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番外:小王子
南嘉精神病医院里的保安门卫都知道有个不会话的男孩儿常常徘徊在院门口,所有保安几乎都对他视而不见,直到护士过来把他领回去。
这天下午,男孩儿又跑到了院门口,值班室里开着风扇,中年保安手里还拿着扇子扇风,饶是如此他还是觉得不够凉快,于是便往保安室窗外瞥了一眼,看到男孩儿定定地站在太阳底下望着高高的推拉门。
中年保安不止一次看到过男孩儿,他到南嘉至今都没有见过他的家属,中年保安走出值班室,站在门口的青槐树下朝男孩吆喝了一声。
“孩儿,过来。”中年保安招了招手,男孩儿迟疑了一下,闷着头走到了中年保安面前。
他看到男孩儿的额头上都是汗,嘴皮都干了,住进南嘉的病人大部分都是可怜人,尤其是这么的孩子。
中年保安蹲在男孩面前问他:“想出去?”
男孩垂着手点点头,中年保安叹气道:“你要是出去了,我就得丢工作。”
后来他把男孩带进了值班室,往保温杯盖子里倒了凉白开,保安把杯递给男孩,“喝点儿水吧,你才这么点大就知道天天往出跑。”
男孩双手捧着比他的手还大的杯子一言不发,既不喝水也不想放杯子,保安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个纸包,随后拆开纸包把亮晶晶的白糖放在男孩面前,问他:“知道这是什么吗?”
男孩摇摇头,保安把纸上的白糖往他的杯子里抖了一些,“这是白糖,夏天最解暑。”
等杯子里的糖化开,男孩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保安笑着问:“甜吗?”
男孩点了点头,把剩下的糖水都喝了。
那之后,但凡是中年保安值班的时候,男孩总是一个人在青槐树下自己玩儿,但大部分时间他只是在门口看一眼就跑开了,护士常常问保安有没有看到男孩。
中年保安觉得奇怪,以前男孩总是在门口自己玩,现在偶尔才看见他一次,每次他都把身上的衣服弄得很脏,像是从什么缝隙里挤出来似的。
第二年春天,杜鹃花开的最艳的季节,南嘉又来了一位不同寻常的病人,他见到中年保安的第一面,就让他下跪拜会君主,自称是李尔王,值班室是他划给保安的封地。
中年保安笑一笑不予理会,南嘉里什么样的疯子没有。
那之后,他再也没在院门口见过男孩。
钟鸣楼第一次见男孩时他刚从杜鹃花丛里爬出来,连滚带爬地跑开了,不久就有护士急匆匆地追过去。
钟鸣楼不由得惊讶,精神病院里怎么会有这么的孩子?
起初他也只是惊讶而已,可后来他数次见到男孩被护士一边拽着走一边责骂甚至动手他的场景。
一天下午,从园区里散步回来的钟鸣楼,在公共水龙头区域见到了那个男孩,他正踮起脚扒在水池边上不知想做什么。
钟鸣楼看到男孩的脸和手脏兮兮的,衣服上有不少泥土和油斑,猜到他刚从没人的角落里钻出来。
“渴了?”钟鸣楼把拐杖立在水池边上。
男孩听到声音条件反射一样就想跑,钟鸣楼一把抓住将他拎了起来,被男孩连踢带,就算挨了钟鸣楼也没放手。
等男孩渐渐不挣扎了,钟鸣楼把他放在水池边上,一只手紧紧抓着男孩的肩膀,另只手开水龙头接水给男孩洗脸和手,最后他拿手帕将男孩脸上的水擦干净,把他重新放回了地上。
男孩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盯着钟鸣楼看了好一会儿,站在原地没有动,钟鸣楼领着他回了自己的单人病房给男孩接了杯水,然后把他和男孩反锁在病房里了。
那天下午任凭医生和护士怎么劝,钟鸣楼就是不开门,医生最后没办法,只好找了钥匙开门,可还没进去就被钟鸣楼拿着拐杖赶出来了,钟鸣楼他要跟那个男孩换一个病房。
第二天,钟鸣楼不知从哪里看到了男孩的治疗方案,知道了他叫什么名字,还在里面看到了氟哌啶醇注射液,于是钟鸣楼一并将要带闻缇去治疗室的护士赶了出去,走到哪儿手里都拉着闻缇。
钟鸣楼找护士给闻缇要了干净衣服,还帮他剪了头发,五岁左右的闻缇根本不明白钟鸣楼为什么要去哪里都带着他,但他知道跟钟鸣楼在一起就不会被强行拉到治疗室,不用见到那个恐怖的医生。
钟鸣楼带闻缇去饭堂吃饭时发现闻缇连筷子都不会用,看到饭菜习惯性的用手抓,他这么就被送进南嘉精神病院,根本没人教他怎么用筷子,也没人告诉他吃饭要用筷子。
“好吃吗?”钟鸣楼停下筷子看着手上都是油的闻缇问道。
闻缇点了点头,把手里剩下的一点青菜塞进了嘴里,钟鸣楼拿了一双干净筷子递到闻缇面前:“知道这是什么吗?”
闻缇摇摇头,钟鸣楼:“这是筷子,用这个吃饭就不会弄脏手也不怕烫了,你要试试吗?”
他把闻缇的手擦干净,教他怎么用筷子,闻缇很聪明,他常常见别人吃饭都用筷子,但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要用筷子,钟鸣楼只教了他两次他就学会筷子怎么用了,只是他喜欢用左手拿筷子。
钟鸣楼没有刻意纠正过闻缇应该用哪只手拿筷子,甚至还他喜欢用哪只手拿筷子就用哪只手,闻缇最后改回了右手,因为他想和钟鸣楼一样。
从他们换到一个病房以后,钟鸣楼总会给闻缇讲睡前故事,闻缇五岁了还不识字,但他会写自己的名字,于是钟鸣楼决定教闻缇认字。
一开始闻缇还是每天习惯性地躲藏,他害怕又会被带去治疗室,钟鸣楼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每天都要绕着南嘉走两圈去找闻缇,如果闻缇因为躲藏弄脏了衣服他也不会责怪。
南嘉里的工作人员经常见到公共水龙头区域有一老一少在洗手,钟鸣楼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闻缇,他和其他病人都不一样,闻缇能感受到他对他的“好”,他也很少会被带去治疗室,或者每次去治疗室都是钟鸣楼带他去的,慢慢的闻缇不再躲藏了。
钟鸣楼教闻缇认字,给他讲豆豆如何从一个怪孩子变成同学老师都喜欢的好孩子,讲列那狐是如何凭借机警对抗狮王的强权、公狼的霸道,讲猪威尔伯和蜘蛛夏洛如何建立起真挚的友谊,讲王子是怎么离开玫瑰花和B612行星在宇宙中旅行、遇见狐狸和飞行员最后回到行星的,他还教他唱儿歌《蜘蛛》,教他简单可爱的手指舞。
钟鸣楼对其他人总是横眉竖眼大呼叫,但对闻缇从来都是包容和慈爱,如果闻缇犯了错他不会责骂闻缇,他会用同样的方式复刻闻缇的错误,让闻缇自己意识到错误在哪里。
钟鸣楼以为闻缇是哑巴,南嘉的医生和护士都以为闻缇是哑巴,因为他从来没有过话,也不像其他孩儿那样哭闹个不停,也许他已经躲在角落里哭过了。
除了文字和故事,钟鸣楼还教了闻缇中餐和西餐的餐桌礼仪,告诉他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深浅,他教他如何穿衣服、如何理头发、如何把自己的外貌收拾的得体,他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去见什么人,都要以最体面的形象去见他。
去饭堂吃饭的时候钟鸣楼一直想问厨房要一副刀叉,可因为刀叉都是金属物品很容易被当成凶器,饭堂阿姨总是拒绝。
钟鸣楼托人买了很多书送到南嘉,其中儿童读物最多,他会拿着图鉴大全领着闻缇在南嘉的园区里教他辨认昆虫和蝴蝶、飞鸟和植物。
夏天的夜晚总是清凉和温柔的,园区里的夏花全部盛开,钟鸣楼将的闻缇背在背上,给他指天上的星星,告诉他那些星星叫什么名字。
闻缇趴在钟鸣楼的背上抬头看着星空,萤火虫在脚下的草地上飞过,青蛙在池塘里鸣叫,路灯下的影子越拉越长,闻缇问道:“王子在哪颗星星上?”
钟鸣楼停了下来,他和闻缇相处快一年,第一次听到闻缇话,钟鸣楼把闻缇放在长椅上,捶腰看着星空:“天上的五亿颗星星都是王子的财富。”
闻缇仰着头:“我喜欢那条蛇。”
钟鸣楼问他:“为什么喜欢黄蛇?”
“只有它能带王子回家,我也想回家。”
钟鸣楼坐在长椅上摸了摸闻缇的头:“可是被蛇咬了只会死,王子回不去自己的星星。”
闻缇天真地问:“死是什么?”
“是一种分离,生命的分离。”
“我会死吗?我们会分开吗?”
“你还没长大,不会的。”
“那你会死吗?”
“会,一个人的生命是有尽头的,但他存在的意义是永恒的。”
闻缇还问他:“年龄是什么?”
钟鸣楼:“年龄是衡量生命长短的,但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和行为。”
“什么是命运和行为?”
“命运是他这一生会经历的事情,就像我们正在看星星聊天一样,行为就是他一生中做的好事和坏事。”
闻缇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咧开嘴哈哈大笑,孩子稚嫩的笑声和池塘里青蛙的鸣叫叠合在一起,钟鸣楼也不知道面前的男孩在笑什么,于是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开怀大笑本是人的本能,孩子可以无所顾忌的大笑,大人却总是被一些不重要的矜持左右,不敢放声大笑。
夜色深了,池塘里的蛙叫也停了,月亮好像比路灯还亮,钟鸣楼抱起睡着的闻缇穿过园区里的路,踩着繁花与星光,披着月光和银河,一步一步送他回去。
那一晚,闻缇做了一生中最美的一个梦。
作者有话:
闻缇和钟老先生的零碎片段,在连载之前我就想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