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钟衡其实不大喜欢看微信, 每天有那么多条信息,也只是看看置顶的祝深有没有和他话而已。
要是见到一条,指不定心里能高兴多久呢。
可今天, 微信里似乎有某个群组很吵闹, 随意一扫,聊的东西都是和祝深有关的。
不知谁一连好几天都看见祝深往卓尔那边跑,怕不是要抓几个学弟学妹听他秀恩爱?于是大家伙儿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忆起了上月校庆发生的事情。
钟衡想到早上祝深那三缄其口的样子,有些好笑,却瞧瞧在心里想, 他每天去卓尔干什么呢?
可既然祝深不想, 他也就不问了。
今天下班比昨天早一些, 钟衡抬手看了眼表,叫阿文载他去卓尔附近。
“附近?”指向并不明确, 阿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钟衡点头,又:“就停在街头,不用开进去。”
等时间差不多了,再给祝深一个电话, 自己在附近办事, 问是否要接他一道回家。
正想盘算着,阿文突然指着前方:“那是祝少吗?”
钟衡抬头一看, 看到了他熟悉的身影,是祝深。
只见祝深跑得很快,不知是遇着了怎样的急事。
“跟上。”钟衡忙。
话音刚落, 阿文便已发动汽车跟了上去,祝深却没有看见他们, 在路边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了。
“这……先生……”阿文看了眼视镜里钟衡的反应。
钟衡顿了顿, 低道:“跟上。”
阿文便开着车紧紧地跟在了那辆出租车的后面。
祝深在车里敦促道:“快一点。”
司机师傅面露难色。
其实车速已经很快了,光是看窗外那些飞速移动着的树木就知道,可时间越长,祝深的心就越慌,不抵达祝宅他势必不能安心。
薄梁曾对他提及过他回滟城的主要目的。
——请求祝老爷子纳姜遗的名字进入祝家族谱。
实在有些不切实际,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可这却是姜遗最后的愿望,所以不管有多难薄梁也要为他实现。
早先祝深就试探过祝老爷子的态度,老爷子恨这二人入骨,想来是不会答应的,于是他劝薄梁再想一想,再等一等。未承想,薄梁在钟芸那受了刺激,再也等不住,直奔了祝宅。
这一趟,不知道又会闹出怎样的轩辕大波。
祝深以拳抵唇,手背绷得发白,胸腔跳个不停。
车子停在祝宅,祝深付了车费,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拼命拍门。
是张叔开的门,祝深急忙推开门径直冲了进去。
钟衡看见祝深的那辆车开往如意山时,闪过无数念头,心像被人重重提了起来,悬在了高处。
底下是悬崖万丈,他在枝桠上乱晃。
看到祝深冲进门,他默不作声地坐在车上,紧紧握着手机,不知该用怎样的借口进去祝深才不会嫌他烦,觉得他讨厌。
看见钟衡在车上默坐,阿文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声:“先生……”
钟衡蓦地抬起了头,看了阿文一眼,彷如梦中惊醒,推门下了车。
阿文有些吃不准钟衡的意思,声问:“您今晚要宿在这边吗?”
钟衡没有回答,只:“你开车先回去吧。”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今晚会在哪里。
也不知道祝深希不希望他来。
阿文不敢违抗钟衡的吩咐,又着实不放心,迟迟没有动,直到钟衡对他:“去吧。”
阿文只好驶车离开。
一时车子消失在路的尽头,门前空落落的,就只剩下钟衡了。
闷热的天倏地暗了下来,抬头一看,不知何时天上黑压压的乌云成了团。气压很低,不定何时要降下一场雨来。
钟衡静静地站在祝宅的门外,就像在这里等过了许多年一样。
天色更加阴暗了,山间的风都卷着热气,天与地的距离迫得很近,好像随时要倾覆下来一样。七月的天空里流窜着不安定的气息,搅动得人心有些浮躁。
刹那,一道闪电率先划亮天际,将乌云劈成两半。
钟衡再也等不住了,在响雷落下的那一刻,敲响了祝家的门。
几乎是同时,门被人从里面开了。
是五姐。
“阿衡!”见到了他,五姐大喜过望,像是抓来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压低了声音对他:“你好好劝劝祝深,叫他别再和爷爷犟了!”
钟衡不明所以,抬头一看,祝深与薄梁在庭中跪得笔直。
又是轰隆一声,祝深的背影好像瑟缩了一下,钟衡忙上前立在他的身旁。
祝深抬头望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来了?”
雷声响彻在庭院之中,听得人心惊肉跳。
钟衡低头看着祝深,眉头狠狠拧紧,只:“雷了。”
祝深最怕雷了。
“所以我过来了。”
倏地,一滴雨落在了祝深的脸上。
祝深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又看了看紧闭着的不知何时能开的门窗,对钟衡:“这里和你没有关系,快回去吧,要下雨了。”
“没有关系?”钟衡扫了眼跪在地上的祝深和仅与他一臂之隔的薄梁,瞬间敛起了眼眸,好似从这一刻起他是多余的,连带着呼吸都是痛的。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好像能抹掉所有,这比锐刀还要伤人。
在闪电耀亮天际的那一刻,钟衡突然也跪在了祝深的身边,背脊挺得直直的。
“钟衡?”祝深瞪大了眼睛,攥住了他的手臂,“你——”
“我觉得有关系。”钟衡断了祝深。
大雨从天上疯狂地抖落了下来,劈头盖脸地甩在了三人的身上。钟衡立刻脱下西服外套,撑在了祝深的头顶。
祝深抬头看他,看见他坚毅的下巴曲线连着颈间的线条,看见他凸起的喉结一滚一滚,光是看着,心里便有不知名的情愫在缓缓腾起。像是锅里正煮着的水,将开不开之际,冒出了一个两个沸泡,随即又破碎在了锅中。
可无论看多少遍,他还是心动。
他捏紧了钟衡的臂侧的衣服,问他:“钟衡,你知道我们在干什么?”
虽然是在问他,可其实祝深的心里已经确认了。
只见钟衡点了点头,周遭的风雨声很大,只能听见他低沉的一声“嗯”。
早在车上,他就已经收到了五姐的消息,祝深和薄梁在求老爷子给姜遗入族谱。
这事,他没有资格插嘴,可他不能看见祝深冒雨跪在这里。
和薄梁一起。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祝深看见薄梁的背影。
祝深的眼圈好像被雨淋得红了,他怔怔然开口问道:“可你还是要来吗……”
为谁而来?
声音里好像有诸多委屈,喑哑难当,低下了头,不知脸上淌着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钟衡慌了。
薄梁偏头看向旁边,无奈开口:“你们回家吧,这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祝深看着钟衡,钟衡望着祝深,仿若在角力,可两人谁都没有动,自然,也就没有理会薄梁。
钟衡举在祝深头顶的那件外套吃了水,变得很厚重,大雨渗透了衣服,雨水滴滴答答地淋在了祝深的脸上,钟衡只好放下了衣服,伸手为他遮风避雨,将他拢向自己。
狂风卷着骤雨,疯狂地拍着地面,一只手对抗肆虐的暴雨根本就无济于事。跪着的三个人仿佛一叶扁舟,在海浪上沉沉浮浮。
三个人,心中分别腾起了簇簇火焰,却又被这一场暴雨淋熄。
半个时后,门被开,老爷子拄着手杖立在檐下。
他与跪着的三个人之间隔着一道雨帘,隔着三道阶梯,却仿佛隔着一道天堑。
老爷子一改从前的温和,面无表情地审视着他们,不知道在想什么。
“闹够了就滚回家去。”手杖往地上狠狠一树,老爷子压着火气道。
眼下谁脸上都不好看,老爷子出这话,算是给他们一个台阶下了。
可这台阶,谁都没有下。
祝深低头:“爷爷,让姜遗进族谱吧。”
五姐和张叔在后面连连摆手,示意他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惹祝老爷子不悦。
姜遗可是老爷子这些年的大忌讳啊。
“你知道你在什么?”祝老爷子眯起眼睛量着祝深:“你知道你在为什么人求情?”
“是,我知道。”祝深目光不避地看着老爷子,“他是我的弟弟。”
“他是你哪门子的弟弟?”祝老爷子紧握着手杖,竭力压抑着心头的怒火:“你哪有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弟弟?!你知不知道,因为他,你爸你妈分居两地!因为他,整个祝家沦为一个笑话!你倒还有脸来替他求情?他怎么没脸过来?啊?!”
祝深刚要话,却听祝老爷子沉沉地叫他:“祝深。”
这还是祝老爷子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叫他,声音里裹夹着浓浓的失望与警告,迫压下来的气息比暴雨落下前的空气还要来得低沉。
“你起来,我当你今天没有来过。”祝老爷子扫了钟衡一眼:“你也是。”
钟衡一动未动,垂眸看着祝深。
祝深咬了咬唇,亦看向钟衡,执拗道:“您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起。”
“胡闹!”老爷子气极,一下一下顺着气,“你就是恃宠而骄!真当所有人都要顺着你的意思来?”
祝深低下了头,闷闷地咬着下唇。
刹那间,祝老爷子似是想到了什么,量了祝深一眼,幽幽地问他:“你这是为谁?”
恍然间,祝深抬起了头。
为谁?
他苦笑:“我谁也不为,就当是为我自己好了。”
话音刚落,迎面摔来了一根手杖。
“没出息!”祝老爷子大吼着被气得倒退了两步,张叔和五姐连忙扶住老爷子,却被老爷子狠狠推开。
他是使了十成的力气将手杖掷向祝深的,可那手杖还没落到祝深面前,便被眼明手快的钟衡伸手挡下了。
一时间,场上各人纷纷暗自松了口气。
可这实木结结实实地在了钟衡的腕骨上,只听得很沉闷的一声响,祝深的心比那木杖落在自己身上还要痛,连忙攥紧了钟衡的手臂,通红的眼圈被水泽模糊了他视线。
“钟衡!”热泪夺眶,祝深的嘴唇咬出了血腥味。
钟衡一声也不吭,对上噙满了泪的祝深的眼,伸出他另外那只手,轻轻抚摸祝深的被雨淋湿的脑袋,低道:“没事。”
他越是这样,祝深越是难过。
薄梁眉头紧锁,双膝跪在地上挪动着,挡到了他们的面前,仰头对老爷子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您有气冲我来吧。”
“你?”祝老爷子扶着门沿,已是气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里哪有你话的份?”
“您就不想知道当年为什么我要带姜遗离开吗?”
“我没有兴趣知道。”祝老爷子皱了皱眉头,扬声对张叔道:“给薄家电话,叫他们把这个疯子接回去!赶紧!”着,便走到了房子里面,颤巍巍伸出手来,想要将门给关上。
他的身形有些惊慌,双手有些颤抖,背影看上去伛偻了许多。
在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刹那,听见薄梁问:“爷爷,姜遗死了,您为什么不想听?”
轰隆——
天好像都要塌下来了。
“……死了。”祝老爷子忽然顿住了。
五姐和张叔对视一眼,眼里纷纷闪过惊诧。
半晌,门被重新开,祝老爷子站在屋内,没有迈出去一步。
“我带他,在A国治了七年的病,可他还是走了。”薄梁在疾风暴雨里平静地开口:“他的愿望,是能够被祝家接纳,他想要自己的名字被族谱记住。”
“他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薄梁伏下身,在祝老爷子的脚下,轻轻磕了一个头,“所以,我恳求您。”
如意山的那个天之骄子在这场大雨里弯下了他的背脊,所有骄傲都被这场雨给湿了。
缓缓地,他直起了身体,抬起了头:“虽然他背了那么多年的骂名,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了。可我在乎,所以我想为他辩解一次。”
“我不知道姜遗在他父亲的孽缘里占了多大的错处,兴许他出生就是一个错误吧,所以老天爷很公平,让他一生下来就得了病,后来的二十多年都要和它对抗,一直到死。”薄梁平静地开口,却暗自握紧了双拳。
“他没有不知廉耻,是我强带他去A国的,所有错都在我。我的初衷只是想给他治病,当时他需要做一场手术,我担心这边的人照顾不好他。可我又很贪心,我不想他和滟城再沾上一点关系,我想有人能对他好一点,我想要,他的世界里只有我——全部都是我。”
钟衡紧张地看着祝深,不知他此刻在用怎样的心情听这一番话。暗暗希冀雷声大些,再大些,最好是震耳欲聋,堵住别人口中那喧嚣而滔天的爱意。
可祝深怕雷,他只能奢求所有降落在耳边的雷都算在他一人的头上。
薄梁:“姜遗来祝宅的时候八岁不到,从那时候起就被人泼了一身又一身的脏水。我不知道将上一辈的仇恨都推在他一个人的身上是否合适,左右尘归尘土归土,他已经走了,连一句自我辩白的机会都不曾有。”
“我恳求您,或许能够看在那么一丁点儿的微不足道的血缘的份上,在族谱里添上他的名字吧。对您而言也许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笔,却是他从的梦想——他做梦都想姓祝!”
语毕,场上所有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雨还在下,天上地上水雾缭绕,涨起了一片水泽。
祝老爷子无力地朝后退,五姐和张叔忙搀扶他,这一次,他没再将人给推开了。
祝老爷子望着三级阶梯下跪得笔直双眼通红的薄梁,沉默许久,终于出声问道:“是什么时候走的?”
“今年元旦。”薄梁拾起一个笑,神色也温柔了许多,似是在回忆着当时:“他他要做一个很长的梦,叫我不要等了,闭上眼睛,就没有再醒过来。”
“爷爷……”祝深的声音好像染上了哭腔,一瞬间像是想起来了很多事,脑海里回荡的是姜遗轻而地唤他一声“哥哥”。
他从来没有应过。
祝老爷子的身体好像抖了抖,眸光缓缓扫向庭前的三个人,倏地闭紧了双眸。
他沉沉地吐出了一口气,异常艰难地开口:“你们起来。”
三人俱是一愣。
老爷子转过了身,对张叔道:“让他们进来,叫厨房把姜汤送过来。”
屋里探头探脑的佣人们闻言暗自欢呼一声,纷纷举着伞冲到了庭中。
“明天去祠堂吧……”
“爷爷——”祝深被佣人们簇拥着披了两条浴巾,见到老爷子离开的身影,不禁道:“谢谢您。”
他知道,这场博弈,终于还是祝老爷子心软了。
祝老爷子立在楼梯的扶手边,很是疲惫地望了他们一眼,摆摆手:“晚饭不必叫我,我累了。”
步履好像比先前要缓慢许多,不知在他的心里又是经过了怎样的一番心理斗争。
可他,藏得太好了。
薄梁低道:“谢谢你们。”
钟衡不语,一口姜汤饮尽,又敦促祝深道:“快喝。”
薄梁看着钟衡紧张的样子,很自觉地转身离开。
祝深抬眼望向他离开的方向。
钟衡一怔,下意识地抬手挡住了祝深追随他背影的目光,略有些不安地敦促道:“快喝吧。”
祝深视线被挡住了,看见眼前钟衡那发红发肿的手腕,心里很不是滋味,轻轻牵着他的指端问:“疼不疼?”
钟衡抽开了手,别过了头,“没事。”
“得涂药。”祝深有些心痛道。
钟衡点头,转身找出套家居服递给他:“你先去洗个澡。”
祝深抱着衣服没有动,一身湿哒哒的,衣角还在滴水。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钟衡,眉头轻轻蹙了起来,半晌,听他轻轻开了口:“关于姜遗,你有什么话想和我么?”
轰——
又是一声惊心动魄的雷,就这样直直地砸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认真看了一下评论,想了一下应该是我前面的伏笔埋得不到位,直接导致你们看上章会有点突兀。那我这两天就会回头修一修埋一埋。
更新的话还是会继续的,晚上九点整,其他时间你们要是看到有更新提示的话就是在修改,不用特地戳进来了。
给你们添麻烦了,真的很不好意思,鞠躬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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