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鸡鸣桑树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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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放走过去,范五爷和教私塾的钟兆文老先生正激烈地争辩着什么。

    “宣武三年,商河决口,洪水泛滥,淹没无数。九年,朝廷又引水入古塔河,不料半夜决堤,洪水漫延淹沿途九州十一县,死者不计其数,悲哉,此乃人祸,此后东流北流之争反反复复,朝令夕改,置百姓安危于不顾”

    “范爷,你又喝多了,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钟兆文笑呵呵摆道,这黄河北流东流之争已经经历了宣武,武德两朝,争论不休,却无定论。这是朝廷大事,普通老百姓也只能发发牢骚,若然让衙门知道,还会治罪。

    范五爷望着北方方向,一时神色悲怆。

    这种事普通人也不懂,范五爷只有遇到钟老先生才高谈阔论一番,宁放上次已经隐约听了一些。宁放父母就是死于那年河患,是以他倒是对这个话题倒是很感兴趣。

    范五爷向宁放打声招呼,钟兆文见来人了,却岔开话题,道:“半个月前,教济司开仓赈灾,却发生疯抢骚乱事件,好好一个赈灾,却演变成了饥民闹事,听抓了很多人,昨日在城南校场游街示众,这事儿,咳。”

    “钟老,此事一言难尽,依我看过错并不在饥民身上,而是衙门克扣物资,饥民领不到粮,自然骚乱。”

    钟兆文闻听吓了一跳,往四周一看,见无人注意才松了一口气,这些话若是传到衙门,两人就麻烦了。

    老先生见范五爷越越来劲,话题也越来越离谱,吓得脸色白了,拱拱溜了。

    范五爷摇摇头,道:“这个钟老,活了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活不明白?”

    “范爷,不谈这些也罢。”宁放看见河边来了一伙过河的客人,赶忙道。范五爷固然忧国忧民,但他和钟兆文一样是俗人,不敢管,也懒得去想。

    范五爷见没人跟他聊这些事,顿时意兴索然,闷坐着看渡口。

    忽然有人大声喊道:“宁公子。”

    宁放转过头,看见白马寺的赵吉祯从渡船走下来。

    赵吉祯挑着菜担,问候了宁放几句,见他没事,才上转身向城里走去。

    两人坐着看过河的菜农来来往往,随便聊着,不觉到了晌午,范五爷要回去了,宁放想去看看赫老夫子,便跟着走去。

    待走到白山棋院,还在院外就听见院子里一个清脆的女声道。

    “棋者,以正合其势,以权制其敌。故计定于内而势成于外。战未合而算胜者,得算多也。算不胜者,得算少也。战已合而不知胜负者,无算也。”

    宁放轻轻推开院门,立即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院子里,摆着十余张桌子,每张桌都摆着一副棋,坐着一个青衣童子,凝神观棋。

    沈姑姑站在前面,神采飞扬,朗朗教化,春风荡漾,院墙角山花烂漫,恰合眼前情景。

    看见宁放和范五爷,沈姑姑轻轻竖起一根指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范五爷去厨房干活去了,宁放悄悄绕过孩子们走进屋里。

    简陋的屋里,赫老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聆听外面的声音,脸上露出微笑,看得出他发自内心为义女高兴。

    赫老病了几个月了,整日躺在床上,人也显得憔悴无比。

    “咳,宁公子来啦。快请坐。”

    宁放在旁边坐下,范五爷泡好茶送来,道:“宁公子,这是我去年冬天采摘的菊花茶,储藏了一冬,你尝尝,不输徐记茶楼的茶。”

    冬天采摘的菊花,晒干储藏起来,开春泡茶喝,这是沿河两岸菜农最喜欢喝的。

    宁放喝了一口,清冽入口,忍不住赞叹。

    经历那场劫难后,宁放表面还是从前浪荡不羁的样子,话做事却有了变化,究竟变化是什么,连他也不清。

    宁放俯身认真地察看起赫老夫子的病情,好在养伤时看的那些医书没白看,其实赫老夫子就是普通的伤感,因为没钱看病,病重了吃几幅药,轻了就不管了。才导致病情反复发作,没完没了。

    他想了想,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书中看过的方子,让范五爷拿来纸笔,写了几味草药,吩咐范五爷去野外采来熬给赫老喝。

    这些草药对赫老的病绝无害处,就算不治病,也能起点疏导作用。

    赫老夫子和范五爷看着宁放,一脸惊愕的样子,在他们印象中,这位就是典型的落魄富二代,除了吃喝玩乐什么也不会。

    宁家院子里,还是宁放父母在世时栽的桑树,结的桑葚熟了。

    站在树下望上去,黑里透着紫红,结得很繁茂,李冶半月前就嚷着要吃,但是临到桑葚熟了,却舍不得了,卖了还能卖掉钱。

    丫头就馋得站在树下,树上落一个捡起来吃,自己舍不得吃,结果昨夜起来,不知哪里的贼溜进来,上树又吃又糟蹋,天明起来,一树桑葚只剩一半了。

    “公子,你看不知那个可恶的贼。”

    “哦”宁放过去捡了几颗放进嘴里,淡淡道:“也罢,谁叫你舍不得吃,贼偷了就舒服了。”

    “公子,你。”

    李冶噘嘴,赌气地出门去了。

    宁放从邻居家搬了把梯子,把树上的桑葚全部摘下来,晚上李冶回来,早忘了早上的事,兴高采烈地吃了很多。

    第二天,李冶还是悄悄把摘下来的桑葚卖了,卖的钱给家里添置了些用品。

    邓大的案子半个月前就定了,身背三条命案,府衙通判审明后上报刑部,很快批文下来,秋后处决,关进了死牢。

    但这段时间折腾,宁家已经拿不出一点银子了,宁放虽然惦记着牢里的邓大,却有心无力,毫无办法。

    他心里每每想起邓大,仍然难以平静,邓大虽是恶人,但于他而言却是恩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宁放身上的伤越来越好转,双十指也痊愈了,除了下雨阴天指骨隐隐作痛,已经没有任何影响了。

    然后,宁家的处境也越来越艰难起来,李冶早出晚归干活,睁得钱还填不饱两人肚子,宁放平生第一次陷入了真正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