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四节 课是活动课。

    英语社按照原计划开会。

    今天的会议很沉重，社长在台上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社团换届, 选举提前举行。

    估计和他被罢免有关系。

    值得庆幸的是, 社长面色红润, 一切如常, 似乎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第二件事则是关于唐放和Mr. ben。

    社长严肃正经：“我托林……朋友帮我听了一下, Mr.Ben是有一些背景的。我们和他硬碰硬，吃亏的只能是我们自己。”

    到这里，话音一顿。

    “也就是，Mr.Ben的问题估计解决不了。我们现在唯一能考虑的是, 唐放怎么办？——你们应该都听了，佟主任很生气。”

    唐放……

    下面沉默一会儿, 彼此之间都交换着视线。

    这个年纪的大部分孩子，还未曾被社会磨去棱角与热血，他们会冲动过头，也会有情有义。

    唐放虽是被他们推出来的。但他到底帮了他们，也算是他们中的一份子。

    他们……不该不管他。

    不用太难就得出结论。

    “我们想办法帮忙吧, 尽可能保住他学生会的位置！”

    社长也是热血青年, 赞同地点头。

    “那么问题来了, 怎么个帮法？”

    ……

    方棠在安静中平静地提供一个情报。

    “佟主任一般吃软不吃硬。越是和他硬来, 他越是生气。想要劝他，最好是先软化我们的态度。”

    软化态度。

    刘妍站起来。

    一个本来浓浓烈烈，骄骄傲傲的女生，现在却显得心翼翼。她咬了咬嘴唇，低垂眉眼。

    声音在大厅中怯怯散开。

    “我们, 高二的学生。去给佟主任道歉好不好？”

    又是沉默。

    社长环视一圈安静的活动室，一拍手。

    “那现在举手表决吧！”

    他。

    “赞同道歉的高二学生，举下手。”

    刘妍第一个举手。

    尔后，方棠和她身边的几个人举了手。

    下面疏疏落落的，又有几只胳膊举起来。

    一共九个。

    英语社的高二学生共计14人。

    清点数量后，再次有人抬起胳膊——也就是，十个人赞同。

    超过半数了。

    “那就这样好了！”

    社长手一挥：“找个时间一起去！”

    ***

    冬季是个漫长的季节，时间几乎艰难地匍匐行进。

    有时候一些无关紧要的回忆会突然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很疑惑时光长河冲洗一遍，为什么还会有极度细的记忆存在其中。

    方棠想到的是初中。

    当时她们宿舍因为过于吵闹，不被生活老师喜欢。老师总想找点法子给她们扣分。

    某次又因为清洁，给扣了0.5。

    按照班级规定，她们宿舍分已经扣到了分数上限。

    再多扣，就会被惩罚。

    那时候，室友们自发去找生活老师理论，试图将分数挽救回来。

    她们唇枪舌战半天，老师非但没讲理，还准备再扣多一点。

    最后不得不请方棠来解决。

    方棠懵懵懂懂抵达战场，观望三十秒，低下头。

    老师，不好意思，下次我们会做得更好。

    不承认她们做错了事情，也不驳老师面子。

    在无关紧要的时候谦逊圆滑。

    完事大吉。

    现在他们同样用到有牛脾气的佟主任身上。

    佟主任果然很快松了语气，放下本来的怒气，语重心长地教育他们一通。

    再完事大吉地放他们走。

    那之后，要英语社一部分成员退出节目的事再也没被提过。

    唐放也同样没有被罢免。

    大家像以前一样，继续他们的校园生活。

    ***

    十二月的某天，演出终于正式来到。

    后台热闹到像一锅煮开的沸水，咕噜噜冒泡。

    时不时听到咆哮。

    “还有谁没抹灰？！”

    “张鑫呢！过来化妆！”

    “谁去把合唱部找过来！”

    化妆老师和表演人员互相奔走，谁也认不出谁。

    方棠早早画好了妆。

    闲得没事，像路边车辆统计员一样，不停扭头，认真观察每一个穿梭而过的人。

    江简似乎想要缅怀一下曾经的舞台。

    偷偷踱到后台，不过刚一抵达，就遇到了章雨琳！

    暗恋是未曾被开启的神秘盒子，让人跃跃欲试，又让人踌躇不敢触碰。

    可一旦揭开，就再也无所畏惧。

    章雨琳开这个盒子之后，变成了异常勇敢的姑娘。

    她和江简着话，态度坚定。

    眉宇间有隐约的欢喜与矜持。

    远远的，听见江简：“你演出加油。”

    章雨琳笑得甜美亮丽。

    而舞台另一侧的刘妍则垂头盯着手机。

    没过一会儿，她抿着嘴笑了笑。

    唐放和珂赛特一边谈论音准一边从旁边走过，她看了眼年轻多情的马吕斯扮演者，目光盈盈。

    方棠品着她们不同又相似的眼神，心中画笔绘出图案再擦掉，无论如何都无法准确描绘。

    人群中突然有个深蓝装束的少年，拨开拥挤的海潮，涌到她身边。

    他行色匆忙，呼吸间轻微的白气吐出。

    “给。”

    “什么？”

    方棠略一歪头。

    心里那支画笔骤然停下，然后，似乎捕捉到了什么，线条不再茫然。

    “从佟主任那里要到的。”林澈扫了扫周围，笑，“你尝尝。”

    方棠看看在手心滚的一把酒心巧克力，又抬头看看稍微俯身平视她的少年。

    用非常仔细的目光上下量他。

    林澈立刻多出两分不自在，咳一声：“我还得去点人数，先走了。”

    “嗯。”

    她观望着林澈要顺原路返回的动作。

    身影利落，刚走出两步，又被她叫住。

    “林澈。”

    方棠托着腮，笑眯眯的。

    “这样子也很帅。”

    林澈怔怔瞧着她。

    过了半天，耳朵刷的一红！

    他先是磕磕巴巴了声“真的？”看到方棠弯弯的笑意后，又赶紧改口憋出句“那、那你多看看”。

    然后，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不给她多看的机会，落荒而逃！

    初中演安灼拉的林澈逃过了化妆这一折磨，可高中演旅店老板就没那么幸运了。

    脸颊上被抹了点灰，扮尽量往奸诈阴险的店主方向靠拢。

    他刚才从佟主任那里骗了几颗糖，献宝似的过来。

    就像立了功的骑士，赶着去心爱的女皇面前邀功，却半路想起自己一身风尘仆仆，尚未清洗。

    林澈一时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忐忐忑忑按捺下不太爷们儿的想法，过来后，被方棠一盯一笑，还是忍不住羞赧。

    离开很远后，林澈单手撑着墙壁，拍拍自己额头。

    耳朵很烫很烫。

    他觉得自己丢脸得要死。

    要死。

    方棠嘴角依然上扬在最开心的弧度。

    她意识不到自己心情有多好，只是慢慢拆开巧克力包装纸。

    嘈杂了许久，所有领导陆陆续续到齐。

    老师过来竖起手。

    “合唱部和乐器部集合，准备上场！其余人就绪！”

    众人按照要求行事。

    片刻后，在合唱部深沉悲壮的一声声“look down”中，音乐剧表演终于拉开序幕！

    ***

    冉阿让和沙威最先登场，他俩几乎贯穿整个音乐剧。

    接着，冉阿让被主教拯救。芳汀却堕入风尘。

    珂赛特的寄居生活坎坷艰辛。

    再然后，就轮到旅店黑心夫妇了。

    帅气店主经过一段自我调节时间，重新站到“妻子”身边的时候，已经调整好了心态，甚至还对她灿烂地笑了笑。

    很可爱的笑容，单边酒窝盛着的也许是酒心巧克力的酒。

    可惜妻子却不领情，面无表情看他一眼。

    片刻后，垂下头，突然噗嗤一笑。

    林澈尚且不知福祸，傻乎乎地看着她，在心里一个劲儿夸她可爱。

    却听到轻飘飘一句。

    “林澈，一会儿表演你别面对我。”

    “……我会笑场。”

    林澈的表情顿时收了回去！他又想死了。

    好不容易筑好的心理建设也轰然倒塌。

    他有点委屈。

    “棠棠，你不能这样。”

    “什么？”

    林澈很可怜，声音干涩。

    “你刚刚还，这样子也很帅。”

    “嗯。”

    方棠承认了刚才的话，没忍住又一笑。

    “确实很帅。”

    “那你……”

    “可我暂时还，不太习惯。”

    林澈垂头丧气。

    “所以我才嘛，让你多看看。习惯了就好。”

    大型犬的尾巴没精采耷拉了下来，耳朵也软绵绵的趴着。

    方棠笑着不话。

    沉默一会儿。

    外面珂赛特清脆地唱：“她是如此美丽，她是如此温柔。”

    舞台灯穿过帘子，给他们眼前的木架染上薄红，像林澈刚才耳朵的颜色。

    方棠清了下嗓子，轻轻开口。

    “对不起，我收回刚才的话。”

    音乐叮叮咚咚。

    她抿抿唇：“不是帅。”

    林澈蔫巴巴看她。

    方棠睫毛柔软垂下。

    声音更轻。

    “是可爱。”

    ***

    按照顺序，方棠会比林澈先出场几分钟。

    掀开幕帘之前，余光瞥到林澈动了动，似乎想什么。

    她佯装没有看见。

    不知为什么，这回是真的不想看他了。

    ——再确切点，是，是不想和他四目相对。

    因为空气不正常。

    舞台下面一道道目光立刻射过来，灯光轻柔地笼罩在表演区域，让人无所遁形。

    方棠慢慢走到珂赛特身边。

    微微抬起脸，态度轻蔑：“Now look who“s here，The little madam herself！”

    她手必须握起放在腰上。

    也就是现在，她才发现，手心微微出了点汗。

    也许是因为舞台。

    她应对自如地继续往后唱歌词，将珂赛特呵斥一番。然后等林澈出现。

    ……

    一切都很顺利。

    大家就像彩排时一样，有条不紊地进行表演。

    除了唱《one day more 》的时候，有点状况。

    方棠的立麦有点高。

    她不得不稍稍抬起头，才能唱出声音。

    这种问题太了，甚至一开始，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但是，林澈却在唱歌的时候，稍稍做了个动作，像老板那样阴险狡诈地算计下一笔钱。

    手却偷偷往下放了放话筒。

    让话筒处在一个让她觉得唱歌不累的高度。

    也是这时，方棠才察觉到高度的问题。

    除此之外，整个音乐剧再无波澜。

    大家抑扬顿挫地唱完了所有曲目，最后一首歌结束的时候，台下观众几乎掌声雷动！

    剧院里的声音响亮回荡！

    学校几个眼熟的领导来回扭头，接受各方人士的赞扬，喜笑颜开。

    台上众人表情不一，却都极为骄傲。

    这场维持一个半月的舞台剧，终于到此划上了圆满的句点！

    观众有没有听懂，能不能欣赏，都无所谓了。

    最关键的是，他们完成了一个浩大的工程！他们都非常精彩地结束了自己的任务！一个多月有起有伏，有血有泪，很多感触，可不就是为了这一刻！

    那滋味，不亚于参与了神舟五号的太空飞行。

    要不是还站在舞台上，他们早就跳起来庆祝了！

    珂赛特和爱潘妮亲亲热热拥抱一下，安灼拉和大R也大笑着搂住对方肩膀。

    台上沸腾不已！

    方棠看到江简在下面对他们竖起大拇指。

    剧场上方沿着吊顶围成一圈的照明灯，被空气分解，变成一圈星星，光芒璀璨而闪烁。

    然后，她垂在裙子边的手突然被轻轻触碰一下！

    ……

    时间不知为何被按了暂停键。

    皮肤一瞬间电了电，有种强烈地要缩手的冲动。

    可身体却违背意愿的一动不动。

    她不知道怎么用生物学解释这种现象。

    也许只有周杰伦的歌可以解释。

    一分钟有一万年。

    热闹灼烈的声音刹那淡化，夺目闪耀光亮也刹那朦胧。

    她的指，被另一只手指，试探着，轻轻勾住。

    紧贴一起的肌肤让十二月温暖不已。

    像幼稚的学生一边拉着勾，一边“长大后我们也是好朋友”。

    不过她听到的不是好朋友。

    而是上场前林澈那句没来得及出口的话。

    那么青涩那么生动。

    “棠棠，你也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