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突如其来的雨落在了灰扑扑的废弃大楼屋顶上, 留下了深深的斑迹。

    等安定将扑上来的家伙们全都砍掉脑袋之后, 他挥刀甩掉了胁差上的血液，然后看向了拓真所在的地方。——好久没进行这样的厮杀, 玩得太嗨竟然没太注意拓真那边的情况。

    然而这一眼，却让看到的安定仿若来到人间炼狱, 心悸无比。

    拓真坐在高台上, 高台下方簇拥着一群不人不鬼的家伙们。

    这些家伙神情呆滞, 高高的冲拓真伸出他们的双手, 似乎像要把他拖拽下来, 拉进他们所在的无边地狱，然而他们又似乎是在顶礼朝拜，仰望着领导着他们的王。

    “拓真！”安定的瞳孔猛缩。

    他看着拓真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蕴含着阿尔塔纳的血液淌了下来，就算伤口很快愈合，他也会一道接着一道划在自己手臂上。

    挥洒下来的血液被高台下的怪物们争抢着, 争先恐后地舔进嘴里。

    然而由于人员众多，加上拓真伤口愈合得又快, 这点血液根本不够这些家伙分的。

    只是这点还不够。

    意识到这点的拓真毫不犹豫地撕掉了自己的左臂，像是喂食饥肠辘辘的家犬一般, 将手臂抛进了人群中。

    见到猎物的恶犬们一涌而上。衣服碎片、血液、皮肉四溅着，很快, 一条胳膊就被他们瓜分殆尽。

    要不要再喂一点呢？

    拓真曲起一条腿, 用新长出的手臂托着腮, 稍微考虑了下这个问题。

    不过当然不会有人再允许他这么做。

    “冲田拓真！”安定怒气冲冲地跑过来, 指着他的鼻子骂：“你发什么疯！”

    拓真从兜里摸出了个东西，然后对他伸出了手。在安定疑惑的目光中，他摊开了手掌，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根天线。

    “……这个是什么？”

    拓真指了指面前的家伙们。

    “他们身上的。”拓真又把天线收了回去。“我拔下天线之后，这些家伙就不会再攻击我了。”

    “可是这跟你用血肉喂食这些家伙有什么关系？”安定很不解，“这不是你把普通人拖下水的理由。”你在制造怪物。

    不过后面这句话安定并没有出口。

    拓真眨了眨眼睛，他觉得安定似乎误会了什么。

    天线的确是用来控制这些家伙的，不过控制的并不是普通人，而是拓真自己的阿尔塔纳眷属啊。

    这些家伙在之前就已经融入了拓真的血肉，变成了他的阿尔塔纳眷属，只是没有经历第一次死亡之前，这些家伙看起来就跟普通人差不多。而安定手中的清光有着另一个行星的阿尔塔纳，两种阿尔塔纳相斥，被清光砍掉脑袋的、属于拓真的阿尔塔纳眷属自然不会再复活，安定没察觉到他们的不对也是正常的。

    而且他之前也只是告诉安定，自己察觉到了同源阿尔塔纳的存在，而且只提及了那条断腿，并没有告诉安定，自己察觉到的同源阿尔塔纳就是在这些家伙身上。

    再者，库洛洛那群人居然将自己的血肉喂食给了这些家伙，这一点就连拓真都有些惊讶，没有经历过与虚大战的时代，也不知道阿尔塔纳眷属这一存在的安定自然无法考虑到这些。

    一开始，他还以为这些家伙是跟库洛洛他们一伙的，但是在看到天线之后，在他的眼里，这些人就只是被库洛洛他们控制的普通人，而拓真既然已经知道他们是普通人，却还把自己的血肉喂食给他们……安定不懂。

    他还记得曾经喝下拓真血液后形状凄惨的早川世理，当时拓真还不知道自己血液的副作用，虽然带着点心思，但也不能全怪他。但是现在明明已经知道了血液的副作用，为什么还要把血肉喂食给普通人呢？

    这点让安定有些难以理解甚至是难以接受。

    事实上，拓真给他们喂食血肉的原因，其实也只是想让这些家伙能够再坚持一段时间，让他们帮自己找躲起来的库洛洛那群人，还有就是毕竟库洛洛他们人数众多，这些不死的家伙也可以起到一定的牵制作用。等到事情结束之后，自然可以用清光把这些不死的怪物解决掉。

    可是，安定似乎以为他是把血肉喂给了普通人？就像当年的早川世理一样？

    见拓真一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安定紧紧地皱着眉，面带警告：“拓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嗯，我知道哦。”拓真点了点头，语气十分轻松。

    这却让安定更加烦躁，“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明明以前还不愿意面对自己变成怪物这一点，现在却在亲手制造怪物？

    拓真很奇怪，“就是因为知道我才这么做的啊。”正是因为不死的特性，所以才能起到牵制库洛洛那群人的作用嘛啊。不然普通人根本就不够他们玩的好吗？

    “你很不对劲！”安定有些焦躁地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你在玩火！”

    从拓真五岁开始，他已经陪伴了拓真十几年。

    变成阿尔塔纳异变体之后，拓真的心态一直在转变。从一开始对一些事情的冷静，到逐渐扩散到四周的冷淡，再到对生活之地的全然冷漠。他原本以为等到拓真的最后一丝情绪消失会是终结。

    后来拓真踏上了他舅的飞船，他像一般的夜兔一样，无比好战，渴望鲜血，喜欢徒手撕裂敌人皮肤的感觉。安定好歹安慰自己，这也算是情绪的一种吧。

    然而今天这件事发生后，他突然发现，这会不会又是一个心态转变的阶段？拓真是不是开始在向四周散发自己的恶意？

    他突然想起来，在天空竞技场的时候，因为提及了寿命问题，拓真对他露出的那个、充满了恶意的扭曲笑容。

    安定有些不太确定，可是他不能看着拓真走向他根本无法想象的深渊。

    啊啊，好像生气了呢。

    不过也无所谓啦，安定这家伙不是经常生气的吗？

    而且，安定生气又关他什么事呢？

    拓真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居高临下地看着神情严肃的安定。

    “拓真，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

    拓真不太感兴趣，“谈话什么的之后也能啦，现在不去抓紧时间找到那些家伙的话，不定就跑掉了呢。”拓真挥了挥手，原本站在高台下待命的眷属们纷纷离开了天台，开始按拓真的要求寻找起来。

    “我觉得这件事情比库洛洛他们更加重要。”

    “啊，是吗？”拓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更加重要，然后呢？”

    “……”安定抿了抿唇，“你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有哦。”

    安定精神一振，这家伙还不算没救！

    谁料拓真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道：“有点饿。”

    “……”你这个不分场合喊饿的家伙！信不信我把你隔夜饭都捶出来！“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不对啊。”

    安定啧了一声，“拓真，你有考虑过你的情绪为什么会一点一点消失吗？”

    “这个的话，倒是有哦。”拓真放下曲起的腿，两条腿在半空中不停地晃来晃去，就像个坐在河边踢水玩的孩子一样。

    “所以是为什么？”

    拓真竖起一根手指，“你知道什么叫做同化吗？”

    安定心里一个咯噔，“你是，你的感情在逐渐消失是因为受到了同化影响？”

    “大概是这样吧。”拓真放下手指，双手合在胸前，然后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分开，掌心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一个星球只能孕育出一个阿尔塔纳异变体，分量还是有些重的哦。”

    “一个只有十几年甚至是几年撒娇赖皮记忆的家伙，能与从诞生到现在已经几亿年甚至几十亿年的、一整个星球的意识相比吗？”拓真面无表情地出了这个让安定无比震惊的想法。

    “至于为什么情绪会变淡，其实我觉得很正常的。”

    “？”

    “给你个比方，”拓真掰着手指头，“蚂蚁在哭的话，大象会是什么感觉？”

    “……”

    “大象死掉的话，地球会停止转动吗？”

    “……”

    “地球爆炸的话，宇宙也会消失吗？”

    安定忍不住断他，“可是你明明就很在意你身边亲友们的死活……”

    “那是当然的啊，”拓真点了点头，“因为他们是我的亲友嘛，所以他们就不能轻易死掉啊。”

    什么叫做“因为他们是亲友，所以不能死”？

    拓真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着这样的话，可是给安定的感觉，这更像是他在催眠自己，给自己下的一个要求，或者是指令一样。

    安定忽然间也感受到了，当初冲田发现地球已经禁锢不住拓真时的无力感。

    “……别了。”安定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中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一样，他定定地看着拓真：“我只问一句，我所了解的那个冲田拓真……”

    “他还活着吗？”

    “嗯……其实关于这一点的话，我也不知道哎。”

    哦哦哦，真是露出了好看的表情呢~

    “还有，告诉你个好消息哦，安定。”细密的雨将他蓬松的栗发浸湿，拓真将挡在额前的头发撩到了头顶，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如果你想的话，其实是可以用清光杀了我的哦。”他压低了声音，再次露出了那种让安定有些恐惧的笑容，“真正意义上让我死掉的那种。”

    “？！”

    拓真从高台上跳了下来，双手插在兜里，走到安定面前，弯下腰，与他对视。

    “怎么样？”拓真嘴角带笑，用一种蛊惑的语气，“要不要试试看？”

    *

    另一边，拓真与安定这番对话通过没有被毁坏殆尽的天线传了过来。

    “呜哇，真是不得了的发言呢。”侠客感慨了一句，“所以接收了他全部记忆的团长，”他笑嘻嘻地看向了自家领导，“你现在还好吗？”

    他们领导露出了个温雅的儒笑，“谢谢你的关心，我非常好。而且……”

    双黑的盗贼头子意味深长地：“这家伙可没有他的那么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