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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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这地方, 人来人往都是病患和家属,空气里漂浮着难闻的消毒水气息, 墙面也是诡异的冷绿,看着心里就不舒服。

    薄耀光在楼外吸了几支烟, 才顺着短信里的房号找上四楼。

    单开的病房里, 已经涂过药的沈临风躺在床上休息,旁边坐着景锐, 低头一言不发地剥桔子, 浓眉用力拧着, 满脸都是愧疚之意。

    薄耀光进门的时候,沈临风正一巴掌拍景锐脑袋上,边往嘴里塞橘子边吐槽:“我,又不是毁容了, 别他妈一脸哭丧表情行不?”

    “都怪我……”

    “怪你个球, 多大脸!”

    橘子清甜的味道散开在沉闷的空气里,薄耀光轻叩房门,拉过二人的注意。

    “哟, 来了。”沈临风冲他抛媚眼,牵扯脸上的伤,表情一扭曲,不出的滑稽。

    “别恶心我。”薄耀光反手关上门, 扯了把椅子坐下,毫不客气抢走景锐剥给他的橘子。

    “我,能不能别这么塑料花兄弟情?没瞧见这里有个病号?”

    沈临风竖眉跟他抱怨, 此时蹦跶的模样,很难让人联想到当初那个蜷缩在病床上无助啜泣的男人。

    那天阳光苍白刺眼,以至于化验单上的字都看不真切。

    什么白细胞、淋巴细胞、血红蛋白、血板……统统像是天书一样复杂难懂,可沈临风哭红的眼睛和压不住的抽噎,却是最好的解读。

    “耀哥……”他声音都哭哑,从没这么无助过,“我想和雪结婚,想和她生一堆孩,想和她一起变老,想跟你和锐子他们做一辈子兄弟,我他妈不想死!”

    薄耀光咽咽嗓子,捏着化验单的手在抖。

    出来的话,自己都觉无力:“会好的……会好起来的……”

    沈临风哭累了,最后揪着雪白床单沉沉睡去,梦里似乎也不安稳,那眉紧皱着,泛红的眼眶难看的清灰。

    薄耀光仰面坐在椅子上,头顶的药瓶点滴“嗒嗒”地响。

    每一声,都像是死亡倒计时。

    这件事,沈临风瞒着所有人,父母、亲戚、朋友、恋人,唯独告诉了他。

    “我知道让你背负这么沉重的秘密挺不好,但我不想我爸妈伤心,更不想雪陪着我这个半死不活的废人,锐子他们嘴不严实,一问就露馅儿,只有你……”沈临风抬起眼,目光灼灼,仿佛临死前最后的托付,“耀哥,你是我们当中最能忍的人,也是我最信任的人,你一定替我保守秘密。”

    从年少玩到大的好兄弟,就快没了。

    他只觉胸口郁气冲撞,整个人快要炸开,他无法答应,更无法拒绝,最后重重踹翻桌椅,夺门而去。

    一个人开车去海边,在风口枯坐一夜。

    第一次知道人的生命如此脆弱,还是在18岁那年。

    班里个子矮矮的女孩晃眼间就变成冰冷的尸体,好多年过去,偶尔也会想起,分班的那天下午,她站在讲台上赧红着脸做自我介绍的样子,心里又暖又痛。

    时光流转,没想到这回躺上病床的人会是沈临风——看着比谁都祸害千年的沈临风……

    第二天他红着一双眼睛,让赵珩负责组织一场高中同学会,算作是沈临风化疗前最后的狂欢,也让他和陈雪好好道个别。

    聚会前,他去沈氏会所看看情况,空荡荡的会客厅,沈临风一个人坐在窗边,绿影摇曳中,歇斯底里的蝉鸣传来,一声声,绝望得像死前最后的呐喊。

    那抹身影明明穿着最惹眼的衬衫,他却分明瞧出黯淡的苍白。

    他无声走近,看见沈临风手里握着一枚钻戒,那一刻,心口密密麻麻都是针扎的疼。

    “你何必!”他终于忍不住,第一次质疑沈临风的决定,“告诉陈雪不行吗?国内治不好我们就去国外,全世界总有治得好的地方,她陪着你,总会好起来。”

    沈临风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凝目看着那枚钻戒,良久,忽的笑一声:“耀哥,你没谈过恋爱,不懂。”

    他冷笑,对于沈临风装情圣这套踹之以鼻。

    沈临风没介意,继续,“我沈临风是混蛋!从惹是生非,学习不认真让我妈瞎操心,对家里生意也不上心,就知道吃喝玩乐。但耀哥,我对雪是真心,从没那么认真过……”

    “得了,别跟我肉麻。”他受不了地断。

    沈临风却没像往日那样和他拌嘴,“知道我妈为什么宝贝我由着我胡来吗?因为我身体不好,药罐子到学毕业才扔掉,我真的没有信心能扛过血癌这么可怕的病。”

    “没试过怎么知道?”

    “这病有多折腾,光听名字你也明白。我也不想雪看到我病重的丑态,不想她嫁给我后每天过的都是伤心日子。她那么好一姑娘,何必被我这种垃圾拖累?而且万一化疗效果不佳……”

    沈临风沉默了一瞬,声音梗在喉咙里,半晌才挤出来,“凭我对雪的了解,她会陪着我一起死……与其这样,不如让她恨我,至少,恨能让她继续活下去。”

    “你他妈什么逻辑!”

    他听不下去,这种情况下不更应该让陈雪陪着才对?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

    他私心里希望,即便是最坏的结局,沈临风也能走得没有遗憾,所以陈雪的未来,他只能放在其后。

    激动之下,他摸出手机想现在就给陈雪电话,被沈临风死死拦住:“耀哥,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求你,理解我。我知道你为我着想,但我不能那么自私,我给不了的幸福,我希望别人能给雪。”

    “即便死后被她骂渣男、即便她一辈子都不知道你为她做的这些?”

    苍白的脸浮出微笑,一字一顿:“耀哥,我不后悔。”

    那样的回忆总令人不愉快,即便此刻舌尖满是橘子的甘甜,喉咙里却隐约感觉到当时的苦涩。

    景锐又剥了块橘子给沈临风,憨厚少年憋不住心事,待沈临风吃了两瓣儿后,终于还是出了声:“这问题当初我就问过了,但你没回答我,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跟陈雪分手?”

    见沈临风斜眼看过来,他慌忙解释,“作为兄弟我当然无条件站你这边,但…今天听曹雅骂你那话,心里也挺不舒服的,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沈叔沈姨也不是那种势利眼儿。”

    问题一抛出,病房静了几分。

    沈临风沉默半晌,把手里剩下的橘子一股脑儿塞景锐嘴里,然后淡淡一句:“她的没错,我就是个渣男。”

    薄耀光斜睨他一眼,找了个由头支开景锐,这才:“不解释?”

    “没这必要,反正雪没重生,也没到非我不可的地步,何必跟旁人解释,弄不好以为我撒谎卖惨,也没多少年可活,干脆坐实了渣男名号,风流几年潇洒地死。”

    “那事儿,这辈子不会。”

    “谁知道呢?”

    薄耀光没再话,良久后,才又开口,的是沈临风不乐意听的话:“凶手没查出来以前,谁也不知道陈雪究竟有没有重生。”

    果不其然,病床上的人猛地坐直身,朝他嚷嚷:“你怀疑雪撒谎?!”

    薄耀光没应声,默认意味明显。

    沈临风不乐意:“你怎么会怀疑雪?她那样子明显就没重生!谁重生了还会对渣男友好声好气?”

    “你还自黑上瘾了?”薄耀光嗤一声,正准备继续下去,兜里手机震动,就拿出来看一眼,瞧见顾凛的名字,心里明了这通电话的来意,抬手示意沈临风别闹,然后起身走去窗前按下接听。

    “喂,耀哥!”

    “。”

    “哦,问清楚了。杨璐和曹雅对放火一事都不知情,杨璐一直在吧台前坐着,也没跟班里人结仇,虽她和曹雅关系不错,但跟陈雪却没太深交集,要她豁了命替陈雪教训渣男,没那可能。至于曹雅,她那天加班,本来是赶不来的,好在部门前辈通融,帮她掩护,加班加到一半她才能溜过来,算是临时出席,没那么充裕的时间准备,再她虽然恨沈临风,但也没丧心病狂到拉全班陪葬的地步。”

    薄耀光听后,又交代道:“知道了,重生的事叫她们不要声张,也不要透露给陈雪。”

    沈临风还在不满他怀疑陈雪的事,电话一挂断,就过来理论:“雪如果是凶手,她杀我一个就够了,何必费那么大劲儿?要找嫌疑人也该在剩下五个人里面找。”

    薄耀光掏出手账,看上面的名册:余然、秦皓、廖雨、彭文迪、王明。

    “如果这五个人查不出破绽,那陈雪就是纵火的最大嫌疑人。”

    沈临风找不到反驳话,沉吟片刻,表明他的态度:“如果火是雪放的,那我和她一块儿向大家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