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头的家就在他脚下，韩色一个翻身站在软烂泥泞的街道上，想了想之后缓缓敲响刘老头家的门。

    “咚咚！”

    沉闷的响声随着韩色轻轻叩门而传来。韩色静静在门口等待，过了半响，才有沙哑的声音自门内响起。

    “哪位？”

    “我是韩。。。，乐，有些事情想要问问您。”

    “韩乐？”那声音依然低沉沙哑，还伴随着轻微的咳嗽。

    “我是县衙的捕快。”

    “原来是韩捕快。”话间，房门被推了开来，屋内一片漆黑，刘老头身上罩着厚厚的床单，几乎看不清面容。他倚在门边，一只捂住嘴，满是歉意道：“咳咳，对不住，这两日老儿受了风邪，脸上长满了红疹，实在是见不得人。”

    “老先生可曾看过大夫？”

    “哎，”刘老头叹息道：“大夫的诊金实在太高了。。。，先不这个，韩捕头若不嫌弃，快些进来吧。”

    屋内漆黑一片，刘老头似乎也没有让邻近黄昏的阳光照进来的打算。他颤颤巍巍的从不知何处摸出一根只剩下半截的蜡烛出来，用炉子内的木柴点亮，这才在散发着淡淡臭味的房间内照出一点点明暗不定的光芒来。

    刘老头将烛台放在木桌上，韩色便看见木桌上放着一个有着缺口的碗，碗中是稀薄的粥水，上面盖着已经死去不知多久的虫子，还散发着馊味。韩色心中一叹，环顾四周，这里家徒四壁，竟是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刘老头裹着的脏兮兮的被子稍稍鼓了起来，那是他从里面用捂住了嘴巴。重重咳嗽一声后苦涩道：“让韩捕头笑话，老儿做更夫本来倒也能留下一些银子，只是大多都拿去还了债，哎，我从前夜之后又染上风邪，更夫的活恐怕是做不了，也不知道。。。。。。哎！”

    “你欠了谁的银子？”

    “青龙帮诓骗我儿子去赌钱，我那不成器的孩子欠了一屁股债，后来。。。，为了躲债，他投河自尽，连尸身都找不见了，这钱也就落在我头上了。”着，刘老头有些激动地前倾身子：“老儿听闻孙家兄弟都落了，也不知道李大人什么时候能够查查青龙帮，替老儿做主。”

    韩色愣了愣，他本是想来询问刘老头有关鬼魂的事情，想不到还会有这么一出。正在他思考着自己该如何回答时，刘老头又是尖锐一笑道：“青龙帮背靠裴家，确实动不得。韩捕头就当是老儿病糊涂了，胡言乱语罢！”

    着，他在被子里使劲搔了搔后背，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瘪的嘴唇，继续用粘着浓痰的嗓子道：“不知道韩捕头来找老儿所为何事啊？”

    韩色回过神来，一双眼睛直视连头都笼罩在被子里的刘老头，却发现自己只能察觉到淡淡的目光，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稍稍皱了皱眉，他还是开口道：“我这次前来，是想问问老先生，前夜你所瞧见的鬼魂一事！”

    刘老头很明显的颤抖了一下，似乎显得颇为惧怕，过了一会儿才张开密布唾液的嘴巴道：“让韩捕头见笑，那恐怕是老儿老眼昏花，再加上那天夜里又有血腥的味道，受了惊吓这才出现了幻觉。”

    “不用急着否定，我只是想听听你看到了什么，至于是不是幻觉，我自会判断。”

    刘老头很是苦恼的抓了抓皮肤，发出“嗤嗤”的响声，随后带着恐惧道：“我只是看到一群鬼魂被锁链锁住脚，然后被一名阴差拉走了。”

    “他们往哪里走的？”

    “应该是往北边。”

    “北边。。。。。。”韩色喃喃自语道。

    “韩捕头当真相信有鬼魂出现之事？”刘老头的嗓音变得越发沙哑起来。

    韩色认真的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话。刘老头似乎有些古怪，一直在挠着自己的皮肤，像是在苦恼着什么，于是韩色决定静观其变。

    没过多久，刘老头停下频率有些过快的动作，犹豫道：“其实。。。，老儿看见了那名阴差的脸。”

    “哦？”韩色扬了扬眉毛：“长什么样子？”

    “咳咳。。。，其实韩捕头应该也见过，”刘老头咳嗽越发严重起来：“咳咳，就是裴家的裴山少爷。”

    韩色心中一跳，猛地抬起头来。

    刘老头着，更加剧烈的咳嗽如同要把体内脏器一股脑吐出来：“咳咳咳咳，他面无表情的拿着锁链，眼眶中却是漆黑一片，不，他似乎能看见，一直直勾勾的盯着我，不！咳咳，他要。。。！他要带我走！”

    刘老头越越激动，原本沙哑的嗓子却发出尖锐可怖的喊叫声来。

    韩色寒毛耸立，身子下意识的朝后仰去，看着刘老头坐在那里，浑身颤抖着，那脏兮兮的被子不断鼓起，好似正孕育着蠕动的瘤！

    过了片刻，刘老头稍稍平复下来，有些阴测测的笑道：“肯定是老儿的幻觉了，裴山少爷怎么可能没有眼睛呢，嘿嘿。”

    “裴山死了，”韩色语气平缓道，他的眼神平静仿佛要看穿那厚实被子下笼罩着的刘老头的双眼：“他自己捅死了自己，两颗眼珠子也不翼而飞。”

    话间，刘老头那阴森诡异的笑声戛然而止，就像是一只垂死挣扎的野鸭突然被掐住了喉咙。桌子上的烛台微微摇曳，将二人的身影挑动的昏暗不定。

    “裴山。。。，死了？”刘老头上下牙床颤抖：“他什么时候死的？”

    “就在你瞧见鬼魂的前一天，”韩色道：“死在自己的宅子里。”

    “裴山少爷有四个宅子，是不是西边那处？”刘老头急切道。

    “你怎么知道？”

    刘老头突然沉默下来，只能听见“嗤嗤”的响声，他还在挠着自己的皮肤。

    “我，咳咳咳，看见，咳咳，大少爷。。。。”刘老头似乎越发的不舒服了，话还没完，被子笼罩下伛偻的肥大身躯几乎要倒在桌子上。

    “大少爷？你是谁？”

    “裴家。。。，咳咳，大少爷。。。。。”

    “你是，裴长河？”韩色越发惊异：“你看见他了？”

    “就在裴山少爷家门口，咳咳咳，”刘老头似乎捂住了嘴，连声音都有些模糊不清：“他就站在，咳咳，站在那里，我不敢多看，赶忙走了，咳咳！”

    “那天夜里，你看见裴长河出现在裴山死去的那间宅子门前，你确定吗？”韩色质问。

    “不不不，”刘老头猛地惊醒过来，夹杂着剧烈咳嗽声的语调怪异的几乎快要连成一片：“咳，我什么都没有过咳咳，一定是看错了，看错了，咳咳，嘿嘿！”

    “你什么？”

    “嘿嘿，我没过，嘿嘿！”刘老头的咳嗽声越发尖锐，听上去就像是刺耳的嘲笑声。

    韩色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往心脏涌上来，他惊异的朝刘老头脸部望去，那漆黑的面容下仿佛在酝酿着深邃可怕的黑雾。他瞧了片刻，心底便莫名泛起一阵恐惧，当下不敢再瞧，而是伸出一根指敲击桌面，同时脑海中回忆起所有与裴长河有关的事情。

    他还从未见过这个所谓的wd县的霸主，只是听闻过他心狠辣，霸道强势。韩乐与陈独切磋时也只是偶尔提起，他天生神力，若陈独没有煞气绝技，恐也难胜过他。至于裴长河究竟具体什么模样，做过什么可怕的事情，韩色一概不知。

    眼下刘老头分明瞧见裴长河曾经出现在裴山宅子外面，裴山是他留着相同血液的足，难道裴山诡异自杀的背后，竟与他哥哥有关？

    陈独过，裴山死亡之事本该透过那些衙役的口传遍整个wd县，然而却被人刻意隐瞒，就算是黄万俦似乎也并不知道。这都两天过去，裴山的尸身还在衙门停尸房摆着，也没瞧见裴家上门来领，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

    黄万俦在知道裴山死讯的那天夜里，便指示孙家兄弟派人围杀李寻山，他们必然是知道裴山中账本残页才会如此忌惮，这反而能够明裴山不是他们所杀，或者黄家还没来得及杀死裴山，否则黄家必然会取走那残页，更不会弄出如此诡异的死法！

    还有刘老头看见的鬼魂，成为阴差的裴山，这桩离奇恐怖的案件背后，是否还有某种更加恐怖的东西作祟？

    “嗤。。。，嗤。。。，嗤”

    韩色回过神来，刘老头还在搔着自己臂上的皮肤，他动作的频率很快，厚实的被子都开始不规则的扭曲起来。

    韩色觉得周围的环境一下子被冷冽的寒风倒吹着抽离出去。他越发感到有惊悚阴诡的气息正在自己周围盘绕觊觎，他感到莫名的恐惧战栗，当下根本不敢继续在这个漆黑压抑的房间里呆下去，从口袋里掏出几块碎银子留在桌上，叨扰一声后，赶忙离开了刘老头的住处。

    他走后没有多久，一名穿着劲装的青龙帮帮众便来到了刘老头家门口。他相貌凶恶，身材魁梧高大，锃亮的头顶却满是刀伤剑痕。当初，正是他诓骗了刘老头的儿子，至此之后，他每个月都能从刘老头那里拿到一笔钱，只是这欠债究竟什么时候能够还清，恐怕只有他自己能够清了。

    今天还不是他来领钱的日子，但青龙帮对于裴山之死颇为好奇，既然那姓韩的捕快追查到刘老头这里，那青龙帮不得也得过问过问了。

    名叫穆卡的男人一脚踹开大门，震得烛光摇曳，同时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穆卡面露嫌恶，他环顾四周，同时口中大喊：“刘老头，你死哪去了！”

    剧烈摇曳的烛光下，是刘老头如雕塑般纹丝不动的身躯。他还坐在那张椅子上，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脸上笼罩着浓郁的黑雾。

    “坐在这里吓唬谁呢？”穆卡讥笑一声，便要伸出大掀开刘老头身上的被子。

    “啊！”

    一阵凄厉惊怖的惨叫声传来，烛台猛地熄灭，这间散发着某种不可名状氛围的房间刹那间陷入如深渊般永恒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