚刚吻过的嘴唇,红艳艳的,泛着惑人的水泽。
“陈怀远……”
手一顿。
“陈怀远……”梁冬哥又嘟哝了一声。
“……我在。”陈怀远的手往边上移了点,轻抚上他的脸颊。
梁冬哥又埋头拱了供,找个舒服的姿势,撒娇似的蹭了两下。
“陈怀远……别为他们卖命了……跟我走,别听他们的,跟我……”
陈怀远以为梁冬哥在为自己受的委屈不平,心头不禁一热。
“……跟我一起。”
“好。”
陈怀远觉得自己的心整个儿都柔软下来。
只这一声“好”,却见梁冬哥,有睁了眼睛,眼神空茫,眼泪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被特务抓了,会不会死啊?”
陈怀远怔了怔,想起梁冬哥跟着自己这几年受的苦,不知是心疼还是心酸,伸手想给他擦眼泪,却见梁冬哥忽然卷着毯子要往外面滚落。陈怀远忙把人抱住,却被梁冬哥一把挥开。
“走开,你们都一样!”
“冬哥?”梁冬哥把脸埋在被子里,陈怀远没听清他什么,便凑到近前。
梁冬哥把摸了半天摸到被角,拉着被子一个翻身就把自己卷成一团。只听他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道:“你才不会跟我走,你也不配……”后边的就弱不可闻了。
陈怀远心虚归心虚,但却不知道自己今天干的事被梁冬哥撞见了,更不知道梁冬哥是共产党和田愈忠被捕的事,他只当梁冬哥逞能喝酒喝醉了在胡话,又或者还在生早先的气。
第二天清,梁冬哥醒得早,看到身边的陈怀远睡得正香,本是满眼眷恋,后又有些失望和憎恨,最后转为一片黯然。
我欺瞒了你,你玩弄了我,这算扯平了……不,我本就不欠你的,那是我选择的信仰我走的道路,我的工作需要和职责所在,可你呢?
梁冬哥起身,离开房间前又看了一眼陈怀远,目光冷漠。
陈怀远醒的时候,一摸梁冬哥睡着的地方,已经凉了。他揉揉脑袋,清醒过来,心想自己昨晚见着人了,可醉着,话都没法好好,又念及要去加尔各答参加盟国军训的事,算今天得想办法把事情清楚,把一些事情也早点交代下去。
梁冬哥本来一气之下想一走了之,又想着任务是让他避风头不是让他跟陈怀远决裂——如今他对陈怀远的感情跌入低谷,倒是对任务分外地理智起来。
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陈怀远还有他的价值,不能这么轻易放弃,既然是避风头,就有回来的时候……梁冬哥的逐渐将感情从理智中剥离出来。以前他一直想做到却做不到,而这次,陈怀远让他做到了。
梁冬哥冷静下来,努力服自己,然后开始设计如何让陈怀远同意放他离开,又能对他心有感念将来能找他回来——他并不知道陈怀远行将去印度参训的事。
下午的时候,梁冬哥给陈怀远送文件,这算是两人重聚后头脑清醒时的第一次见面。
梁冬哥放好文件,来到陈怀远面前,表情严肃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陈怀远起身回礼,然后不无心疼地:“让你受苦了。”
梁冬哥抿着嘴,直直地看着陈怀远。随即垂下眼睑,解开腰带随手扔在地上,然后又开始解军服的扣子。
陈怀远手头没有公务在忙的时候,一见到梁冬哥脑子就开始不正经。他见梁冬哥宽衣解带,再联想昨晚主动献吻,这会儿还以为是要**了,不由地心花怒发,暗道:没想到冬哥经了这么一遭反而开了窍了,难道这就是别胜新婚?哎哟,这里可是办公室,们还没关,他不会一下子这么开放吧……
陈怀远看梁冬哥脱了军服,正要上前抱他,却见梁冬哥又抬手向陈怀远敬了一个礼。
陈怀远不明所以,只听梁冬哥严肃认真咬字清晰地对陈怀远:“师座,卑职自受您任命担任预五师司令部军法处处长以来,至今未有一桩处置奖惩,难免会有素餐尸位,滥竽充数之嫌。如今想做一次主,惩戒违纪,师座可否应允?”
这哪还有不答应的?只不过陈怀远见梁冬哥这么正式,心中不由地有些不安:“你。”
“今司令部梁冬哥擅自离营,假传军令,应当撤销军职,开除军籍。”
梁冬哥利用陈怀远给他军法处的职权,干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要开除自己。
“冬哥,别任性!这种事情怎么好胡闹?”陈怀远皱起眉头,一把拽过梁冬哥的手,一边把人往里面拖,一边朝门外的阿庆喊,“阿庆,关门,谁都不准进来!”
必须要跟这子好好谈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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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军为提高中国远征军的装备水准和作战能力,第一次远征失败后,在印度加尔各答建立高级军事训练。这事实际发生在1943年,这里情节需要给提前了。
②这里有个典故,当时国民党廉耻扫地贪污成风,杜聿明跟蒋介石告状郭汝瑰是共`产党,理由是郭不贪污太廉洁,把蒋介石气了个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