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
夏暄满脑子苦思如何安慰九公主, 万万没料到, 对方冲口而出的, 居然是这句话!
男子汉大丈夫,当面承认唐突了她, 天经地义,也算有所担当。
关键是,他亲下去了,要么“不到位”,导致人家非但毫无感觉,更把这缱绻缠绵给忘了?
他忽然没胆量招认,自己连坏事都干得如此失败。
要不……再来一回?让她好好感受?
他长眸直视她红润的唇,试探地往下稍稍挪移了寸许, 嘴边抿起一丝隐约极了的轻佻。
“九公主觉得,有吗?”
晴容目瞪口呆——如那一幕仅仅是她醉后迷梦,刚才那句话, 岂不成了勾引之言?
偏生她莫名受他深邃眼眸吸附, 挪不开视线。
眼中唯有彼此, 无处不绮丽, 心跳狂乱,呼吸渐促。
假若这一刻他真要做点什么……她或许不会躲开。
夏暄唇角微勾,带着温雅与柔情笑意, 轻轻缓缓,垂首。
就在两唇距离不足一寸时,院外蓦地飘来一娇媚女嗓, “哟!乐云来迟,让九公主久等了!”
晴容霎时回魂,既羞且恼,软弱无力地推了夏暄一把。
“殿下……太坏了!又、又来逗我、吓唬我!”
夏暄料想前有姐姐,后有“甘棠”,不合时宜,更放肆不得,只好担起她所的“逗”。
“好了好了,我怕你太难受了,就……吓吓你。剩下的,交给我。”
晴容仍遭他堵在门上,再度推搡他,负气道:“殿下!”
夏暄讪讪推开,从袖内翻出一方白丝帕,想替她轻拭泪珠,眼角瞄到一华衣丽影悠然而近,只得将手帕塞向那只玉琢般的手。
晴容接转,拈起帕子一角,印去颊上泪痕。
想要立即还给他,又觉不妥,正自踌躇,却听他低声道了句“留着”。
“殿下上回替我包扎伤口的那块……还没来得及还呢!”晴容记起指尖曾有过的温热濡湿,语无伦次地推托,“再,不都是姑娘借手帕给男子的么?”
夏暄笑而凝向她,墨眸深深,薄唇柔柔。
“你,不是一般的姑娘;我也并非寻常男子。”
他话里有话,令晴容口干舌燥,心虚垂眸,颊畔酡红更甚。
“殿下和九公主,‘撩’完了没?”
乐云公主姿态翩然而至,额心绘有一朵金莲,与她那袭荼白绣金线流云纹拖裙交相辉映,更显矜贵明艳。
二人整顿衣裳,先后从门边行出,两张绯颜红得极其不自然,换来她戏谑端量。
晴容定了定神,勉力从菀柳之死的震撼愤怒,与被太子乱撩的慌乱羞赧中平复,换回平素端雅。
她不确定乐云公主的肆意与不善,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但她深知,如无那跋扈张狂意态,定然无从掩盖这桩事件里弯弯绕绕的内情。
当下,她为揪出内奸并掩饰一事,向乐云公主郑重道谢。
不知是因太子在旁,抑或本身并不至人前那般嚣张,这位有公主封号的美艳女子嫣然一笑:“殿下吩咐的,乐云不敢不从,九公主何须多礼?”
得悉菀柳自尽,她似不觉惊讶,只淡然命心腹入内处理,另请夏暄和晴容移步。
···
沿途,夏暄对姐姐聊起狩猎十数日的经过、惠帝龙体状况,亦提及自己头一回赢了射柳,以及七参与马赛、由九公主全程相护,不时悄然回望身后亦步亦趋的少女,直至主宾步入南面一座名为扶风园的闲置庭院内。
是处阁楼雅室宽敞明亮,布置清雅,简洁大气。
依次落座后,乐云公主摆手命亲随退下,对晴容眯眼笑道:“非我存心怠慢九公主,而是……殿下爱清静,此次乃低调私访,不便留太多人手。”
“九明白的。”
乐于公主亲手捧出茶具,逐一摆放好茶磨、水杓、茶罗、茶帚,汤瓶、茶筅等物,取惠山泉而煮,以热水清洗盏托、茶盏,才慢悠悠取来一盒御赐的龙团。
晴容见这阵势和碾茶动作,已知是古法点茶,正想认真学习,不料太子却问起,赤月国是否派遣下一任女史协助她。
“虽在外人眼里,菀柳死于大半个月前,但我借伤心为由,暂且把消息压了下去,”晴容沉吟片晌,“行馆中人昨儿才得知,正常情况下,一来一回……得个把月才有新人接手。”
“我已让崔内人明日到赤月行馆听候安排,若有失敬疏漏,请九公主尽管责罚。”
听闻“崔内人”之名,乐云公主挑茶末的手微微一顿,碧绿茶粉落了些许在盏外。
她抬眸斜睨夏暄须臾,惊奇之色一闪而过,继续注水执筅点击。
晴容虽狐惑,终究不宜多问,又起菀柳临死前所言。
“那丫头,下毒是在保我的命,意味着……本来有人想直接置我于死地?”
夏暄剑眉扬起三分凛然:“看来,两国联姻,伤害了某些人的利益,或感情。”
“九孤陋寡闻,还请殿下赐教。”
“实话,我近两年才接触政务,对于过往纷纭复杂的传言,并不曾仔细核实。只听,三十年前两国交兵,最终以和亲缔结盟约,曾招致赤月国中一部分人不满……”
晴容唏嘘:“确有其事,只因时隔多年,且赤月国上下缄口不提,九对此间内情所知甚少。”
乐云公主击拂盏中茶汤,轻笑插话:“我比二位虚长个几岁,倒曾经从太后和祖父那儿,捕捉到一些些传闻逸事。”
晴容曾听夏皙提过乐云公主的身世——摄政王嫡孙女、父亲叔伯皆为国捐躯,得太后垂怜,亲自抚养,记在先皇后余氏名下;今年二十六岁,因看不上世间男子,一直未婚,但有貌、有才、有财、有地位,过得比绝大多数贵女更逍遥自在。
“哦?”夏暄眼神微亮,“愿闻其详。”
乐云公主将点好的茶奉至他跟前,转而去准备另一盏,姿态优雅,脸色则逐渐凝重。
“数百年来,中原与边境各族一向行茶马互市,但自从宣国一分为三,北部亲王自立北冽,南方六省的平南王自立南国,外加赤月族统一西南六族,呈四国并立,往昔互利政策慢慢变了样儿。
“南国至赤月国山道险恶,不比咱们大宣,于是……为拉拢贺若氏,从中换取优良种马,以减少路途上的损失,南人曾大费周章送去各类适宜高山种植的茶种,谋求两地交好,更有离间赤月国与其他两国的行为。
“久而久之,贺若氏与我夏氏有了嫌隙,恰好咱们这儿茶马道上的某任官员贪渎,以劣茶换取良马被识破,引起赤月国各族的愤慨,坚持终止互市。”
夏暄若有所思:“此事……按理不难解决,何以诱发两国兵戎相见?”
乐云公主用茶刷扫下案头如尘烟的茶末,顺手将汤瓶置于风炉,眉眼如星落平湖。
“殿下应知,宣国历来自诩天·朝上国,对其余三国乃至海外众岛一贯自傲。一开始,先帝罢免了那官员之职,派了永安侯向贺若氏赔礼,岂料无独有偶,永安侯不光中饱私囊,还闹了桩丑事……”
见晴容茫然不解,乐云公主以热水协盏,低声解释:“我那会儿还没出生,全凭长辈们闲谈时讲述——永安侯随行的三儿子,醉后见色起意,调戏你们族里一姑娘,事后不愿娶为正妻,而姑娘也不肯为妾,不了了之。”
“嗯,我赤月女子大多烈性,不肯低人一等。”晴容语带感慨。
乐云公主又道:“那时赤月王,是九公主的祖父;王储,是令尊的长兄……”
“我大伯父?北顺郡王?”晴容面带惊色。
“是,据他生来好武,意图踏马四方,开疆拓土,因接连受辱,起兵而攻。西军守不住,连失三城。而其时大宣的余大都督,就是殿下的外祖父,正和北冽周旋,无暇顾及。赤月王储尝到战胜之喜,难免不自量力,更计划倾举国之力,攻大宣……”
晴容惊呆:“这、这未免太题大做,也未免太荒谬了些!”
“确实,”乐云公主提瓶往沿盏壁注水,右手执筅点击,“先帝见形势不妙,如真调动余家北军迎战,便绝不止‘攻城略地’,而是双方厮杀、血流成河。这连串的事端由大宣用人不当、官属行为不检点而起,我祖父提议,效仿前朝通婚祖制,从宗亲中选一位公主,嫁予赤月王储。”
晴容暗暗捏了把汗。
乐云公主续道:“可你大伯父一心主战,哪里愿意迎娶大宣公主?反倒是……令尊,在负责谈判过程中,结识了使臣安远侯之幺女,一见倾心,主动求娶,以联姻达成两国和平。先帝即刻封安远侯为安远公,又封其幺女为郡主……”
“是我外公和我娘?”晴容百感交集。
“不错,”乐云公主把点好的茶推到她面前,“令尊深知,赤月国由多族组成,风俗习惯各有不同,彼此能团结和睦已非易事,再以各族联合兵力,仗胜几场不难;但真要下大宣半壁江山,即便倾尽举国之力,亦未必有一半胜算。”
晴容颔首:“正是,更何况东西民俗文化差异极大,就算赤月国大捷,亦难久治,不如一人退一步,恢复百余年来的平和安顺,以免生灵涂炭。”
乐云公主示意她趁热品茗,补充道:“可你大伯父不依,好像闹得颇为严重,具体的……我不得而知了,只知他被当时的赤月王剥夺王储之位,撵去驻守北域以西的苦寒之地。‘北顺郡王’的封号,还是令尊即位后,才予以加封的。”
夏暄忽而发问:“姐姐意思是,时隔三十年,两国再结姻亲,惹怒了那位北顺郡王?”
乐云公主失笑:“我可没敢诋毁九公主的大伯父,全因殿下方才那么一,我记起年幼时听来的传闻,到底多少是真,多少以讹传讹,以我一己之力,没法判断。”
夏暄眸光一沉:“九公主有何论断?”
“大伯父极少回赤月王都,兼之我七岁上山,这么些年来,和他仅有两面之缘,只记得他魁梧健硕,面容阴翳,不爱言语。若我这侄女的联姻,令他糟心,甚至阻碍了他的事……真要派人来杀我,不是没可能。”
晴容从乐云公主口中听得从无机缘谋面的外祖父、因生她而难产的母后,还有疏远她、冷落她的君父、未知敌对势力的追杀……念及自身多舛命途,两眼水雾缭绕。
夏暄早在遇刺那夜得悉她的艰难处境,料知她心里不好受。
想偷偷握她的手以作安慰,却未敢当长姐之面而为之;试图伸手拍他的肩,又觉无济于事。
若能搂在怀里温柔安抚,便好了。
良久,晴容叹道:“菀柳宁死不作供述,香铺子又无迹可寻,人证物证皆无……从何查起?”
夏暄温声道:“事在人为,往后咱们得加倍心谨慎。九公主若有任何犯难,既可让崔内人跑一趟,或依照你我之约,在行馆外的大树挂灯,以奇偶传信,白天黑夜皆可。灯笼亮起,经对面的樊楼别居、西城平胜坊、蒙阳书院、怡心茶馆……如烽火点燃,一路十里绵延而去,只需半柱香时分,便能传到我东府。”
晴容水眸圆睁,半晌无话。
十里传灯?……只为她?
试想她遇到难题时,命人往树上或加或减一盏灯,满城数不尽的星星灯火中,将会有数百盏灯因她而自西向东次第璀璨,无声无息,秘密连接了她和他。
——殿下,您不觉这法子,既暧昧,又招摇,还很像在……传情?
作者有话要: 晴容:怀疑他在泡我,哼唧!
太子:自信一点,把“怀疑”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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