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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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衡带着祝深去城北吃鱼。

    霓城水路纵横,当地人以霓湖为界,将城分为城南和城北。城北建筑破旧,还没开发完全,所以不如城南游人那么多。但只有霓城的本地人知道,城南商业化气息太浓厚了,那是给外地游客看的,而城北才是霓城的真正的老风光。

    两人乘车过桥,驶向了对岸,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四周的光渐渐散了,只剩下黑压压的云团在天上,怪阴沉的。

    下了车,祝深看见城北的灯笼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

    与城南的缀连彩灯不同的是,城北家家户户高悬灯笼,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

    一阵凉风从街头吹到了街尾,吹得灯笼乱晃,可街上的游客却不见少。

    即便是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不少人见到了祝深总是要多看几眼的。尤其是年轻的女孩们,与祝深擦肩而过时,总少不得互相拉扯着声尖叫,好像谁能挣得他半分目光谁便算是赢。

    钟衡穿着一身黑色,不紧不慢地跟在祝深后面,就像是祝深的一道沉默的影子。灯影斜照,祝深自己的影子渐渐被拉长,钟衡那擦得锃亮的手工皮鞋踩在了青石板铺成的马路上,却独独避开了祝深的影子。

    再后来,风变大了,吹得行人仓皇乱窜,钟衡才走上前去,站在了路外面,将祝深隔在了他和青灰色的墙壁之间。

    又走了不长不短的一段路,钟衡带祝深来到了他最熟悉的地方。祝深抬头一看,左右两个红色灯笼中间挂着张匾额,方正的字体写着“阿张鱼店”。钟衡拨开了门帘,带着祝深走了进去。

    祝深以前还从来没有什么机会在国内造访过这样不起眼的街角店,他拿眼新奇地量着四周。这鱼店不大,确很干净。里面摆了几张方桌,三三两两地坐着人。祝深环顾着墙边的菜单,手写的字体与匾额一样,不过有些斑驳了,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了。

    老板三四十岁,皮肤有些黝黑,见到钟衡来了,眼睛弯弯,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笑着对他了什么方言。祝深没听大懂,听着像是有日子没见的寒暄。

    钟衡则客气地叫他一声“阿张哥”。

    两人坐到了店的最里面,钟衡熟练地拿起一壶热茶给祝深烫碗筷。

    青芽茶的清香就萦绕在碗碟之间,祝深笑着与钟衡了一句“谢谢”。祝深见他对这个店这么熟,不由得起了疑惑:“你经常来这儿?”

    “我阿婆家住在附近。”

    祝深点头:“难怪了。”

    钟衡十岁以前是和他外婆一起生活的,没想到祝深阴差阳错居然来到了这里。

    于是他更是认真地将这店量了起来。这感觉很奇特,仿佛走过钟衡从前生活过的地方,就能与从前的钟衡重逢一样。

    时候的钟衡……

    祝深抿了口茶,不知道是不是和现在一样沉冷,整天板着一张冰块脸,不爱话呢。

    环顾完四周,祝深突然问钟衡:“你以前见过我吗?”

    钟衡拿茶壶冲筷子的手一顿,水流沿着筷子汇聚到了汤碗里,钟衡缓缓抬眼看向祝深。

    “又有谁没有见过你呢。”他。

    水溢而出,好在钟衡及时收了手,才不至于弄湿衣服。

    祝深一愣,刚要再问,却见阿张已经端着鱼汤上菜了。

    奶白色的汤中含着半个鱼头,旁边露出豆腐的几个角,上面漂浮着几点葱花。热气氤氲着鱼汤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阿张送来了汤,人却还没有走,好奇地看着祝深,了一句霓城话。

    钟衡点头,阿张嘀嘀咕咕不知什么,倒是眼睛越来越弯了,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暧昧地逡巡着。

    钟衡又与他了一句霓城话,阿张哈哈大笑,这才收起八卦的眼神,走去前桌收拾残羹。

    阿张走后,祝深忙问:“他和你什么了?”

    他隐约觉得两人提到了自己。

    钟衡在给祝深舀汤,他一手托着了碗,一手握勺轻轻撇去了汤中浮着的葱花,沉勺舀出了奶白色的鱼汤倒进了碗里,闻言轻道:“没什么。”

    祝深极讨厌钟衡这副什么都藏在心里的闷葫芦的样子,干脆也懒得去接那碗汤了,扬起下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告诉你,我迟早会知道的。”

    活脱脱一副霸王的样子,算是久违了。

    钟衡将碗放在了他的面前,嘴一勾,是真笑了。

    他迟早会知道的么?

    钟衡不信。

    他若是不,那么就算日后两人分开了,他也有本事把那些深藏了一整个青春的秘密带进黄土里,不至使祝深为难。

    迟早,于他而言不知是迟还是早。

    见钟衡发笑,祝深微微有些生气,将碗一推,一副拒不合作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祝深这几年对外物都不再那么上心了,可他见到钟衡却总是不经意之间会破功。

    他不喜欢钟衡云淡风轻,也不喜欢钟衡沉默寡言。

    可这回,钟衡却开口了:“喝下去。”

    是这碗汤。

    祝深头一偏,脾气上来了:“我不喝。”

    “喝。”

    “不喝。”

    两人如角力一般僵持良久,却听钟衡轻问:“在闹脾气?”

    祝深气笑了,放下筷子:“我闹什么脾气?我只是不喜欢喝鱼汤。”

    这话得就很违心了,祝深从前还是很爱吃鱼的。在中学食堂吃饭时,最常光顾的就是鱼肉的窗口了。

    “拾。”钟衡这样叫他,深邃的眼底似乎汹涌着莫名的海浪,祝深迷茫地看着他,还以为这是滟城。

    好了,只有在滟城,做戏的时候才能叫这个名字。

    “瞎叫。”祝深瞥他一眼,却没有制止。

    “拾。”钟衡却没改口,将碗慢慢推到了他的面前:“尝尝吧。”

    鬼使神差,祝深低下头捧着碗喝了一口。

    鱼汤鲜美,肉质鲜嫩,确实很好喝。

    钟衡顺势给他添了半勺饭:“吃完。”

    “……”

    祝少爷近几年还没被人强压着吃过饭,刚要反抗,对上钟衡沉沉的目光,心里莫名起了一阵心虚,却道不出原因来。

    他只好硬着头皮吃汤泡饭了。

    唔,味道还不错。但祝深胃口实在太差了,只得一口一口往下咽。

    吃完才八点不到,阿张已经准备提前烊了。他拨开门帘,大风立刻扑面而来,外头的雨倾盆直下。

    钟衡抬头看了眼天,问阿张借了一把伞,手机就响了。

    是酒店的私人管家询问他们在哪里,是否需要派车来接。可霓城却不比别地,这里城区狭,水道密密麻麻,多的是车开不进来的地方。而且一旦下雨,城市交通就会瘫上好一阵,水路陆路皆是堵不堪言。

    “不用了,暂时有地方去。”钟衡看了祝深一眼,对手机那边道:“明早再来接,地址发你了。”

    那边连连道歉,钟衡看着祝深,轻轻:“没事。”

    祝深对上钟衡的目光,总觉得这两个字他应当是对自己的。

    是在……安抚他?

    钟衡的安抚都这样冷沉,难怪钟氏人人都怕他了。祝深不禁一笑。

    阿张的伞很大,钟衡却紧紧揽住祝深的肩,把人往自己身边带。他的半边肩膀都被雨水湿,暴雨在了黑色的大衣上,在夜里看不太明显。

    祝深微抬起头,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之前拍卖会下雪那次也是这样,钟衡紧紧箍住自己,风雨全被他挡在了身后。

    “钟衡,”祝深握住了他的手,将伞往他身边斜:“你都淋湿了。”

    “没事。”钟衡稍一用力,伞面又偏向到祝深那边了。

    祝深这软绵绵的力气根本就犟不过钟衡,可他眼见着豆大的雨珠都往钟衡身上落,心里却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酸。

    钟衡再一用力,就挣脱了祝深包合住他的那只手,“下次多吃点。”

    祝深:“……”

    这是挑衅么?

    现在是这个的时候么?

    祝深双手抓住伞柄,把伞往钟衡那边掰:“我们要去哪儿?”

    “到了。”钟衡将祝深送到了雨的地方,将伞递给了祝深,“在这等我。”

    还没等祝深回答,钟衡就一头扎进了这雨帘之中。

    祝深大声叫钟衡,钟衡却进了一个房子里了。祝深移伞一看,这是个破旧的居民楼。

    前排的树随着风的侵略被刮得左摇右晃,叶子密密麻麻落了满地。雨珠如竹筒倒豆般滚落,噼里啪啦地砸在了伞上,砸在了地上,祝深皱起了眉头,朝那个房子走去。

    走近了,才认出这是保安的值班室。钟衡拿着钥匙推开门,却见祝深在门口等他。

    钟衡一怔,手一顿,钥匙上生了锈的铃铛发出沉闷的碰撞声音,却淹没在这瓢泼的雨里。

    见钟衡不动,祝深朝他伸出了手:“想什么呢,快过来。”

    钟衡喉结滚了滚,最终又是什么话也没有,握着祝深的手,顺势接过祝深手里的伞,却没再用原来的姿势揽住祝深了。

    ——他全身都湿透了。

    可祝深却伸出一臂,环住了钟衡的肩,把风雨都挡在了他的身后。

    祝深白色的衣袖很快就被大雨湿,可他却将手臂紧了紧,紧挨着的衣服被蹭得皱了起来。

    钟衡比祝深高些,他斜过了雨伞,终还是伸出手也揽紧了祝深的腰线。两人都是身高腿长,在这泼天的大雨之中,像是锐不可当,又像是情意缠绵。

    钟衡:“拾,该是我给你挡的。”

    祝深却狠狠道:“少废话。”

    钟衡无声地叹了口气,还是原来那个霸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