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君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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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千上万?卫戗先是一惊, 转念又一想, 显而易见, 这个李逵是那位“鎏坡大人”的忠实信徒,且呈现走火入魔的趋势, 夸大其词的称颂从此类人群口中出来, 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至于“万”这个字, 张载不也在他的《剑阁铭》里写过“一人荷戟,万夫趑趄”嘛!

    李逵端起杯子啜了两口甜饮, 才又接续:“到谢亦辉进入世纪城机关实习时, 又听鎏坡大人提到过, ‘此境方圆上千里, 总人口已超过六万七千人,和平、平等、公有制……已经可以算是乌托邦的雏形了。’嗯, 到如今, 谢亦辉成为世纪城主事,已经有十几年了。”

    又夹杂一些生僻字眼, 卫戗听得云遮雾绕,然后她的关注点就开始跑偏,忍不住扒拉手指头数——重孙当了十几年主事,回推其父大约是多少岁?其父的爷爷和鎏坡谈过建立此境……诶, 她怎么怎么感觉有点混乱呢?

    还有, 鎏坡的女儿要嫁人,是鎏坡老当益壮一把年纪又生娃,还是其女是个采阳补阴的老妖精?

    见卫戗扒拉手指, 口中念念有词,李逵停止推介:“喂,有什么不明白的么?”

    心不在焉的卫戗没听清李逵的问题,随口敷衍道:“哦,那你家鎏坡大人真是厉害,这在外面都是万户侯了。”

    结果被奉承的李逵却露出一脸遭侮辱的表情:“屁——以我们鎏坡大人之才,实力碾压你们那个愚夫蠢货的皇帝老儿,什么万户侯,还不如粪土来得实惠。”

    马屁拍到驴蹄子上,被对方尥蹶子踢了个懵逼的卫戗,目瞪口呆地看着正在“欺君罔上,大逆不道”的李逵,真是有心想要提醒他一句“这么是要被杀头的”。

    但转念又一想,他们现在可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天高皇帝远不,更何况芸芸众生,古往今来统共结出几枚圣人?大家都是肉体凡胎,难以避免七情六欲——感动欢喜有之,憋屈恶口也常见,给两句实话实的恶评就被拖出去杀头,杀得过来么?

    差点被喷一脸唾沫的卫戗,险险躲过一劫后,默默做完一套深刻的反省,技巧性转移话题:“敢问李叔,坊间流传的待嫁仙子,可否就是鎏坡大人的女公子?”

    李逵此人,脾气好像一阵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听到卫戗听正经事,立马换了一副面孔,笑眯眯道:“哦,你雪海啊,她可是鎏坡大人的掌上明珠,肤白貌美,聪慧可人,谁要是娶了她,那可真算得上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骗鬼呢!这么好还用得着跑出来广撒网,多捞人?但这话可不好直接出来,卫戗低头轻咳两声,再抬头,却是一派待娶郎的面貌,试探道:“不知这位雪海姑娘,芳龄几何?”

    李逵明显被噎住,缓了半天才抬手搔头,嘿嘿道:“雪海确实虚长你们几岁,但在我们这里,她正处在适婚年龄。”又挑高下巴补上几句,“你要知道,如今世外,就算王侯将相,命硬的也才活个四五十年,但在我们桃花源,长命百岁是稀松平常的事,谢亦辉他曾祖父谢济,活到一百三十岁才仙逝。”

    “谢济?”始终保持沉默的王珏突然开口,“倘若本郎君没记错,陈郡谢氏历史上曾出现过一位风流清秀,容止闲雅的奇才,年纪便被内定为下一任族长,接受的甚至是帝王之术的培养,他的学识和心智不负众望,然而方过弱冠之年,就在一次外出游学途中遭遇意外,从此下落不明,那位前辈就叫谢济,要是活到现在,大约已经有一百五十岁了。”

    卫戗瞪大眼睛,王珏此言,明摆着话里有话:“什么谢济?”

    王珏笑着回复卫戗:“陈郡谢菀她高祖父的嫡兄。”

    卫戗:“……”所以“鎏坡大人”,究竟高寿几何?

    李逵搔头沉吟半晌:“真巧,谢老要是活到现在,应该也有一百五十多岁了,不过他和你口中那位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那我就不得而知了,早年谢老在桃花源里任教,等我上学那会儿,鎏坡大人早就安排谢老去颐养天年,我只老远见过谢老几面,唯一的感觉就是谢老担得起‘鹤发童颜’这个词。”

    王珏扯着嘴角笑笑:“果然是谢济。”

    被一个接一个的法炸得晕头转向的卫戗,没顾得上旁敲侧推桓昱下落,而吃饱喝足的李逵,站起身拿起托盘把桌上东西收拾好,原路端回。

    看到李逵的身影消失在廊道后,卫戗立马转向芽珈,凑上去与她耳语道:“回忆一下陶渊明的《桃花源记》。”

    芽珈乖巧地点点头,然后做回忆状,可渐渐蹙起眉头,最后干脆拿双手按住两边太阳穴,嘴唇也抿成一条直线。

    卫戗见状,伸手将芽珈拥入怀中:“想不起来就不要为难自己了。”

    芽珈虚弱回复:“抱歉……芽珈……没用。”

    卫戗安抚地摸摸她的头:“你看,那个看上去很厉害的阿珏,不也搞不清楚谁是陶渊明,没听过《桃花源记》么!”

    耳力过人的王珏:“……”

    很快李逵便回来了,带领他们三人重新上路,回到第七个缓台,继续前行,不过几百步,空间陡然变大,四下林立着巨大的钟乳石,将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地洞组合成一个天然迷宫。

    李逵突然回头提点他们:“别东张西望,跟丢了,即便是我,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把你们找出来。”

    以卫戗为首的三人,整齐划一点点头,接着亦步亦趋跟上李逵,大约半个时辰后,还是没走到尽头,卫戗在照顾芽珈的间歇,拨空与王珏咬耳朵:“不知何故,突然联想起筑境的水月镜花之境的地宫来了。”

    王珏噗嗤一声笑,依样画葫芦凑近卫戗耳畔:“在我看来,这两地确有相似之处。”嘴唇翕张间,暧昧地刮过卫戗耳垂。

    被刺激到颤的卫戗,毫不客气的送上一记铁拳:“本分点!”

    王珏作西子捧心状:“我身子虚,你就不怕一拳过来,直接把我放躺了?”

    卫戗:“你——”

    李逵头大地转过身来:“呃,你们两个子,挺活泼的嘛!”

    卫戗拱手:“抱歉,让李叔见笑了。”

    李逵抓抓毛绒绒的脑袋:“无妨,看来你们还有力气,那就再坚持坚持,等一会儿坐车就不累了。”

    卫戗点头:“有劳李叔费心。”彬彬有礼的,像个文质书生。

    李逵继续前头带路,果然没多久,卫戗他们就来到一处人工痕随处可见的涵洞,通过之后,就看到一个形如泊舟码头的平台,只是平台下面没水,却有两条不知是何用处的平行铁轨,延展到看不到尽头的前方。

    就在卫戗望着铁轨出神之际,忽闻“哐当哐当——”的异响,三人循声望去,竟看到一个外形似车厢的大家伙,在没有牛马牵引下,沿着那两条铁轨缓缓驶来。

    卫戗一惊,麻利地拔剑出鞘,像个老母鸡一样张开双臂,这边护芽珈,那边护王珏,嘴上虚张声势咋呼道:“何人在此地弄鬼?”

    “诶——我,是我,你们李叔,别紧张。”状似车厢的东西停下来,坐在里面的李逵伸出脑袋,笑眯眯道。

    即便看到李逵,卫戗还是没放松警惕,眯眼问道:“此为何物?”

    李逵回手开安在车厢侧面的车门:“轨道车,上来。”

    已经耗费这么多工夫,李逵应该不会在这里坑他们吧?何况他自己也在这个东西上面……思及此,卫戗扭头去看王珏,见他老神在在地微笑着,卫戗咬咬牙,牵起芽珈的手:“走。”

    上到车厢里,是两两相向的四个座位,而李逵则是坐在类似马车车夫的那个位置上,当然,他这个车夫位置,也是被包裹在车厢里的,卫戗没看王珏,拉着芽珈坐下来。

    随后上来的王珏看到卫戗和芽珈坐一起,嘟嘟嘴:“偏心。”不情不愿坐到了卫戗对面。

    卫戗嘴角抽抽,没理他。

    车厢两侧的窗全都是透明材质,李逵它是“玻璃”,坐在车里向外看,景物可以是一闪而过,速度非常快,却没有颠簸之感,卫戗双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外面,由衷感叹:“神奇!”

    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他们乘坐的轨道车冲出隧道,眼前豁然开朗,极目远眺,层峦叠嶂的群山被云雾缭绕,似与天际接壤;稍稍收一收视界范围,浓墨重彩的林园花丛间,错落有致的分布着白墙青瓦的楼房,绵延不绝,直到水岸边——由远及近看过来的卫戗,最后视线停留在他们下方,原来他们竟是在高耸的长桥上飞驰而过,桥下是碧波荡漾的江河,晃一眼直觉得头晕,诶,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