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贾琏面对此时不喜不怒的姑父, 想的话在喉间转了好几个弯儿,都没能出口:罢了,能劝姑父,让姑父改变主意的只有自家老太太, 他这个侄儿何必在姑父面前上蹿下跳解释辩白?
就算上蹿下跳也只是平白丢人, 姑父不会放在心上, 若是一个不慎, 惹怒了姑父……反正拿不到银子,最肉痛的又不是他,他何必强行出头?
贾琏在林海面前表现得很够怂, 可直觉特别靠谱:姑父不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不会对他这样的辈出手。然而一旦出手, 只怕……这辈子也就是“温饱”了, 前程什么的再不用想了。
从姑父的书房出来, 贾琏冷汗没落下去, 不耽误他边走边琢磨, 琢磨一下自家的处境。
他可没堂弟宝玉那样没心没肺, 什么“只要不短了你我的就是”之类的傻话,作为将来的荣府继承人, 他懂得“倾巢之下岂有完卵”的道理。
固然祖父留下的家底十分丰厚, 出来可能让许多公卿人家眼红, 但祖父去了, 家里就开始了坐吃山空……而且全家包括下人们都过惯了富裕又滋润的日子,想节约估计也节约不下去。
贾琏不上很心急,因为他和他堂弟都还年轻, 前途未定,但起码的忧虑还是不缺的。
回到客房, 他静静地考虑了一会儿,便叫来了厮昭儿嘱咐一通,让他赶紧回京城报个信儿。
这会儿贾琏跟凤姐儿还是新婚,不是蜜里调油,却也差不多少。他想让凤姐儿得到消息好生劝一劝祖母,让祖母想办法把姑父哄得回心转意。
贾琏始终坚信:姑父的好恶可比那几万乃至于十几万银子重要得多。理由都是现成的,家里如今也不差这十几万的银子,若真有硬扎门路,何至于他爹一直赋闲在家,他一直补缺怎么都补不上。
暂且不提贾琏目前还挺靠谱的心思和手段,林海发走贾琏,就地开始教训黛玉的奶娘和丫头雪雁。
须知王夫人佛口蛇心,在荣府堪称宅斗第一把手,一不二威风赫赫,当年还不是让荣府大姐贾敏压得喘不过气,在贾敏故去多年依旧耿耿于怀?由此足见贾敏治家的才智和本事。
因此,贾敏亲自给黛玉挑选的奶娘自然是个十成十老实人,跟宝玉的那个整日作妖的李嬷嬷不一样,但问题就是……忒老实了!
林海心里简直翻江倒海:都回家了,怎么连告状都不会?连雪雁当着我都知道诉委屈,但这奶娘就是嗫嚅半天不出所以然来……难不成真觉得姑娘在荣府过得是幸福好日子?还是在荣府拿了好处……心虚了?
闺女会在荣府吃亏受委屈,也“多亏了”身边伺候的这起子人都不像样的功劳吗?!
林海绝对不认为这是亡妻的问题,而是真正反思是不是对女儿关心太少了,他越想越内疚……幸好略作修改的新药十分给力——他在阎王殿门前可没少听新鲜事儿学新鲜词儿。
林海按了按胸口:依旧不想咳嗦,心也不痛……女儿也喝了药,估计也很能撑得住,择日不如撞日,晚上跟女儿用过饭,父女俩多会儿体己话吧。
计定,林海就亲命二管事去收拾这个窝囊又废物的奶娘——二管事在三位管事里最为心狠手辣,拷问这种事儿他最是擅长。
那奶娘被领命的二管事带人拖出去的时候,瞪大着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然而连句冤枉或是求饶的话都不出……
见此,林海更气闷了,他都懒得话,指了指边上吓得发抖的雪雁,对大管事使了个眼色。
在旁服侍的大管事能揣摩到老爷的几分心思,低声讨老爷的示下,“大姑娘自京城带来的丫头要怎么安置?”
他要是老爷,得知自己心尖尖在岳母那儿竟成了下人们的谈资,饱受非议,他也要气炸了。
印象里紫鹃这个丫头算是忠心,他闺女又使唤惯了的,于是林海吩咐道,“让她跟雪雁一起好生学学规矩,老林,你用心盯紧了,再挑些人手,都调~教~好了,再往黛玉身边放。”
大管事连忙应下,然而他又不肯走,只弓着身子量了自家老爷好几眼。
林海难免好奇,“你我已是大半辈子的交情,还有你不敢的话?”
大管事直接跪了,“老爷,太太去了三年多了,您身子眼瞅着大好……该请新太太入门了!不然咱们大姑娘没个母亲在,少不得让人嘴去,荣府那边也断不了脏心思。”大管事最知道如何吹风,“老爷,您且细想想,大姑娘到荣府住了才多长时间,就让那起子人挑唆得回家都不敢跟您诉苦了!”
这话……真是一箭穿心。
林海在重生之始就算再娶生子,他哪怕位极人臣,但只有一个女儿,被他教得太过善良体贴,想吃绝户之人只怕源源不绝……没了荣府,也还有别人家。
于是林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在理。”顿了顿,他试着挽尊,“身子大好,是得好好活着,尽享天伦才是。”
未尽之意大管事秒懂。他见好就收,美滋滋地告退。
却大姑娘回来,林家多了一堆琐事,而只要林海健在,林家上下就能有条不紊。
在晚饭前,三管事带着人把陆稹列在单子上的药材准时准量地送到了那座宅院。
陆稹都算刷“悬壶济世”的成就了,那就马上行动呗。算命可以只针对权贵和有缘人,但医药技能必要造福广大百姓。
如今她就一个人,没有弟子和下属,不适合天天坐堂看诊,那就批量炼制中成药,摆在门外以优惠价格销售吧。
于是她故意凭空掏出一口能让三五个人一起泡澡的大药鼎,然后才对双眼冒光的林家三管事道,“替我谢谢你家老爷,明天我再上门复诊。”
三管事和他身后的林家下人齐齐躬身,一拜到底。
闲杂人等悉数消失,陆稹就扯扯袖子,算大干一场,练出几千份成药来。
林海很细心,给她的院子无论是占地面子还是屋子开间都足够大,方便她施展手脚。如今这连着库房的大厅堂,通风和采光条件都很适合做工作间。
陆稹随意一招手,库房里几麻袋药材纷纷起飞,整齐地排着队,到这大药鼎里“自投罗网”。
其实她还有个能充分体现她天赋和实力,专门炼制精品丹药的法宝级药鼎,而眼前这个……则是用来盛放未加工的灵液的,也就是灵力驱动的冰箱。
不过这大药鼎买来时,使用明上的确有加温加压的功能,只是她没亲手用过而已。
花费了一晚上,陆稹成功炼制出外用药膏和退烧药各三千份。药膏能止血消炎生肌,退烧药……就不用细了,单论药效比她老家那边的必理通更好。
药膏她算卖一百钱一份,而退烧药则要半两银子也就是大约五百钱,每天限量且限购。
根据她的了解,抛开超绝的疗效不,价格比市场上同类成药要便宜一点,但便宜得不多。她是来悬壶济世的,顺带教些医学生,却不想直接击中成药的生产经销商。
此时大药鼎里淡黄色的外伤药膏与浅红色的退烧药粉虽然同在一锅,但泾渭分明,看起来……跟盛了白汤红汤的鸳鸯火锅差不多。
陆稹了个法诀,定格了这一大锅药现在的模样,给大师兄发了过去。然后就回了正房,把黑放在身前,坐修炼起来。
而相距不远的林府里,林海又辗转反侧上了:跟女儿闲聊,聊得他喜忧参半。
女儿终于肯些委屈,无非是饮食不大习惯,身边伺候的也没那么精心惊醒,总体来还是报喜不报忧。末了,她还心翼翼地觑着他这个亲爹的脸色,声给她的奶娘求情,未果,又红着脸安抚他,舅母给的嬷嬷处置就处置了,爹爹不要真动气就好。
黛玉亲疏远近总还分得清,又体谅他,知道护着伺候她的人……林海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女儿真好。
常年体弱服药,又娇生惯养,在荣府不知听了多少风言风语,女儿性子都不拧巴,林海心该知足了。而临睡前,从苏州匆匆赶回的几位管事终于聚齐了,等在书房外讨他的示下。
林海挨个儿召见又各自嘱咐了一通,终于可以休息了。虽然累了大半天,但因为有心事,他还是折腾了大半宿,直到林海实在扛不住晚上那碗药里的安眠之力,在乱七八糟的思绪中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早,黛玉睁眼起身,外间值守的紫鹃听见动静就开口问,“姑娘可起了?”
黛玉应了声“进来吧”,再抬头就见紫鹃身边跟这个大熟人赤萱姑姑——那是她母亲的陪房之一!母亲去了,她就跟着丈夫去了苏州,理自家在苏州的买卖去了。
赤萱姑姑能回来,必然是父亲的意思!
话贾敏颇善识人用人,她陪嫁来的四个大丫头各个忠心又有能耐,且都嫁给了林家的管事,而赤萱正是昔日那四大丫头之首。
黛玉能在回到扬州的第二天就见到母亲的心腹,自是惊喜无比。
赤萱行了礼再起身,看着黛玉眼圈也渐渐发红,“姑娘长大啦,太太若在,不知道要多欣慰。”
黛玉听了就低头,声音也有些哽咽,再抬头时已经扯了帕子抹泪,“姑姑招我落泪做什么。爹爹昨天哄了我一晚上,才把我哄好了。”
赤萱立即趁热铁道:“姑娘是老爷的心肝,这世上再没人能比老爷疼姑娘了。”到这里,干脆挑明,“姑娘有什么不能跟老爷的?昨儿我回来,老爷还跟我亲口起,姑娘怎么报喜不报忧了?老爷担心姑娘大了,又到荣府住了日子,就跟老爷生分了。”
黛玉视宝玉为心灵契侣,甚至是人生唯一精神支柱,得是林海死了之后她无依无靠那时候的事儿。
亲爹还在呢,当然是爹爹最要紧。而为了宝玉跟父亲闹翻,黛玉再伤心欲绝……也做不出来。
黛玉听了这话急道:“我不知道爹爹这样伤心。”噎了一下,当真起自己的心事,“爹爹大好了,家里……要添丁进口了吧。”
赤萱一听,都不用费思量,就知道王夫人得什么主意。她给太太做大丫头的时候,不知道见识过多少次太太把荣府二太太收拾得有苦不出。
“总不会劝姑娘,老爷娶了新太太,有了儿女,就不把姑娘放在心上了?姑娘往后还得要舅家撑腰?”赤萱心里冷笑了一声,“老爷怎么疼姑娘的?”基本就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了,“姑娘是嫡长女,老爷娶了新太太又如何?能越得过姑娘?不怕姑娘知道,当年太太没出阁的时候,就跟姑娘的二舅母合不来。荣府现今没个支撑门庭的厉害人物,就想着歪门邪道来讨好处呢。”
进了林家的门,再想想国公爷还在的时候,几厢一对比,赤萱是真看不上荣府那两位老爷。
赤萱这通话得屋子里一时落针可闻。
紫鹃也是荣府出来的,此时不仅深以为然,更是一句话都不敢多。
她是老太太指给姑娘的,自是忠心姑娘一个。二太太的心思她并非一无所觉,只是她终究没有赤萱这样的底气和胆量和盘托出。
黛玉沉默良久,抹干了泪终于道,“二舅母待我有无真心,我早就知道,跟那起子人较真,输了赢了都没脸面。只是那些丫头婆子私底下乱嘀咕,老太太听没听?”
这话赤萱就不接了。她相当鸡贼地用了昨晚老爷过的一句话来终结话题,“姑娘自由心证。”
话,赤萱回来,紫鹃和雪雁外加两个黛玉屋子的二等丫头都只能听这位姑姑的使唤了,不过没人不满。赤萱是老资格不,论服侍起姑娘的能耐,实在没得挑。
却这日上午,林海一直忙着处置公务——他还没销假,但积累的公文已经让同僚发了师爷和主簿一起送上门来。
中午,林海跟黛玉一起吃饭……没叫贾琏,饭后黛玉回房午睡,赤萱插空求见老爷,把早上那番对话一五一十地转述给林海。
林海听了嘴角直接上挑,“做得很好。黛玉那边你多劝着些。”
赤萱领命而去……句到家的话,只要老爷活得好好的,她能虚荣府那一窝无能的爷们?别人家兴许能“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种烂事儿,但在林府,她就是笃信能把老爷糊弄得是非不分的女人……根本就没有!
又过了一会儿,陆稹上门。
见着宛如挚友的陆稹,林海憋了一天的苦水可算有地方倒了,“我女儿怎么跟我有隔阂了?担心八字还没一撇的继母会对她不好,为什么不跟我……”
陆稹大笑,“我觉得你好委屈呀。”
林海正色道:“我本就委屈。”
别以为会问“想不想要后妈”或者“想要什么样的后妈”的爹,是陆稹老家那个时代特有。眼前这个当爹的,在续娶时必定会认真考虑独女要求和意愿。
不得不,这真的非常难得。
半夜里收到“鸳鸯锅”照片的大师兄吹了半夜的彩虹屁,夸赞之词没有一点重复,陆稹今天可不心情爆棚,面对大美人耐心自然更上一层楼。
“是你把你闺女送到荣府让你岳母教养的啊。你冷静琢磨一下你这番举动黛玉会怎么想?肯定默认要听外祖母舅母的话。黛玉在家是独生女,到了荣府不提寄人篱下,也只是一众姑娘们之中的一位。尤其是荣府三个姑娘,两个庶出另一个是隔壁府里的,隐忍懂事淡漠,黛玉再怎么自命不凡,也会挑一个学上那么一点。再之后荣府又多了位表姑娘,你二舅子的媳妇故意纵容下人把两个表姑娘比来比去,黛玉没点变化怎么得过去?”
林海都听进去了,“我那两个舅子都不是把女儿放在心上的主儿。跟这样的姐妹们相处久了,潜移默化地觉着父亲不喜琐事,也不耐烦听女孩儿心事吧。”
陆稹捏了个响指,“没错。”又提醒道,“你在阎王殿待得挺久,知道叛逆期这一吧?不比我老家那边的熊孩子了,就比比荣府的宝玉,你都该偷着笑了,你家闺女实在是仙女可爱。”
林海喜欢听别人夸他美,但更喜欢人家夸奖他闺女。他侧着头想了会儿,终于笑逐颜开。
陆稹给林海和黛玉修改了药方,又找林海要了些靠得住的人手好帮她卖药,才满意地告辞。
送走陆稹,林海就把挑选人手的任务教给了大管事。之后他坐回书案前,亲自燃了香,磨了墨,凝神静气片刻后,再在上好的笺纸提笔写到:臣林海……
半年后他差不多就要回京述职了,既然这一生的目标起码是“治世之能臣”,那么现在身上的巡盐御史也是时候交还给陛下了,拿一个钱袋子换个实权京官,想来陛下十分乐意。
既然要回京,故交旧识,尤其他那些同科同乡也都该联系起来了,对了,还有久未曾见,同为探花,尚了公主的表弟。
林海噙着笑容,仔细写起了家信。
林海的表弟,就是陆稹做贵太妃时,总爱往她宫里来话,与今上同为太后所生的十二公主……她老公。而十二公主的婆婆正是林海母亲的亲妹妹。
林家好歹曾是侯府,没几门贵亲焉能得过去?
却贾琏被姑父连着冷落了三天,倒也没怎么闲着,出了林府就在扬州城里走一走。
姑父对他没个好脸儿,他终究不敢在这烟花之地,秦淮两岸干点什么~风~流~事儿,而是收敛起来,规规矩矩走进茶楼听一听坊间闲谈。
这一日他刚坐下,还没点单子,就听隔壁包间——他在二楼,相邻的包间都临街,又都开着窗户,他好歹算是半个习武之人,耳力挺得过去,笑闹声中穿插着这么一句话:林老爷有心要续弦?
贾琏整个人立马精神了,他集中精神仔细听着:真的假的?那还有假?你且听听,这城里多少盐商都想把自家嫡出闺女嫁过去?做不得正房太太,做个妾都不亏呀。
之后的乱七八糟,贾琏就不甚在意了。心里,他知道这八成是真的。姑父四十多岁的人,膝下又没个儿子,谁都拦不住他续娶。
转念一想,二婶的心愿只怕落空一半,他顿时就幸灾乐祸起来。他自信两房之中,姑父肯定更厌恶二房。
只是……二婶若是愿意自脸,把表妹给宝玉……贾琏渐渐凝重了起来:这几天他想得清楚,王家那边一时半会儿指望不上。他要真心想讨好姑父,给自己求个前程,毕竟给姑父“伏低做”,又不丢人。
作者有话要:
日九了,赶在十二点之前对我而言真是胜利~~~~~~~~林海的填房,下章就娶到,如果再顺利的话,下章孩子都能生了2333333
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