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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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擦黑的时候,沈白拖着麦种子和腊肉到了家。

    院子里没点灯,看着冷冷清清的。

    沈白往柴房看了一眼,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紧闭的房门。

    她摇了摇头,撸起袖子去厨房忙活。

    家伙换了新环境,不适应是正常的,但这么一直闷在柴房里,也不像样。

    这会已经过了饭点,沈白没折腾太复杂的,选了一条半肥半瘦的腊肉切了,放锅里蒸热乎,再用昨天剩下的面粉做了一锅鸡蛋疙瘩汤。

    饭做好,她例行敲响柴房的门:“出来吃饭了。”

    “我不饿。”牧云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沈白愣了愣,收回手,平静地道:“那你把早上的盘子拿出来。”

    里面安静了一会,再然后,门被开,牧云拿着一盘肉夹馍,走了出来。

    他低着头,浑身都散发着自责的气息:“对不起,我没吃完,我晚上吃这些就好了……”

    沈白扫了一眼原封未动的肉夹馍,没话,伸手将整个盘子拿了过来,转身进了厨房。

    牧云保持着举盘子的姿势,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夫人这是……生气了吗?

    可他真的不是要浪费粮食,只是,一想到夫人去了赌场,他的肚子就像被堵住了,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

    他转过身,扶住门把手,算关门。

    “愣着干什么?过来端锅啊!”沈白从厨房探出颗脑袋来,冲牧云的背影喊了一声又缩回去了。

    牧云顿了顿,脚步虚浮地朝厨房走去。

    他不知道沈白是什么意思,也不敢胡乱揣测沈白的意思,于是沈白下什么指令他便做什么。

    一直到沈白舀好疙瘩汤,将碗放进他手里,让他慢点吃,他的身体才慢慢恢复知觉。

    原来,夫人没有生他的气啊……

    牧云捧着疙瘩汤,将手缩回麻布罩子里,口口地吃着。

    软乎乎,滑嫩嫩,还带着鸡蛋的鲜香。

    夫人做的东西,总是那么好吃。

    他伸手摸了摸不知不觉中翘了起来的嘴角,余光瞟到被沈白堆在角落的麻袋,好奇地问道:“夫人,那是什么?”

    沈白夹了一块腊肉放进嘴里,顺着他的视线瞥了一眼,随意地道:“今天赢回来的,一袋是麦种子,一袋是腊肉。”

    牧云瞪圆了眼睛,有些激动,又有些害怕。

    他母亲也是个赌徒,但他从未见他母亲往家里拿回过这么多的东西。

    夫人不愧是夫人……

    可是,胜利并不是永久的,他对此再清楚不过了。

    “夫人明天还要去赌场吗?”他心翼翼地问道。

    沈白将最后一口疙瘩汤倒进肚子里,胡乱地点了点头:“当然,明天还有笔大买卖。”

    放碗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牧云:“你明天要跟我一起去赌场吗?”

    牧云还在想沈白口中的“大买卖”是什么,闻言又惊又喜,不敢置信地道:“我、我可以去吗?”

    夫人愿意带他出门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夫人是认可他的?

    沈白看了牧云一眼,觉得要提前给他预防针:“她们算拿你当彩头,你别害怕,我不会输的。”

    也许是觉得自己这话出来没有可信度,沈白指着靠在角落的棋盘道:“这东西她们都没玩过,不可能玩得过我,所以你放心。”

    牧云没有转头去看沈白口中“她们都没玩过”的东西。

    他抿了抿唇,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碗边,抠到痛了也不作声。

    当初他母亲哄他去卖身抵赌债时,也是这么的……

    他又要被卖了吗?

    沈白累了一天,吃完就想赶紧休息,见牧云不话,她没多想,揉了揉脖子,起身去厨房水洗澡。

    一场热水澡洗下来,沈白整个人都放松了。

    她躺在床上,半分钟没到就沉入了梦乡。

    凌的时候,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将她吵醒。

    恍惚间,院门似乎还被人开了。

    听到“吱呀”的声音,沈白猛地清醒过来,从枕头下摸出一根木棒,翻身下床。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心地开一条门缝,定神往外看去。

    黑夜里,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弯腰掂量了一下沈白放在墙角的麦种子,顺手捞了一把后,转身往外走。

    沈白等那人彻底离开后才推开房门。

    她心翼翼地贴着墙边走到院门处,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天边现出一道破晓的光芒,驱散浓墨般的黑暗。

    沈白看着那道在田间弯腰劳作的背影,突然愣住。

    那道背影也不知道劳作了多久,直起腰的时候身体明显晃了一下。

    沈白走上前,站在田边看他。

    十五分钟过去,太阳冒头,空气的寒意被驱散了不少。

    那道背影搓了搓手臂,转头往后看了一眼。

    在看到如幽灵般站在田边的沈白时,他明显吓了一大跳,往后扑腾了一下,一屁股坐进地里。

    沈白面色淡淡地走上前,对他伸出手:“田什么时候都能种,非得挑晚上?”

    牧云低下头,扶着锄头,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

    他不看沈白,也不回答沈白的问题,只道:“要去赌场了吗?”

    沈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在意地收回手,摇头道:“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去跟不去有什么区别吗?”顿了顿,牧云似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冲,改口道:“我去,夫……你不要生气。”

    见他连一声夫人都不肯叫了,沈白是真的不解了。

    她伸手将牧云手上的锄头拿过来,强硬地扶着他的手往外走:“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牧云看着自己的脚尖,依旧不肯回答沈白的问题。

    快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他终于开口:“夫人,到秋天你就有麦吃了,所以那片田……你千万不要拿去当彩头。”

    沈白顿住脚步,转头看他:“你在生我拿你当彩头的气?”

    牧云僵硬了片刻,将手从沈白的手里抽了回来,低头道:“没有。”

    看着他浑身抗拒的模样,沈白要是相信他的话就见鬼了。

    她还在想怎么跟牧云解释她不是真的要拿他当彩头,牧云已经自顾自了下去:“能被夫人买回来,我很感激,这几天在夫人家过的日子,是我目前为止过得最开心的日子。我没有什么别的本事,连力气都比别的男人,所以只能少睡点,争取多为夫人干点活,这样等我走了,夫人的日子也能轻松些。”

    “在来之前,我听他们了很多关于夫人的事,我觉得他们得一点都不对,夫人其实又聪明又勤快,做饭还好吃,长得也、也好看,根本没有任何缺点,跟夫人在一起我很开心,只要夫人能开心,哪怕是要跟夫人分离,我也开心。”

    沈白听着牧云越来越哽咽的声音:“……”

    果然还是个家伙啊。

    她想了想,脚下了个弯,拉着牧云往荒山上走。

    牧云难得一次性这么多话,完就又沉默了。

    他看着路两边的陌生风景,强忍着将心里那点不舍压下。

    上山的时候,他终于察觉到不对。

    赌场他是去过的,虽然只去过一次,出发的地点也不一样,但他很肯定赌场绝对不是开在山上的。

    他偏过头,想偷偷量沈白一眼。

    巧的是,沈白正好转头。

    虽然有麻布罩子遮盖,但牧云还是有些不自在,不知道是因为沈白的眼睛太亮,还是这座山太安静。

    沈白没发现他的异样,指着漫山的树木道:“这是桉树,它们对土壤的肥力要求很高,所以只要是它们生长的地方,别的植物都没办法再生长了。”

    牧云被她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好奇地量了一下这座山,发现山上除了沈白的桉树外,果然再没有其他的植物。

    “那把它们都砍掉不就好了?”他下意识道。

    沈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话。

    牧云以为自己错了,窘迫地摆了摆手:“我、我乱的……”

    沈白轻笑了声,上前走到自己昨天埋斧头和锯子的位置,边挖边道:“你得很对,只是一般人都喜欢用复杂的办法来解决简单的问题,像你这么‘粗暴’的,目前为止,我只见到两个……”

    牧云心中一紧,不知道这话是在夸他,还是在他不好。

    沈白举起斧头和锯子,笑着指了指自己,补充道:“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牧云愣在原地,好一会才回过神。

    沈白既然把他们两个放在一起了,那肯定不是他不好……

    他晕乎乎的,不知不觉就走上了前,一把夺过沈白手上的斧头,主动砍起树来。

    砍了约莫六七棵水桶粗细的桉树后,牧云突然停下,强忍着激动道:“我、我们要砍完所有的树,再去赌场吗?”

    沈白已经在剥树皮了,闻言下意识道:“不啊,一会就去。”

    话一出口,她就反应过来不对,无奈地笑道:“去告诉他们,你不是我的彩头。”

    牧云呆呆地看着她,话没过脑袋就出了口:“那我是什么?”

    意识到自己失言后,他慌忙摆手,想解释他不是故意要问这个问题的。

    但又像之前一样,他越是着急,越是发不出声音。

    慌乱间,一只温热的手突然穿过麻布罩子,稳稳地抓住了他的臂。

    沈白站在他面前,语气轻柔又坚定:“你是牧云,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牧云。”

    牧云看着她澄澈的双眼,那颗慌乱不安的心突然间就安定了下来。

    嗯,他是沈白的,牧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