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伤风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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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见翠娘, 卫戗感觉这是一个直爽过头, 稍显尖锐的少女, 这会儿再看,又生出一种微妙的异样感, 但卫戗并不十分擅长察言观色, 无法具体描绘心中感受。

    翠娘笑着回忆完, 神魂归位,一眼对上三张茫然的脸, 怔了一怔, 接着摆摆手:“啊哈, 都是题外话, 不必记在心上。”抬手指向前方,“有舞台剧, 今天上演的是《武松虎》。”

    卫戗继续带头顶着无知脸, 歪着脑袋等翠娘下文。

    翠娘微笑讲解:“这一场的主要内容是讲一百单八将里的武松,有一回在一家叫三碗不过岗的酒店里, 连饮十八碗,醉后不顾酒保阻拦,上到景阳冈,遭遇吊睛白额虎, 赤手空拳将其生生死的故事。”

    卫戗对如此好汉心生敬意, 摩拳擦掌想去结交,并向翠娘明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愿,不想翠娘却笑着:“李逵, 李叔,也是‘水浒一百单八将’之一。”

    半晌,卫戗挤出一句点评:“真乃人不可貌相。”

    翠娘摇头笑笑:“只是按照《水浒》人物取的名啊!”

    卫戗:“诶?”

    翠娘莞尔:“其实鎏坡大人也有不擅长的,用他自己的话,他就是一个起名废,然而收养了那么多孩子,又不能‘哎’、‘你’、‘他’那么胡叫啊,于是灵机一动,男婴多半用名著人物,女婴就选影视剧角色,哈,是不是觉得有点不靠谱?”

    卫戗对姓名并没有什么执念,没觉得怎样。

    翠娘迈开步子,朝着舞台剧方向走去,嗓音放低了一些,倘若不是卫戗耳力过人,怕是翠娘接下来的话就被周遭的嘈杂给湮灭了:“我曾听谢亦辉,他时候喜欢绕着他曾祖父转转,他曾祖父临终前偶尔有那么一次,不知被什么触动,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

    卫戗又开始低头扒拉手指,旁边王珏漫声道:“谢济,谢老。”

    “哦哦。”卫戗尴尬笑笑。

    翠娘兀自接续:“当时的谢亦辉并不能理解其中含义,后来长大成人再回想,觉得他祖父那段话的主要意思是,鎏坡大人之所以给我们取那些名字,并不是随意敷衍。”

    卫戗顺茬接话:“那是……”

    翠娘仰头看看天空:“身边都是熟悉的人名和称谓,有可能让人生出一种还生活在回不去的故乡里的错觉。”

    卫戗:“……”

    他们一行人走到舞台前观众席间,因为这是一出老戏,前来观看的多半都是新人,不算拥挤,卫戗牵着芽珈的手找到好位置,抬头就看到武松骑在老虎身上,左手揪住虎头皮,抡起右拳瞄着虎头哐哐锤……直叫卫戗热血沸腾,然而胆的芽珈却变得局促起来,却又因为遵守不拖累卫戗的誓言而努力克制自己,像只遭遇猎鹰的呆毛兔,瑟瑟发抖。

    卫戗察觉到了芽珈的惶恐,压下冲上脑际的热血,将一对眼珠子从舞台上硬生生薅下来,转头去看翠娘:“还有别的么?”

    不知不觉站到王珏身边的翠娘,听了这话转过头来:“少年,老虎不好看么?”

    卫戗尴尬笑道:“还行,但有没有温和一点的。”

    翠娘看了一眼芽珈,心下了然,嘴上笑道:“那就去那边皮影戏区看看,一般那边的故事,都很适合孩子看。”

    卫戗道了谢,随翠娘去到皮影戏区,这种表演形式,在境外已经出现,他们叫它“影子戏”,据传其起源和帝王的深情有关——是李夫人患病去世后,汉武帝忧思过重,方士李少翁偶得一法,以李夫人影像哄得龙颜大悦,遂成影子戏。

    但被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死成一桩笑话的卫戗却觉得这样的“深情”很是讽刺,的确,汉武帝雄才大略,政绩斐然,是载入史册的盛世君王,但要夸他“深情”——金屋藏娇的是哪个?想要立新欢为后,回头丢给助他上位的原配一个“骄纵”名声,可那位母凭子贵的卫子夫又得了什么好下场?或许也只有像李夫人这种,在恰当的年华死去,才会被美人环绕的帝王象征性的念念不忘一段时日吧!

    当然,这里的皮影戏,比境外的可是要精致多了,还有恰到好处的配乐,故事更是精彩,卫戗等人来时,正上演《猪八戒背媳妇》,欢快的音乐瞬间吸引住芽珈,她这次是不想走了。

    见芽珈喜欢这个,正好旁边有座位,卫戗就带芽珈坐下来,王珏自是没有二话,他只要跟在卫戗身边就好,而且和卫戗坐在一起看戏的感觉非常新奇,叫他很投入。

    翠娘看他们三个被绊住脚步,她也走不了,想要坐下来,却发现王珏身侧没位置,没办法,坐到他后排去了。

    看了有一会儿,卫戗这边的芽珈,双手贴着自己膝头,腰杆挺直,聚精会神;而那边的王珏却是逐渐靠过来,最后简直快要枕上她肩头。

    卫戗本想伸手将王珏推开,可就在手指触到他额角的一瞬,突然想起王瑄沉睡,只剩一个魂魄不全的王珏撑着一副病秧子身不分白天晚上的闹腾,此刻怕是累坏了,靠靠就靠靠吧!

    又看了一眼芽珈,卫戗收回去推王珏的手:“累了就先回去休息。”

    软塌塌没骨头似的王珏,把下巴搭在卫戗肩头,喃喃道:“你放心把芽珈一个人留在这里?”

    暧昧的气息拂过耳畔,惹得卫戗了个激灵,到底忍不住,伸手戳上王珏光洁的额头,用力把他自肩头推开,转过头来想让他先回去,可对上他糅合了温柔与流光的一双眼,到底不出半句戳他心窝的话,暗暗劝自己:缺爱的孩子都这样,别跟他一般见识……

    但这并不是个普通孩子,还尤其喜欢蹬鼻子上脸,见卫戗奈何不了他,下巴再次搭上她肩膀不,胳膊也环上她的腰,腻腻歪歪道:“其实我也舍不得回去呀,这样一起看戏,感情多好!”

    不等卫戗做出反应,坐在后排的翠娘实在看不下去:“喂,你们两个,公共场合,注意一下言行。”

    王珏闻声,微微转过脸,分出一点眼角余光给她:“又没碍着旁人,有什么关系?”

    翠娘被他堵得一噎,短暂性失声,半晌后,咬牙切齿道:“有伤风化,给纯洁群众造成心理上的不适,在我们这边是不被允许的,也没人会像你们这样不道德……”

    王珏抬手一指:“像那样就可以?”

    翠娘循着王珏的指引望过去,一眼看到两个清秀少年,正分食一根麦芽糖,你吃那头,我吃这头,到最后,糖吃没了,嘴唇碰到一起,两人相对笑起来……翠娘无言以对。

    待这一场皮影戏结束,芽珈看着神色倦怠的王珏,伸手拽拽卫戗:“累了……回去。”

    卫戗有些迟疑,翠娘无所谓道:“每天都这么热闹,今晚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再来呗。”卫戗暗暗合计,反正暂时走不了,于是点头:“好。”

    翠娘很是负责,又将他们三人原路送回,并一路讲解出行的各种注意事项,还有站点和时间之类,回到分配给他们三人的公寓,卫戗拿钥匙开房门,翠娘也跟进来,又传授了一遍安全沐浴知识,约定明早过来接他们三人一起吃早饭,然后就离开了。

    其实卫戗原本思考外面夜已深,应该留翠娘在此住一晚,可转念又一想,她现在女扮男装,贸然提出这样的邀约,实在不合适,便也作罢,何况之前他们也过,这里的治安非常好。

    待翠娘走后,卫戗寻思王珏累了,便让他先去洗澡,芽珈这会儿还精神着,卫戗便牵着她来到客厅,站到书架前,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开,里面图文并茂的讲解桃花源的城区分布和节日活动,芽珈也凑过来看,卫戗看看偌大书架,又看看芽珈,灵机一动,将手中的书送到芽珈眼前:“芽珈,像这样的内容,能不能默记下来?”

    芽珈扫了一眼后,坚定地点头:“能。”完之后,绽开一抹因为可以派上用场而感到开心的微笑。

    得到芽珈肯定答复,卫戗一边在书架上翻找,一边喃喃:“我自认没有拯救天下苍生的本事,只想保得家人和挚友平安,所以梦想着建造一处与世隔绝的太平之地,但具体要建成什么模样,心中却没个方向。”转头看着芽珈,笑容灿烂,“芽珈,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家园。”

    芽珈摆幅巨大地点头:“戗歌……芽珈……我们家。”

    被人伺候惯了的郎君,凡事都要自己动手,速度自然不会快,磨蹭许久,终于从浴室走出来,批垂在身后的长发还在滴滴答答淌着水,手中拎着条毛巾,懒洋洋地喊道:“戗歌,给我擦头发。”

    卫戗看也不看:“自己处理。”然后领着芽珈挤开王珏,迈进浴室。

    王珏对着卫戗背影咕哝:“果然还是妹妹更重要。”

    卫戗回应他的是“砰”的一声关上门。

    先给芽珈洗,洗完擦干净,送回房间,再给自己洗,一通折腾下来,夜已深,卫戗出来后途经王珏房间,发现他并未关门,想要目不斜视走过去,却被他出声喊住:“戗歌——”

    卫戗转头看去,就见王珏身披轻薄丝袍,以手撑头,黑发已干,铺散在枕侧,犹如一段上好的锦缎,他身姿可以是妖娆地横陈在踏步床上,眸中流转着异样的光芒。

    见卫戗停下脚步,王珏往里挪了挪身,拍拍空出来的床铺,神秘兮兮道;“来来,给你看样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