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扑火
王珏的眼底好像嵌进了星星, 璨璨地纠缠着卫戗的脸, 声调抑扬:“哦, 给了你一天时间,究竟思考出了什么, 来听听?”
其实这番话, 王珏分明透露出弦外之音, 但揣着心事的卫戗毫无所觉,不管是声音还是表情, 全都满溢着“认真”二字:“窃以为, 翠娘是喜欢你的。”
王珏眼底的星星们, 刷地一下死掉一大半, 嘴角向下撇了一撇:“嗯,她确实喜欢我。”顿了顿, 又补上一句, “我也蛮喜欢她。”
卫戗看着王珏漫不经心的表情,一字一顿地强调:“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王珏嗤的笑出声:“她不都了, 对我不过是手足之情。”否定过后,身体更往前倾,鼻尖几乎是擦着卫戗脸颊掠过去,嘴唇凑到她耳畔, 嗓音轻柔又暧昧, “当然,优秀如我,即便易容换貌, 仍可令女人如飞蛾扑火一般涌上来,她要当真瞧上我了,只能证明她真如自己所言,眼光很好——倘若如此,你当如何?”
一颗心原本就吊着,此刻又有湿暖香气萦绕鼻间,昏头转向的卫戗思考不能,听到“如何”,条件反射地点头道:“嗯,不错。”
然后,王珏眼底的星星们就团灭了,他在短暂地僵硬后,突然张口叼住咫尺嘴边的卫戗耳垂,还不解气,又微微用力咬了咬。
别这点痛,就是捅上两刀,卫戗也能扛住,但王珏这一下,却令她叫出声,是因为被他给扎扎实实惊吓到,忽然忆起那晚被捉在床的尴尬,忙噤声不语,受制于人的敏感耳垂,遭遇惊心动魄地刺激,难以言喻地躁动由这一点骤然扩散开来,如烟花在夜幕中绽放,引导她不由自主地随之战栗……这样可不好,卫戗想要避闪,可身前的王珏纠结她身后的椅子组成一个严丝合缝的包围圈,让她退无可退。
努力按捺起伏的心绪,仍掩不住面红耳赤的卫戗终于端起架势:“君子动……”想想他的确是在用“口”而非“手”,噎了一噎后改为,“君子不妄动,动必有道。”完之后真想咬掉自己舌头——这不就相当于贼想要入室行窃,身为房主人却在里面卸掉门栓助人家一臂之力嘛?
果不其然,叼着她耳垂的王珏含糊地笑了一声,结束这场温柔酷刑,转到前面正视她:“夫妻缠绵乃人伦正道,莫非要博‘君子’之名,须要做好断子绝孙的准备?”
卫戗张口结舌:“这个……”
王珏歪歪脑袋,好似难以理解道:“但孟子又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绝后既为不孝,不孝之人可堪‘君子’之美誉?”
给王珏架杆的卫戗无言以对,只能暗暗思考在不伤害王珏前提下的脱围之策。
看着卫戗表情,王珏嘴角微挑了挑:“自然,君子之名非我所欲也,若只是想和戗歌亲近一些都要受限,那我宁肯做个诡诈人。”
一席话听得卫戗脑仁疼,感觉想要把王珏培养成一个端方君子,任重而道远。
王珏素来喜欢对卫戗动手动脚,进入此境后更是得寸进尺,但好在还算自制,始终未曾过界,这一晚亦然,只是之后不管是卫戗还是王珏,全都回避了有关翠娘的话题,夜已深,心有余悸的卫戗坚持回自己的房间去歇息。
第二天,翠娘依旧起大早登门报道,约好一天就一天,接下来又是四人同行时间,与翠娘相熟的王珏不再刻意躲避她,所以卫戗姐妹便经常看到他二人有有笑地并肩而行,有时候忘我到连他们被挤散都没注意,好在卫戗有千军阵中射人先射马的经验,倒也没把自己和芽珈搞丢。
又一次失散后,卫戗循着蛛丝马迹找过去,就看到翠娘手中擎着个拳头大,被咬了一口的糕点,兴冲冲地擎到王珏嘴边:“啊啊,阿珏,这个巨好吃,你尝尝!”
王珏笑吟吟道:“是么?”
翠娘坚定点头:“味道大赞,来,张嘴,啊——”
王珏配合地低下头,就着翠娘的举擎,张嘴啊呜去咬……
卫戗别开视线。
芽珈:“戗歌……不开心。”
听到芽珈出声,卫戗转头看过去:“怎么了?”
芽珈把嘴撅老高:“明天……不来了。”
神魂不在其位的卫戗看着气鼓鼓的芽珈,试探道:“因为没吃到好吃的,所以生气了?”
芽珈摇摇头,抬手指向翠娘和王珏:“看他们……戗歌……不开心……不看了……”
卫戗愣了愣,抬手捂住心口,自问:我有不开心么?还好吧!伤心那种缥缈事,其实和身体遭受实质性重创一样,起初是真的疼,撕心裂肺感觉死亡莫过如此,但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承受起来倒也没什么压力了。
何况那边还是琅琊王氏的下一任族长,即便没有三宫六院,但总有一天是要娶妻纳妾再养上几个暖床的……眼前那二人,只是稍微亲昵一些,她有什么好“不开心”的呢?
芽珈澄澈的目光停留在卫戗脸上,半晌没等到卫戗回答,她又接续:“阿珏是姐夫……不该和别的女人……走那么近。”一心急,竟能几个字连贯着了。
卫戗在欣喜之余,又有点无可奈何——这个死心眼,一旦认准,就要一条道走到黑,待日后桥路两归之际,她可如何是好?
许是终于想起他们来,王珏回头看向卫戗这边,隔着人海与她四目相对,他笑起来,刹那间绚烂至极。
卫戗迟疑一下,还是牵起芽珈走向他,又感觉有点不自在,转移视线,扫到旁边的翠娘,就见那窈窕美女,猛地把拳头大的糕点往嘴里塞去,狼吞虎咽,恁般凶残,直叫卫戗纳闷:至于好吃成这样?
没走几步,从前一直跟在卫戗后面由她牵引的芽珈就蹿到前头去,直走到王珏和翠娘中间才站定,地方不够用,芽珈看看翠娘又看看卫戗,毫不迟疑朝翠娘伸出手,将腾不出嘴话的翠娘推向旁边,芽珈自己也跟着挪,让出空位将卫戗加塞进来。
王珏愉悦地笑出声,并夸赞了芽珈一句:“好孩子。”
卫戗:“……”
梗着脖子使劲下咽的翠娘可顾不上抗~议遭夺位,她被噎得面红耳赤,着急忙慌去找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杯,解除死亡危机后,却是斜眼看向王珏,不满地叫了一声:“喂——”
王珏歪头笑:“你呀,还真是贪吃。”
翠娘:“……”
此后他们一行四人,遇到拉横排走不开,或者分配座位时,芽珈不再腻着卫戗,反倒时时挨靠着翠娘,只是黏她却又不理她,让翠娘很焦躁。
晚饭时,王珏心血来潮,坚持要卫戗陪他去选菜,卫戗有些为难地看向对面坐在翠娘旁边战战兢兢的芽珈。
“阿珏,蔷薇不想去,还是我陪你吧!”翠娘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坐她旁边的芽珈,仰视王珏,娇滴滴道。
寥寥三言两语,竟好似给胆的芽珈体内注入无限勇气,只见她一改无助形容,猛地坐直身体,抬头迎视卫戗,露出淡定微笑:“阿芽……要吃……锅包肉。”他们在外界没见过这种菜品,据是鎏坡大人自家乡带来的做法。
在这里不会遭遇危险,只要芽珈不害怕,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卫戗点头:“好。”然后跟着王珏一起去选菜。
出乎卫戗意料,等端着满满一托盘饭菜再回来,芽珈竟双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翠娘,听她侃侃而谈……这融洽的气氛简直让卫戗怀疑翠娘可能会什么法术,不然怎么眨眼工夫翠娘就降服了对她明显有意见的芽珈?
晚饭过后,刚步出食堂,芽珈就亲昵地挽上翠娘的胳膊:“阿芽……想看……皮影戏。”
平心而论,看到这一幕,要卫戗毫无触动那绝对是假话,王珏就不必了,毕竟这年头要求出色如他一样的少年眼底心里只装一个人,再也不对其他千娇百媚的少女侧目,那是不现实的;但芽珈可是最黏她的胞妹,怎么如此轻易就被才认识没几天的人给拐走了呢?
这一日的皮影戏是《梁祝》,芽珈和翠娘挤在前排,王珏拉卫戗落在人后,中间隔了七八排,互不相通,所以发现故事的主角之一同样是女扮男装的后,王珏兴冲冲地凑近卫戗,与她耳语:“嘻,这个很不错,值得好好看。”
卫戗:“……”
随着故事发展,王珏沉默下来,直到化蝶那一刻,王珏忽然将下巴搁上卫戗肩头,低哑道:“戗歌,倘若有朝一日,我得了个梁山伯一样的结局,你会随我化蝶么?”
卫戗心下一咯噔,莫名联想起上辈子那些并肩作战的兄弟们,举凡出类似的晦气话,毫无意外,全都战死沙场或死于非命,所以她异常讨厌听到这种话,伸手将肩头的毛脑袋推开,冷眼扫过去,却在看清王珏表情后,将溜到嘴边的教诲咽下去,半晌,启唇道:“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