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色于狂风暴雨间飘摇,凉风入帘,驱散仲夏的闷热。
容非洗浴过后,披了件干净的袍子,添灯焚香,研墨作画。
笔锋蘸墨,毫尖连心,心动笔颤。
该死!好几个时辰了,秦茉临别赠予他的嫣然一笑,仍晃得他头昏脑胀,害他笔下所绘,芝兰如她的纤纤玉手,清露似她的顾盼眸光,烦人!
东苑阁楼四壁洁净如雪,灯影摇曳,映照窗畔那幅辛夷图似幻似真。容非转而搁笔,于淡香翩浮间静听帘外风雨声。
恍惚间,夜雨停歇,如紫雾般的辛夷花枝滴着雨露,一纱衣女子穿花踏雾,眉目分明是秦茉的样子。
她桃花眸流转,低低唤了声“容公子”,嗓音如媚如惑,莞尔一笑,抽身退离。
容非情怀激荡,脚步飘忽,急匆匆地迈步追出。
她的步伐时缓时急,于花丛深处迂回而行,惹得容非神思大乱,咬牙抢上去一把拽住,抵在树干之侧,与此同时,撼动一树繁花,沾雨的紫色花瓣簌簌落下,
她两臂绕上他的颈脖,媚眼如丝,声音细细:“你、你……有何要求,不妨直……”
“有何好?”他瞄准她柔润的丹唇,俯首贴去。
她顺从地闭了眼,如兰气息随着呼吸交缠而凌乱。
他的双手肆无忌惮流连于她软绵的躯体,丰盈处的手感亦与思忆中重叠。
惊雷炸响,容非倏然睁目,方知自己靠在圈椅上盹着了。
一场不可言的梦。
忆及方才种种旖旎,他两颊如烧,暗骂一句:“禽兽!”
敛神凝息,他心下狂跳,抬起右手扇向自己的脸。彻底清醒后,他的左掌以同样力度往另一边脸颊拍了一下,方觉舒坦。
居然……在梦里对秦茉做出逾矩之行!容非倍觉难堪。
归根结底,“长宁镇秦家”五个字,从父亲去世的那一刻起,伴随了他十八年之久。
背井离乡,换了姓名,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机缘巧合下,他终于来到长宁镇。这十多天以来,他听秦家的事,也听过有关秦家姑娘的传闻,
外界对秦茉风评不错,她幼所失怙,家族凋零,年少肩负家族重担,且“容姿独绝”、“兰心蕙质”。起初,容非暗笑:乡镇,懂什么叫“独绝”吗?再好看的姑娘,也不过出自商户人家,岂能如此乱夸?
然而,真正与秦茉相见,他为她的拈蝶一笑而震撼。
他平日所见女子皆为大家闺秀,言谈举止规规矩矩;而秦茉则像是一束耀眼的亮光,柔媚之余,又有难得一见的飒爽之色。
容非承认她很特别,大抵也担得起盛名。更重要的是,他们彼此命运极其相似。
嗯……定是因为他们首次接触,就有过非比寻常的亲近,兼之她今夜在月下的卧仙桥上魅惑了他!害他做了这奇怪的梦!
容非定了定心神,重新到浴室洗了把脸。
电闪雷鸣之际,主院屋中一灯如豆,秦茉正与魏紫挤在床上,中间夹着缩成一团的豌豆。
豌豆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雷,睡觉时得两人前后护住,生怕有妖魔鬼怪来捉他似的。
平日若遇上恶劣天气,魏紫会紧紧搂着他,命丫鬟巧儿坐在床边相守。而今秦茉回来,便替代巧儿,与这对母子同睡。待到雷雨声渐歇时,豌豆已然入眠。
“茉茉,今日人多嘴杂,我没敢。那围髻的钱,我让人送去给贺公子,他拒绝收下,该如何处理?”魏紫声问道。
“改日,我亲自与他清楚。”
“茉茉,有些话,由我出口,感觉变了味儿。可你是时候考虑终身大事了……”魏紫语气艰涩,见秦茉无别的反应,又道,“你若不喜贺公子,或怕秦家的生意没人支撑,要不……别外嫁,直接招赘?”
秦茉“噗”地笑出声来:“上哪儿找人入赘?我看得上的,人家不乐意;肯入赘的,估计我也瞧不上。”
“那倒也是……”魏紫轻声道,“你可曾听过容公子的家世条件?”
……容非?秦茉心中警钟大作,干嘛提起这家伙?难不成……她把他扑倒之事,终究传了出去?
见秦茉眼神震惊,混带惧色,魏紫解释:“我听,你们今儿在卧仙桥悄悄话。我看那容公子,不论相貌、年龄、才华、性情……与你倒是很配……”
“呸!”秦茉啐道。
“你也觉得配,对吧?”
秦茉哭笑不得:“你听慕儿嚼的舌根?”
“慕儿岂敢你闲话?方才豌豆洗澡时,你和东苑大哥哥忙着聊天,不搭理他……”
“他一个三岁半的不点儿!瞎什么呢!”秦茉鼓了鼓腮帮子。
“我与慕儿确认了,你们二人相谈甚欢,当姚师傅送点心给你,容公子生气地跑了,十之八|九,在吃醋。”
秦茉真不知该生气还是无奈——所有细节,在旁人眼里全变了样。
当下,魏紫把容非里里外外夸了一遍,秦茉不好反驳。
她能什么?若容非坏话,就得牵扯出与他那无法启齿的秘密;附和魏紫两句好话?抱歉,不乐意。
“实在不成……考虑宋老板?”魏紫试探地问。
“别闹了……”秦茉啐道,“还有三个月呢!不我,你呢?居丧之期将满,有何算?”
魏紫杏眸圆睁:“什、什么意思?你……你要赶我走?”
秦茉叹息:“近三年,听你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难道……你甘愿为那三拜,守一辈子的寡?”
“我……暂时没考虑这些,等豌豆长大再吧。反正我已是你秦家的人,你不许随便撵我走!”魏紫嗔道。
秦茉想起送点心的姚师傅,心下纳闷。
这人分明冲魏紫而来,碍于魏紫的状况,没好意思,才辗转通过秦茉转达。他对魏紫的关切不似有假,点心师傅的身份……不像是真。
见风雨声细,秦茉不愿再与他们母子挤一块儿,她凑到豌豆饱满的额头上亲了亲,起身披衣回房。
未来的事,来了再。
一夜风雨摧落半院繁花,积水处倒影出清澄天幕,各色花瓣漂浮其中,煞是好看。
秦茉本想趁天气好转,回一趟秦园,因贺祁所赠的珠宝围髻未能解决好,不便随意离开。若主动去寻贺公子,又怕招人闲话;可那日临走时,他一脸乌云,估计没这么快跑来骚扰她。
用过早饭,历来不爱让丫鬟随身的秦茉,独自去了趟酒坊,点诸事。
记起前两日夜里追逐过她的神秘人,她总担心那人躲藏在暗处观察,时时刻刻警惕。
回主院的道路湿滑,她套了木屐,稍稍提起马面裙,踮脚而行,心翼翼避开地上的水洼,刚拐了个弯,险些撞上一人。
又是容非!
他一身素净袍子,长身玉立,正抬起头凝望东苑院墙内的几株辛夷花树,愣愣出神,以至于忽略了她渐近的木屐声。
花期已过,粉白淡紫的花树已转换成青枝绿叶,有何好值得细赏?
容非转头认出是她,没来由两颊泛红,温声了个招呼:“秦姑娘。”
秦茉犹自记得昨晚桥上的针锋相对,对于他乍露的不自在大感疑惑——这人干亏心事了?
“容公子,好巧。”
容非的眼光擦过她润泽的丹唇,神色更为局促。他握紧拳头,抿嘴微笑,先前的嚣张气焰如被暴雨淋湿了一般,蔫了。
他越是反常,秦茉越好奇,目不转睛端量他。
容非被她紧盯着不放,倒退半步,心虚得面红耳赤,即将滴出血来。
秦茉见状,低笑道:“哟!容公子不舒服?”
容非垂目:“没……没什么。”
秦茉暗觉这人有问题,故意随他挪了挪步子。
容非被她的骤然行近吓了一跳,再度后退,笔直后背快要抵在院墙上,眼底潜藏着惶恐与惊羞:“你、你想要做什么?”
他以为她要干嘛?莫非,他认定她作风不端,四处拈花惹草,遂对她避之不及?
秦茉“噗嗤”而笑,灿若春华:“原来你怕我!”
“谁怕你了!”某人磨牙道。
“哪你躲什么呀?我又不会吃了你!”秦茉深觉他今日奇奇怪怪的。
吃了你!
容非惊呆,双颊如漫绯霞,殊不知她嘴上的“吃”,与他理解的“吃”,完全是两码事。
他强作镇定,清了清嗓子,换上语重心长的口吻:“秦姑娘,你、你理当自珍自爱!那个……我听昨夜那人,是长兴酒楼的新来的点心师傅……你既与少东家来往密切,何苦再惹一名厨子?”
秦茉微微昂首,玉颈弧度纤长而优雅,明净水眸与他复杂眼神交接,眉间笑意若即若离。
“容公子很关心我呀!连姚师傅的来历,也听得一清二楚!”
“你!你少胡!”容非窘迫地回避她的直视,心几近跳出喉咙,“没有的事!”
他一改往日的清逸儒雅,拧眉瞪目,已是恼羞成怒之态。
“容公子这般关注我这‘手段高明’的女子,当真超出了我的想象啊!”秦茉好不容易占据上风,自然不留机会让他反驳,“公子乃风雅之人,何必把目光集中在别家的琐事上?往后,请公子多看风景、多绘佳作……不必如此关怀我的一举一动,不扰了。”
罢,她温婉浅笑,盈盈一福,洒脱转身,飘然离去。
那番话怄得容非如鲠在喉,偏生她那笑貌直直撞进心头,如梦境重现。
他喉结滚动,竭力忍住不觑向她苗条的身姿,紊乱呼吸勉强得以恢复,而手中紧攥的一截袖子,已被他死命抓出了皱痕。
作者有话要:
禽茉:我挑衅了他!嘻嘻!
怂非:她挑逗了我!呜呜!
【某些男三男四其实是烟雾|弹,不过大家千万别告诉男主,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