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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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过三巡, 油头男人越发感觉和卫戗投缘, 既然已经把对方视作朋友, 谈话内容自然要稍稍放宽松,解除避讳, 直接把消息来源摊开了:“那寒士有名有姓。”个酒嗝, 接续, “他姓贺名柏,业已及冠, 表字崖椈, 家住城外东北方向三十里的书贺谷。”倒是详尽。

    卫戗赞许地点头——这才对嘛, 出名讳来, 可比一句接一句的“寒士”顺耳多了。

    随后油头男人接着把知道的统统讲出来,却贺柏有个同乡, 名唤张林, 幼时上过学堂,些许翻了几页圣贤书, 整个人便傲气起来,连县上难得出的一位孝廉也不放在眼里,平日里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尖酸刻薄讨人嫌。

    同乡深知张林为人, 都对他避而远之, 偏偏张林又没个自觉,最爱凑热闹看笑话。

    张林听贺柏的境遇后,心里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是以想要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念头愈发强烈,脚后脑勺地赶过来,削尖脑袋挤进前排,抱着胳膊斜眼看着贺柏,安静听着。

    待贺柏完,张林又把口无遮拦当心直口快,大嘴一张,甩起舌头就开腔:“啧啧——被仙家招去给仙子做女婿,竟有这等好事?不才想起淮南王刘安,传他修炼成仙后,倒在院子里的药渣渣被家中鸡犬捡拾吃掉,也全跟着成了仙……你且看,谁撞上如此大运会推脱掉,回到这一无所有的茅窝棚?”摸下巴,作饶有兴趣貌,“莫不是人家嫌你一无是处,只晓得混吃等死,给撵出来了?”

    街坊邻居谁不知道,这贺柏早年丧父,寡母含辛茹苦将他抚养成人,而贺柏也是至孝之人,据连太守都听闻过他的大名,盛赞其颇具“孔门十哲”之一的子路“百里负米”的品质,大有机会被举为孝廉——正因如此,张林往日就对贺柏横横挑鼻子竖挑眼,今次又给他逮到一个好机会,哪能不嘲讽几句?

    但在场了解贺柏的乡邻,哪个不知道贺柏想方设法回到家来,是因为放心不下只身留在家中的寡母,奈何回家后却发现,他一失踪,寡母整个人都不好了,不吃不喝,昼夜不停的找他,天黑还在山里徘徊,最后失足坠崖身亡,这个结果对贺柏击实在太大,可张林还跑来风凉话,街坊邻居实在看不惯,直接将张林给轰了出去……

    见惯生死的卫戗,对贺柏的遭遇只在心底默默同情了一下,接着便考虑更现实的问题——到如此完美的“仙境”,卫戗首先想到的就是筑境创建的“水月镜花之境”,但那里貌似没哪个人能靠自己的能力走出来,关键是按照筑境套路,你想要寡母陪在身边,好好,就给你配一个寡母,不但有寡母,而且还能额外再赠送一个爹给你。

    如今,贺柏不但离开那里,还能将里面的境况传播开来,可见此地和先前的幻境还是有本质区别的,至于那位“城主”,在建功立业方面,大约是个奇才;可回归家庭生活,却也避不开凡夫的苦恼——闺女大了要嫁人,可城中又没有可心的,没办法,只好出来广撒网,多捞鱼,最后择优录取。

    诶?莫非桓昱被掳去做了压寨郎君?心跳快了两拍的卫戗,意欲深入了解,奈何对方并非亲历者,别的消息,油头男人知之甚少,卫戗再也探不到任何有价值的消息。

    回程途中,卫戗暗自琢磨:究竟是要在此地逗留调查,还是继续前行呢?

    假如留在此地,呃,就算有关贺柏的传闻是真实可靠的,但也不能保证桓昱就是被那座城里的人给掳去,换一个角度去看,倘若桓昱当真被人掳去,依照贺柏的法推断,桓昱非但没有性命之忧,搞不好已经入得“仙子”慧眼,即将成就一段佳话……

    反观虞濛,她的状态始终不见好,虽然樊坷她情况稳定,只要不出什么变故,应该没有大碍,但卫戗总感觉一颗心吊在半空中,没“大碍”的前提是不出“变故”,夜长梦多,路上耽搁太久,谁敢保证能不出半分偏差?

    不算太远的归队路程还没走到一半,卫戗的心理倾向性已经相当明显。

    卫戗出来之前,一路上恨不能如影随形黏着卫戗的司马润,看到她换装外出,非但没有像平日一样死皮赖脸凑过来,反倒意外地连饶舌都没有,只含情脉脉地同她:“凡事多加心,早去早回,我在这里等你。”

    看着司马润的神情,再听他话的腔调,卫戗当时忍不住了个激灵,想她上辈子最后一次出征,他握住她的手,附在她耳畔“戗歌,我等你回来……”结果她死得憋屈又凄惨,这会儿他又这么,肯定有阴谋。

    但卫戗却很放心地离开,一方面她心里揣着事,没那闲工夫琢磨司马润的黑心烂肚肠里又在什么算盘,当然,更关键的还是今时不同往日,司马润还没爬上那个位置,没必要拿她项上人头做垫脚,最让卫戗感觉踏实的还是有王氏双子在,她莫名觉得,王氏双子两相权衡后,一定不会让司马润做出坑害她的行为。

    其实她卫戗并不是一个喜欢把脑袋拴在裤腰上,咬牙硬往上冲的性格,但前世下山之后,整个卫家全都指望着她,随后司马润迎娶她,也是想要借助她的能力,那不是倚傍,而是多背负一份责任在肩头,她就像被赶上架的鸭子,还能怎么样,碎牙齿和血吞呗!

    然后,她死掉重生;再然后,她遇到王氏双子,其实相识也不算太久,可她的戒备心却一天淡过一天,直觉认为有他们在,她就是安全的……

    卫戗料得不错,司马润还真是另有目的,所以才痛快地放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