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赶到警局, 梁辰和唐朵没能见到程征, 律师出来的时候将详细情况交代了一遍, 唐朵也用几分钟的时间快速将来龙去脉粗略的讲了一遍, 还自己手里有很多椽子犯法的证据，希望能帮得上忙。

    连晓峰、齐丞和严冬也被挡在外面, 见不到程征, 三个人都不懂官司这回事, 只知道程征做过一次牢，上一次也是因为故意伤人, 留了案底，这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躲得过，会不会重判。

    律师也跟几人交代了，这件事是铁证如山，无罪是不可能了，只能认, 幸好程征在里面认罪态度也良好，加上椽子在警局里的名声很臭，程征或多或少也能得到一些同情票, 到时候上了法庭, 尽可能多的人情牌。

    从警局离开后，已经快到半夜, 距离郊区的唐家太远，唐朵和梁辰就先回了宿舍。

    带着一身疲倦进了门，不见张迅, 唐朵一屁股坐进沙发里，脑子里嗡嗡的。

    梁辰从开放式的厨房里倒了两杯水出来，一杯递给唐朵。

    唐朵接过一股脑喝了大半杯。

    直到梁辰将杯子拿走，：“慢点。”

    唐朵放下杯子，长长的喘了口气，低着头，闷闷的了一句：“我想见程征一面，有些话，我想和他清楚。”

    还有些问题，她也想知道答案。

    梁辰应了一声：“我会让律师尽快安排。”

    唐朵抬起脸，眼睛里全是疲倦，她困顿的将头靠向梁辰的肩膀，吁了口气。

    然后，她问：“程征这次，是不是没救了……”

    梁辰的手轻轻的落在她的头发上：“医院那边，椽子还没有脱离危险期。”

    唐朵心里一沉，闭上眼。

    这天晚上，她再没有过一句话，洗漱之后上床钻进被窝，窗帘没有拉上，她就一直瞪着窗外。

    几分钟后，梁辰也进来了，从她身后揽住她的腰。

    他低声：“睡吧，明天开始会有很多事要忙。”

    这话之后，唐朵就闭上眼，很快沉进梦里。

    那些梦很杂，很乱，也很无厘头，夹杂着很多伤心的事。

    天蒙蒙亮的时候，唐朵觉得面颊有些冰凉，眼睛困顿的眯开一道缝，这才意识到自己流了眼泪。

    她动也没动，再次闭上眼，很快又睡了过去。

    ……

    上一次，程征坐牢，她尚在记恨中，觉得那是他活该，作死，是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去坐几年牢学乖一点，在里面好好反省，赎自己的罪。

    这一次，心情却变得非常不一样。

    尤其是当唐朵得知，当年的意外起因是因为唐果的告发之后，她心里瞬间就涌上了对程征的愧疚。

    更何况在此之前，她已经和程征达成和解，再见面还能心平气和的几句话，渐渐地连时候那些感情也一下子找回来了。

    唐朵的眼角默默的划出眼泪。

    若不是现在出了事，她恐怕也无法安静的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程征之于她，不仅仅是初恋，更是家人。

    哎是啊，就是家人，她怎么忘了呢？

    为什么会因为曾经喜欢过，就盖掉了他们是家人的事实呢？

    她的心意没有得到回报，还遭到了辜负，她自然愤怒，记恨，于是就被那些怨怼蒙蔽了双眼，忘记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坦克一直是太阳的哥哥啊。

    只有家人，才会在她有危难的时候，第一时间赶到，不问理由的帮她，就算她做错了事，也会原谅。

    可她，却曾经恨了坦克七年。

    当年，她喜欢上程征，或许是因为他的各方面都吸引着一个青春期的姑娘，尤其是她这种叛逆不怕死的姑娘，又或许是因为彼此了解，和从一起长大的情分的奠基。

    当年，她很清楚自己的心意。

    到现在，竟然一下子不上来了，很多事情都变得模糊，过去的心境也再难找回，回头想想自己的很多行为，只觉得难以理解。

    反倒是更久以前在立心孤儿院发生过的故事，一件件突然走马灯似的跑回到眼前。

    院长带他们一起出去玩，影子走丢了，她跑回去找，结果一起迷了路。

    坦克是第一个找到他们的。

    她的脚崴了，坦克就背着她，影子沉默地跟在一边，担心的看着他们，用手去拖她的身体，怕她摔下来。

    唐朵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刻的感受，坦克没大她几岁，身体也有些瘦弱，背着她很吃力，影子脸都白了，眼里全是担忧，可他一句都没吭。

    每一次，唐朵在孤儿院里和别的孩子起冲突，非得要赢，绝不认输，要么吵，要么。

    不过就跑，找到坦克，让他站出来。

    坦克是那时候的孩子头，他个子最高，拳头最硬，很少有人能在他手上占到便宜，但坦克从不因为自己的优势而去欺负别人，所有孩子都很服他。

    唐朵每次找到坦克，坦克都很头疼——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如果是你不讲理，我可不管啊。

    再后来，唐朵自己也成长起来，大家都知道惹上她讨不到好果子吃，渐渐地也不敢再找她麻烦。

    直到十岁那年，影子被家人接走了。

    没多久，影子就找人带了话进来，他的家人会收养唐朵。

    唐朵拒绝了。

    那天晚上，坦克问唐朵，为什么不答应影子，他们家可不是一般有钱，影子又喜欢和她在一起，答应之后这辈子就不愁了。

    那时候唐朵回答了什么？连她自己都忘了。

    反倒是十七岁再遇到坦克，当时已经改名了程征的时候，程征告诉她，她当时：“我要自己决定人生。”

    唐朵听了觉得好笑，不认为那是十岁的她的话。

    但这件事再也无法考证。

    十七岁，她的生活里充满了书本、作业、考卷，个人时间也很单调枯燥，不是去立心孤儿院帮忙就是在图书馆泡着，自然这些都是在迷上赛车之前的事。

    唐朵记得很清楚，程征把她介绍给他的兄弟们的那天晚上，大家一起喝了顿大酒，那天是程征的生日。

    程征爬到一个矮房的屋顶上，唐朵也跟着上去了。

    她心里战战兢兢，表面上却佯装镇定的躺在那里，明明怕自己掉下去，却还要表现出欣赏月亮的模样。

    然后，她和程征第一次聊起人生。

    程征，人这一辈子哪怕有一次能活明白，都值得。

    唐朵问他，怎么叫活的明白？

    程征，就是找到一个目标，一个梦想，奔着它过去，不要左顾右盼，头破血流也不回头。

    唐朵觉得他简直有病。

    但好像是为了跟程征较真儿似的，唐朵又问他找到了么，那玩意是什么呢，是一件东西，还是一个人？

    程征没话。

    ……

    想到这里，唐朵一下子睁开眼，整个人都醒了。

    天已经大亮，梁辰不知何时起了床，床上只有她，唐朵呆坐在床头醒了会儿神，就下床来到客厅。

    梁辰已经做好咖啡，还煎了两片芝士吐司。

    唐朵坐在吧台前，拿起热乎乎的吐司就往嘴里塞，又喝了一口咖啡，感觉整个口腔都是活的。

    梁辰将煎锅里蛋放进盘子里，推到唐朵面前，问：“睡得好么？”

    唐朵点了下头，又摇摇头。

    梁辰挑眉瞅着她。

    唐朵：“精神不太好，但很多事情想明白了，很好。”

    梁辰没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她，他似乎永远是这样的神情，又似乎笃定唐朵一定会和他。

    唐朵定定的看着梁辰几秒，突然笑了，问：“梁辰，如果你我没有彼此喜欢，没有发展成男女朋友，那咱们应该是什么关系呢？同事，朋友，还是家人？”

    梁辰也喝了一口咖啡，杯子放下时，他低声道：“在影子心里，太阳一直是比家人还重要的存在。”

    唐朵张了张嘴，没话。

    “家人”这两个字，在不同的人眼里会有不同的定义，对于梁辰，真正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都不够“家人”，最起码那不是他们在讨论的定义。

    “家人”，是心理上的陪伴，毫无质疑的信任，行动上的支持，背后的支柱，包容自己所有缺点的大树。

    唐朵的眼角一下子湿润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变得这么脆弱和柔软了。

    她低下头，笑了一声：“看来是我明白得太晚了。”

    隔了几秒，唐朵又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梁辰。”

    抬起头时，她对上梁辰的目光，听到他：“不用‘谢谢’。”

    唐朵：“这句还是要的。谢谢你回来，也谢谢你把我找回来。”

    ……

    程征的案子很快就开始走司法程序。

    椽子在ICU里住了几天也脱离了危险期，只是由于心脏停止跳动超过半个时，大脑缺氧时间太久，被医生宣判为脑死亡，只能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体征。

    期间，唐朵见到程征一次。

    她去探视时，两人就隔着一张桌子。

    程征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精神却很好，目光很笃定，全然没有一个差点弄出人命的犯人应有的紧张和颓废。

    程征见到唐朵，脸上还挂着笑，那模样仿佛他已经完成了人生里一件重要的事，无比的满足和释然。

    唐朵也没有和程征聊案子的事，她只是问了程征一个问题。

    “我记得你过，人这一辈子起码要有一个目标，一个梦想，那可以是一件事，也可以是一个人，找到了就奔着去，头破血流也不回头。我想知道，你找到了么？”

    程征扯了扯唇角，低声吐出三个字：“找到了。”

    唐朵点点头。

    这个答案是她预料之中的。

    她缓慢的陈述了三个字：“不后悔。”

    程征应着：“不后悔。”

    唐朵问：“值得么？”

    程征答：“值得。”

    到此，唐朵终于释然了，她笑了。

    她：“记得在里面好好表现，没事多念念书，将来出来了，我和梁辰来接你。还有，你记得在探视名单上加上晓峰和院长的名字，他们了会来看你。我呢，可能没什么时间过来，但如果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一声就行了。”

    程征也笑了：“好。”

    ……

    唐朵走出警局，迎上等在门口的梁辰。

    她笑着走上前，脚下很轻。

    梁辰搂着她的肩膀，阳光下他的笑容和煦温暖，肩膀有力。

    他问她，是不是都解决了。

    他问的是她心里的疑问。

    唐朵，原本也没什么疑问，就是自己钻进死胡同了，将一些不成问题的东西当成了问题。

    唐朵还，以前一直不理解程征，他的选择太过极端，为了连晓絮毁了自己的一生。

    可后来她明白了，也理解了。

    人这一辈子，总要选择一件事，一个人，为了他们坚持到底，在过程中遇到更好的自己，完成对自己的承诺。

    值不值得，是自己的事。

    后不后悔，是自己的事。

    后悔了，未必就没有收获。

    就像她，喜欢过程征，又不喜欢了，她觉得这两种选择，在不同的时间，配合不同的心境，都值得，也都不后悔。

    和影子分开，选择自己的人生，又遇到梁辰，兜兜转转一大圈又走到一起，也是值得，不后悔。

    还有梁辰，他选择了回来，还找到了她，她不用问也会知道他心里的答案，值得，不后悔。

    他们都仅仅是遵从自己的心，过着各自的人生，从而产生了交集。

    这样的人生，就很好了。

    ……

    这之后的事发生的都很快。

    唐果已经正视自己双腿痊愈的事实，也在肖宇成的安排下去接受心理治疗。

    唐父唐母开始积极商量两口的婚事。

    听眼科出了新的技术，连晓峰很有可能会在手术过后恢复光明，齐丞和严冬代替程征经营着修车厂。

    程征的案子判下来了，因法官考虑到程征认错态度良好，以及当时的特殊情况，酌情减刑。

    唐朵也是在开庭那天才知道，原来程征那天去找椽子并没有算要他的命，他最初的目的只是去确认连晓絮自杀的真相。

    但椽子见到程征那样痛苦，便故意了一些肮脏的话刺激他，比如他是如何强奸连晓絮的，比如他一想到程征就来气，有气没处撒就去连晓絮的墓前便，尤其是程征坐牢那几年，他经常替他去“扫墓”。

    也就是在这样的言语刺激之下，程征终于将椽子倒在地。

    案子判决后，程征又恢复了牢狱生活。

    没过几天，靠呼吸机维持生命的椽子就突然有了并发症，救治无效，当场宣布死亡。

    唐朵依然没有搬回到家里住，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宿舍里，替身案一个接一个，忙都忙不过来。

    梁辰一直是她的搭档。

    两人没有着急谈结婚的事，一切都顺其自然，但他们都知道，那一天不会太远，婚姻之于他们，也不会令他们关系变得更近，更亲密。

    他们早已是比家人还要重要的存在。

    虽然梁辰一直很困惑，到底什么是爱情。

    唐朵偶尔也会拿这个趣，问他知道什么是爱了么？

    梁辰答不上来。

    他，他只知道，唐朵不在，他会失眠，他只知道这样的关系，一生就这一次。

    那时候唐朵就在想，睡这个男人是榆木疙瘩不懂读女人呢？

    他的实话，是那么的动人啊。

    作者有话要：　　完结了~谢谢一直追文的亲们，很多都是熟悉的天使，一直记着你们，爱你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