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7日，全国高考。

    炎热漫漫, 城市再次寂静无声。

    方棠站在窗前, 眺望城市中异常忙碌的警察们。

    中考的时候想, 还有三年到高考。

    结果一转眼, 还有一年到高考。

    不定再一转眼, 高考已经过去很多年。

    时间真快。

    6月22日，高考放榜。

    6月24日，填报志愿。

    6月25日，学校就本年度取得的优异成绩进行烟火庆祝。

    高三的学长学姐们离开之后, 整个学校显得冷清了很多。

    那种安静寂寥的气氛催动得人人心惶惶。

    如果高中有三道门：

    第一道门穿上盔甲，第二道门拿起兵器。

    现在的他们已经站到了第三道门前。

    ——门后是千军万马的战场。

    不经过厮杀, 就难以成为人上人。

    所以就连班上那些吊儿郎当的学生，最近进出食堂、水房之际都念念有词。

    劝学师将进酒。

    离骚关雎琵琶行。

    他们尽可能防备，可惜钟表上的每一根针还是被看不见的手加速拨动。

    一圈又一圈，一天又一天。

    尚未回过神，高二的尾巴又从他们手上抽离出去。

    ***

    期末考试后, 英语社进行了这学期最后一次聚会。

    方棠抵达活动室时, 能够轻易分辨出高一和高二的学生。

    ——高一的学生闹闹, 高二的学生一脸紧张。

    她在同年级某个女生身边坐下。

    对方背完一句生物, 分神拉拉她袖子。

    “棠棠，你知道社长考得怎么样吗？”

    现任社长和他们同级，问的当然是上一任社长。

    方棠点了点头。

    “他630多分，报了武汉大学。”

    最近难得一起吃午饭，从林澈那里问来了好几个人的成绩。

    这人简直像个情报头子, 问他什么都知道。

    “真好。”

    女生羡慕地点头，不自觉攥了下手。

    “我期末估分才500出头，这个成绩，可能一本都考不上……”

    方棠微微一笑。

    “还有一年时间呢。”

    “是啊。希望能提个一百分吧。”

    这次英语社活动的主题是《分别》，不仅仅有高三学生离校、高二学生即将退社的分别。

    还有Mr.Ben的分别。

    这位曾经让他们深恶痛绝，给他们造成了无数灾难的老师，难得没有露出暴躁恐吓的表情，而是平和地坐在讲台上，像是坐在美国田园的躺椅上，娓娓告诉他们。

    他要永远地离开英语社，回到他的祖国。

    他们一直和这位老师斗智斗勇。

    他在的时候，大家每天巴不得他快点走。

    可他真的要走时，大家又有点沉重。

    高三之后，他们也要踏上成年的阶梯。

    终有一日投身社会，不知道会不会像Mr.Ben一样，茫然无措，碌碌无为。

    各有感触。

    Mr.Ben了一些很轻松的话题。

    问了他们的理想，最后给他们分享了一首他特别喜欢的歌。

    《Yesterday Once More》。

    听名字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歌，可节奏一响起，大家就恍然大悟。

    到副歌部分，有些人更是跟着“every沙啦啦啦，every喔唔喔唔”地乱唱。

    刘妍保持着端正的坐姿。

    似乎在看电脑播放器里那些光怪陆离的光影效果，可实际上思绪早就飞远了。

    她记得她三岁还是四岁的时候，和父亲在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

    非常非常久远的记忆了。

    除了知道有这么一段时间之外，唯一能够记起来的，就是这首歌的旋律。

    ——那时候，父亲曾翻来覆去地听这首歌。

    后来，也不知道从哪个节点开始，父亲突然消失在了记忆之中。

    断层过去，她已经和年迈的爷爷奶奶生活在了一起。

    刘妍又想到，半年前，她曾在某个地方见过这个歌名。

    对。

    春节那天，在唐放的许愿纸上。

    她垂下眸子。

    反正都想到了这里，就让唐放在自己的脑海中走了一圈。

    其实去年，高二上期，直到和唐放一起去参加迎新晚会，她都对他心如止水。

    可那天在篮球场上，他弯下腰对她，你头发乱了。

    她就喜欢他了。

    她喜欢细水长流，所以她的故事里总有“青梅竹马”的身影。

    她最讨厌一见钟情或者怦然心动——

    喜欢唐放，只是因为他对她好而已。

    鼻子一点点发酸。

    别的女孩不会像她这样轻易地喜欢一个人。

    因为她们有父亲这座大山在，馈赠了她们足够的爱。

    即使突然出现一个异性向她示好，也不会被感动得稀里糊涂栽进去。

    而她，太渴望被异性宠爱了。

    如果爸爸对她好点……

    生活一定幸福很多。

    刘妍擦了下眼睛。

    父亲总是告诉她，要独立坚强。

    也许是为了掩盖他作为家长的失职。

    但刘妍确实做到了。

    因为心里总有一个接替一个的恨催使她前进。

    这样也好。

    刘妍攥着手，看向她最新的一定要超过的目标——唐放。

    至少她能保证，她绝对能活得不落人后。

    能不依赖任何人。

    ***

    二班除了林澈之外还有另外两位学美术的艺术生，下学期开始，都要在不同的校区，甚至是不同的城市冲刺高考。

    所以趁着这学期的最后一天，一起去吃离别宴。

    林澈身边围着不少人。

    平时几位相处时毫无异常的女生，也找理由凑到了他旁边。

    有人真心祝福，有人依依不舍，还有人害羞发涩。

    反应不一。

    气氛非常热烈，众人都笑笑闹个不停。

    却没想到，会在路上遇到同样聚餐的英语社。

    徐思齐正攀着他肩膀，和几个男生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

    “林澈，你就放心走吧，二班我会帮你照顾好的。”

    “对对对，你安心地去吧。咱们保证，高3一整年都不篮球——不是因为我们爱学习，是因为没有你的篮球不叫篮球。”

    “刘老师对你的离去一定会感到非常难过，没关系，我们会安慰好他的。”

    他们声音纷纷杂杂。

    林澈只听了一半，发现英语社的瞬间，立刻发现了方棠。

    他眼睛一亮，下意识想出声喊她！

    不过嘴角动了动，又意识到这个场景不太合适——他们各有同伴。

    而且，隔着一条不算宽的马路，隔着时不时奔驰交错的车辆，天涯咫尺。

    不爱语文的林澈在此刻文艺地想起了余光中的《乡愁》。

    他在这头，方棠在那头。

    林澈只好暂时收敛一瞬间摇尾巴的快乐，把她的名字先存起来。

    可惜天性却存不了收不住。

    他走两步就抬眼看看方棠，觉得她碎碎的发尾怎么看都很可爱。

    方棠夏季校服雪白宽松，衣角被风吹得发皱。

    她漫不经心的样子很可爱。

    不算高的个头很可爱。

    还有……

    林澈突然紧张了一下。

    不知怎的，想到了之前的那个拥抱。

    方棠乖乖窝在他怀里，那时候感受到的体温，和触感……

    也很，可爱。

    其他人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

    林澈眼睛依然明亮，就是耳朵越来越红。

    大概他的视线太过扰民，那边方棠走了一段路，终于觉得不对劲。

    回过头和他视线对上，她皱了皱眉，狠狠一瞪他——示意他把目光收回去。

    林澈同学正想面红心跳的事情，冷不丁被她一吓！

    心脏蓦地一跳，耳朵更红了！

    他这次很乖，没有死皮赖脸地继续盯棠大业。

    万般脸红心跳回去自己的路线。

    依稀听见徐思齐的声音。

    “虽然你不在了，但你会永远存在于我们心中。那个词怎么的……Rest in peace，RIP。”

    林澈听不见还好，听见了反应就能特别快！

    顿时给了他一胳膊肘。

    眼睛黑白分明地看他一眼，想要威慑住对方。

    “我看你现在比较想Rest in peace。你们这是祝福吗？我是去北京，不是去酆都。”

    “有差吗？反正你都不在了。”

    “我建议你学学语文和地理，看看有什么区别。”

    “那你什么时候给我们带一只烤鸭回来呗？”

    又有个男生把住他，笑嘻嘻的。

    林澈点点头，很好话。

    “没问题。我一定拼死给你们带一只回来。就看你们五六十个人，能抢到几片肉？”

    他露出酒窝。

    “切，真不厚道。”

    刚才若有似无走到林澈身边的某个女生插话进来。

    望了望周围，煽动大家。

    “给他个教训让他找准自己定位！”

    “噫——”

    大家立刻高声起哄。

    林澈笑了笑。

    一片喧闹声中，再次心谨慎地抬眼看向方棠那边。

    他觉得他和棠棠特别心有灵犀，特别有缘，特别……反正就是相配。

    不然怎么会他一抬眼看那边，就又被她抓住呢？

    林澈又开始紧张。

    是被主人了回窝睡觉，却偷偷趴到主人门口，还被主人抓了个正着的狗。

    好在这次，方棠没有什么不爽。

    也没有瞪他。

    反而特别和蔼可亲地对他笑了笑，一歪脑袋。

    真可爱！

    林澈不由自主跟着笑了。

    尾巴摇得欢。

    他这阵对斗嘴兴趣缺缺。

    反常的表现让徐思齐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

    看看街对面，一切真相大白。

    他觉得作为兄弟应该讲义气。

    最关键的是，希望以后他谈恋爱的时候，林澈同样能和他肝胆相照。

    毕竟林澈比较有主意。

    所以徐思齐非常哥们地引开了话题。

    把周围人的重心放到自己或者其他两个艺术生身上。

    ——当然，他管不了所有人。

    也有些女生不上当，借此机会要和林澈点什么。

    可惜林澈注意力早就完全移走，答话间明显的不在状态。

    男孩子们从烤鸭聊到了游戏。

    方棠笑容也从乖巧甜美变到了狡猾。

    她还是对林澈笑着，并且尽可能好看地笑着。

    本来自然垂在身体两侧的两只手藏在了身后。

    走路的时候脚尖地踢出去，那慢悠悠的模样，仿佛是为了等他一下下。

    林澈开心极了。

    快几步，将旁边两三个人撇下，只顾看着方棠。

    对方仅仅做了几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就让他找不着北。

    对于林澈来，四周人群熙熙攘攘，方棠特别清晰。

    他大概在方棠的眼里也特别清晰。

    因为她只给他一个人传达了信息。

    不管隔了千山万水，不管同伴是谁。

    他们都仿佛陪在对方身边。

    不会分开。

    林澈认真破解着方棠动作的含义。

    他看见他家棠棠把手从身后拿出来，对着他轻轻拍了拍自己额头，摇摇头。

    拍额头是什么意思？

    他跟着做了一下，不解。

    方棠却没有解释。

    接着做了个微微吸冷气。

    似乎感到了某种疼痛，眼睛稍稍一眯。

    疼？痛？

    林澈在心里把可能性一一罗列。

    死活想不出答案。

    觉得非常丧气。

    明明他们应该最有默契的。

    好在方棠很热心。

    动作表达不了自己的意思，便非常乐意地用言语表达。

    她停顿一阵，大约想了一下，尔后，唇瓣开开合合。

    给他递着无声的唇语。

    林澈专心致志。

    那认真的模样，仿佛面对着一道语文古诗阅读题。

    对方同时塞给他的信息太多。

    一个还没想清楚，下一个接踵而至。

    他只能把方棠刚才一系列动作的表达暂时放开，专心破解她的口型。

    这次没花太多时间。

    便从她那里读懂一个名词。

    “笨——蛋——”

    笨蛋。

    这次是几乎变成他专属形容的词语。

    林澈非常无辜。

    挠了挠头，很不理解。

    那边方棠已经转过头，不想管他了。

    只留下林澈一个人，继续直直看着她，不停揣摩。

    额头，超痛。

    代表什么？

    正想得全神贯注。

    不料，身侧却骤然有人惊呼一声！

    ——“林澈！”

    那声音巨大而吃惊。

    林澈茫然抬起头。

    “什……”

    话没完。

    只来得及冒出这一个音节。

    下一秒——

    “咚——！”

    猛地一声乍响！

    嗡。

    路灯灯柱脆弱地震颤起来！

    林澈因为毫无防备的吃痛而狠狠倒吸了一口冷气！

    痛痛痛！

    额头，超痛！

    周围安静一下。

    环在他身边的几个男生目瞪口呆。

    “林澈，你没事儿吧？”

    “你走路不看路干啥呢？”

    徐思齐瞄一眼那边的方棠，幸灾乐祸。

    “我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看见有人撞路灯的——我以前一直以为，只存在在教科书里。”

    他摇摇头。

    “林澈，你真是教科书级别的人。”

    大家很没有同情心地笑。

    林澈揉着额头。

    特别不好意思，这次没有反驳。

    他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回到他们的队伍。

    那边方棠有了伴。

    在和一个同学话。

    不知为何，突然绽开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

    好了。

    他终于明白棠棠在给他传达什么意思了。

    ——恶魔。

    虽然看起来是在劝他。

    实际上，就是想看他撞灯柱吧。

    算了算了。

    看在他十分甘之如饴的份上。

    满足她了。

    林澈按着微红的额头，笑得甜蜜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