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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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方棠已经放松下来,对林澈笑得又甜又骄傲。

    能灵机一动化解尴尬的人并不多。

    总有人会想到之前英语社晚会上, 相同的事, 不相同的结果。

    刘妍看了他们一会儿, 转头看向唐放。

    嘲讽似的翘了翘嘴角。

    校庆结束后的一段时间, 生活变得非常平静。

    持续了接近一个月的活动, 让大家这个月疲惫而松弛,有足够的理由不去努力。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环境如此。

    大家都在松懈时,方棠一个人向前,因而, 得到的成果也十分显著。

    成绩一口气大跳跃到了年级38名。

    在班上也杀进了前三。

    非常好。

    管不了别人怎么想她的成绩。

    也许有人嫉妒,也许有人惊讶。

    但都和她没关系。

    她只是跃跃欲试地为自己做好了准备。

    然后, 在五月里极为普通的一天出发。

    ***

    天气晴朗,偶有闲云漂浮掠过。

    林澈在她旁边严肃地问。

    “要我陪你吗?”

    他像是第一天上班的心理医生。

    对面前的“病患”心谨慎,极尽温柔,还有些许的不自信——大概他到现在都不确信,他做的这些到底是对是错。

    他一直是是个可爱的人。

    总能取悦方棠。

    方棠摇摇头。

    “不用。”

    公交车上圆形的标号已经能够看清——56。

    她要坐的那趟车正风风火火地驶来。

    方棠稍稍挪动, 换了下站姿, 等着公车进站。

    又听见林澈的声音。

    “棠棠。”

    “嗯?”

    “早点回家。”

    “好。”

    “要是, 我是假如, 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别委屈自己。记得看手机,要去什么地方和我一下。”

    方棠笑了。

    “我知道……你这样子,我还以为我是出发去把魔戒扔进末日火山,或者是要去西天取经。”

    旁边大男孩还是很正经, 少有的严肃。

    方棠不由得用胳膊肘轻轻碰下他,微笑着补充。

    “林澈同学,我不是朋友了,不用那样担心。”

    对方看着她。

    “可你今天只有九岁。”

    方棠愣住。

    汽车已经呼啸着停在面前,发出像是水烧开时的蒸汽声音。

    车门缓缓开。

    她回过神。

    “那我过去了。”

    她对林澈轻松地点了点头。

    转身上去。

    单枪匹马地去赴时隔八年的约。

    最近天气逐渐变热。

    有些怕热的学生,里面一件夏季校服的短袖,外面再搭上外套,足以应付这个春末。

    方棠在公园里见到那个人。

    简单的衬衫、长裙,再加上一件薄风衣,干练精神。

    和很久很久以前那个穿着廉价衣服,用着劣质化妆品,总是疲惫暴躁的母亲不太一样。

    她没有近乡情怯的感觉。

    但她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走到那个人面前,温和地。

    “你好。”

    ***

    “你好。”

    就这样普通而平淡的再次见面了。

    没有人激动到难以自拔,非要拥抱痛哭才能表达感情。

    更没有喜极而泣,或者悲愤交加。

    阳光和树叶的香气填满了整个公园。

    游乐区的海盗船来回“呼呼”地摇晃,朋友在上面尖叫大笑。

    妈妈和她了一些很平常的话题。

    询问她生活里的长长短短,学校里的是是非非。

    当然也有问她现在成绩怎么样。

    初中时以702的高分考进了博喻,作为全免生,就读博喻的重点班。

    而现在,即便在一个尖子生院校里,成绩也还“保持”在全班第三。

    其实出这样的话来的时候,方棠感觉到了自己的一分较劲。

    她记得妈妈的妈妈——也就是她的亲外婆,是个重男轻女的老人。

    不知道妈妈和爸爸离婚有没有这一层原因。

    ……但那个男孩,医院里见到的那个男孩。

    显然被全家宠爱着。

    方棠也许就是为了这个较劲。

    她不比男孩子差。

    她多少带着孩子气的争强好胜时,妈妈却笑了起来,舒了口气。

    “真好。”

    方棠看向她。

    以前笑起来只有细纹的眼角,现在纹路已经很深了。

    时间改变了什么?

    她不解。

    母亲的那一声,不知道是夸奖她的成绩,还是在别的什么。

    很快,她拍了拍她肩膀。

    又了一次。

    “真好,妈妈本来还以为,你依然不肯见妈妈,以后都见不到你了呢。”

    依然不肯。

    这四个字带出了太多信息。

    方棠不由得愣了下。

    片刻后明白了什么,把差点脱口而出的问题按捺下。

    自然地换成。

    “你找过我……多少次?”

    妈妈有些诧异她为什么要问这个。

    不过她很快想了想,回答。

    “算下来,十几次吧。”

    到这里,她露出了一个表示“妈妈没事”的笑容。

    没有笑声,却有笑的气息,不责怪任何人,只是单纯的解释。

    “你一直不肯见妈妈,妈妈以为你讨厌妈妈,再也不想见到妈妈,就不敢去找你了。”

    “妈妈知道你转了学,去二念书。后来,很争气的考上了英才中学。妈妈还知道,你读英才的时候也是免费生。”

    她一刻不停地娓娓倾诉这些年知道的,女儿的点滴。

    方棠盯着面前的林荫路。

    怔怔的,心神一点点恍惚。

    母亲的声音渐渐只有片段能够传进耳里。

    但好几处过于辛酸,实在忍不住发出的轻微哽咽,却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竟有点不知所措。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方棠曾经幻想过自己和母亲的再会。

    是用“我恨你”来宣告结束,还是用“没关系”来体谅和解。

    总而言之,她扮演的是一个时过境迁的受害人,给九岁的日记本画上圆满的句号。

    可世界上向来很少有那样纯粹的事情。

    她最终不是什么占据高地的受害人。

    也不是,因为很就失去了母亲,所以觉得有没有亲情都无所谓的独行侠。

    最终……

    只是一个,仍然想要母亲爱护的,委屈巴巴的姑娘。

    即便母亲,缺席了很多年。

    即便母亲,迟到了很久很久。

    花树径全都模模糊糊。

    她用手擦了擦,发现眼里竟然蕴了不少眼泪。

    方棠安静了好一会儿时间。

    别开脸,堵住沸腾的情绪。

    那边游乐场的海盗船停下,音乐也跟着停下。

    她缓和了一阵,决定不再那么懂事,而是用稀疏平常的语气问。

    “你和爸爸为什么离婚?”

    “棠棠,我和你爸爸之间的问题太多了。”

    隔了这么多年,当年的浓烈爱情都已经平息,方棠的母亲早就可以心平气和的提及旧事。

    “但是到底,就是不适合。”

    她叹了口气。

    “妈妈其实,很争强好胜,也很有野心。”

    “你还记不记得,你时候很想要一个芭比娃娃?”

    方棠点点头。

    母亲接着。

    “妈妈去问过,一个芭比娃娃要一百多块钱,相当于妈妈一个多月的工资,实在是买不起。妈妈只能一点一点抠着票子攒钱,好不容易存够一个芭比的钱,买回来,你却早就不喜欢芭比娃娃了。”

    方棠眼睛又开始发胀。

    不管她时候再怎么懂事,她都只是个孩子,不懂大人的艰难。

    “妈妈就想,要赚很多很多钱,要让棠棠过上好日子,要什么有什么。可老方——妈妈不是他不好,老方心地很好,是个善良老实的人。可他,没有太多上进心。”

    “他觉得生活不用追求最好,顺其自然,过得下去就行。又好面子,从来不拒绝他那些亲戚战友的邀请,成天往外送红包。家里本来就穷……”

    到这里,又略哽咽一下。

    “你时候想学画画,妈妈都没钱让你去学。还只能骗你,咱们家的孩子都没天赋。”

    方棠记得这些事情。

    她是父母婚姻的维系,也是他们之间的稻草。

    她轻轻拍拍妈妈的手,以示安慰。

    母亲摇摇头。

    “老方是个很传统的人,思想也古旧刻板,觉得男主外女主内,妈妈不应该太争强好胜,应该辅助他的工作。可妈妈……你知道你外婆,重男轻女,妈妈受够了那些偏见,就想当个女强人。”

    她叹了口气,突然揉了下方棠的脑袋。

    像很多很多年前那个在爸爸面前凶得如同老虎,回过头却温柔哄女儿的母亲。

    “棠棠,你现在还太,可能还不懂妈妈的这些。这个社会不止有你外婆那种明显的重男轻女,还有些早就根深蒂固,让人习以为常到察觉不出来的对女性的偏见,就算对方……”

    到这里,她抿了抿嘴。

    到底还是觉得不应该太早告诉孩子这些,话锋一转。

    “妈妈的意思就是,要想在一起长久地生活下去,对方和你大部分观念都必须要一致。”

    方棠“嗯”了一声。

    过了很久,母亲的手才依依不舍的从她头上拿开。

    “妈妈有很多压力,妈妈也给了老方很多压力。在一起生活下去,日子只会越过越差,所以我们离婚了。”

    方棠沉默了好一会儿,点点头,接受了她的法。

    “这样也好。”

    老方有了童阿姨,妈妈也有了另一个叔叔。

    他们都有了契合的伴侣,生活质量一直在上升。

    方棠没有问她那个叔叔,还有那个男孩的事情。

    因为不想知道。

    虽然希望妈妈能够过得幸福,但是到底还是心存嫉妒。

    不认识,不关注就不会去念想。

    她们绕着公园走了一圈。

    妈妈问她。

    “棠棠,你饿不饿?想不想吃什么?”

    方棠思索片刻,轻轻捏了捏自己拇指指根。

    淡淡回答。

    “我想吃个蛋糕。”

    她妈妈愣了一下,明白过来,面上有许多哀愁。

    她不停点着头,一连了三个“好”。

    她们走进一家西点屋,点了一个蛋糕。

    妈妈本来想买个八寸大蛋糕的,可方棠拦住了。

    “四寸就够了。”

    她。

    “就在这里吃。”

    她和妈妈一起分完了那个蛋糕。

    心里面那张九岁生日的图画,用橡皮擦轻轻擦掉了奶奶,擦掉了游乐园,现在,最后那个蒙尘的蛋糕,也终于擦除干净。

    变回一张了无牵挂的,空白的纸。

    ***

    回去的时候,本来公交车可以一趟直达,但不知怎么的,她在少年宫下了车。

    进去看了一眼。

    想象着母亲当时在少年宫里左右为难的心境。

    大概会很害怕她学钢琴——因为家里支付不了一架钢琴的钱。

    大概会在看见绘画培训班价格的时候,心里默默地哭一场。

    她坐在秋千上和林澈他们玩耍的时候,母亲是不是正在生活的漩涡里苦苦挣扎?

    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各有各的苦衷。

    她和林澈以前学乐器的那栋教学楼现在镀上了淡淡夜色。

    一半淡蓝一半深蓝。

    她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出去,朝河堤过去。

    方棠喜欢散步,所以就从这里慢慢地走。

    路上好像想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到廊桥逛了逛,又看了会儿朋友“飞檐走壁”。

    直到身边遛狗的人渐渐少下去,天色越来越暗,对于大部分人来,夜晚消食时间结束,她才开始往回走。

    又是半个时。

    路灯光清凉温暖。

    春末夏初,飞虫已经乍然初现,在灯盏边旋儿。

    街上没有行人。

    穿过寂静的长街,没来得及看见家属院的大门,骤然听见一声。

    “方棠!”

    连名带姓,语气不善!

    还在脑袋里盘亘的思虑瞬间烟消云散!

    ***

    方棠从神游中蓦地回魂,站住脚步,诧异地看过去。

    林澈站在公交站台。

    脊梁骨漂亮而笔直,有股子少年的俊秀青涩,还有种可靠的安定感。

    ——虽然,这位“安定感少年”正少见地瞪着她,怒气腾腾。

    眸子在夜光中明亮灿烂。

    他有多久没有连名带姓叫过她“方棠”了?

    一瞬间像是回到了时候。

    她心脏竟然莫名怦怦直跳。

    “怎么?”

    话的时候,不自觉带上了干巴巴的笑,像是在安抚一只大型犬。

    林澈咬牙切齿。

    “我、给、你、、了、三、十、个、电、话!”

    一字一顿,可见其恼怒。

    三十个?

    方棠感到很抱歉。

    诚恳低下头。

    “对不起,我手机开了静音,毕竟难得和妈妈……”

    她没能完。

    ——林澈已经几步离开公交站,飞快朝她过来。

    像是凶神恶煞的藏獒在迅速接近。

    恍然间竟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心跳越来越快。

    她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好吧,是她的错。

    好的早点回家,没有早点回家。

    好的给他短信,没有给他短信。

    她会道歉。

    ……他有必要那么生气吗?

    心神开始慌乱。

    那种熟悉感扑面而来。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

    六岁的她从奶奶家回来,发现林澈等在凉亭里。

    先是连名带姓叫她名字,表情不善。

    接着凶神恶煞地朝她冲过来。

    最后——

    她蓦地回忆起来!

    最后,林澈给了方棠一个,大大的拥抱!

    想到这里,方棠骤然一滞。

    吃惊地抬起头。

    这家伙该不会……

    然而。

    ——晚了。

    一双手臂已经伸了过来。

    有力的,坚定的。

    还有满满的紧张和保护。

    就这样毫无防备的——

    把她紧紧扣进了年轻的怀抱。

    ……

    大脑一瞬间陷入空白。

    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街道太窄。

    太窄。

    窄到血脉每一次跳动,都回响无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