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呵, 全村作恶呀?”斐垣靠着树, 笑得很漂亮,树叶间隙洒下来的眼光照在他的脸上,阳光、明媚又柔和,季淙茗神情一晃, 几乎要以为曾经的那个斐垣回来了。
“你透过我, 在看谁?”
脸蛋两边的疼痛传来, 季淙茗回过神,斐垣一愣煞气地看着他,脸上虽然还带着刚才的笑, 但却阴郁得可怕。
“!你在看谁!”斐垣黑沉沉的眼睛锁死了他,大有他胆敢犹豫就立刻掐死他的狠厉。
“你、你啊……”季淙茗不知道为什么斐垣会这么问, 但一股莫名的、无法追踪根源的悲伤和委屈漫了上来,“斐垣……”
斐垣掐得他很疼,非常疼, 不是以往玩笑似的逗弄, 而是真的动了杀气。
如果不是季淙茗, 随便换一个人,以斐垣现在的力道, 大概那个脑袋已经是血液和脑浆四溅的破烂玩意儿了。
“疼……”季淙茗忍了忍, 但没能控制住生理反应挤出了泪花。
斐垣的目光一接触到那水光, 耳边季淙茗的痛呼声如同惊雷一般炸开, 他的手一抖, 触电似的松开了他。
“我……”斐垣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些什么。
“唔……斐垣, 你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你吸收的那些煞气和怨气又闹你了?”季淙茗却是第一时间紧张地将斐垣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就差扑上去上上下下摸一遍检查一下了。
斐垣移开视线,抿着唇,好半天才:“没事。”
身为人类的“常识”告诉他,他现在要道个歉,哪怕不道歉,也要有点表示才可以。但已经记不得多长时间没过软话的声带却发不出声音。
“没事就好。”季淙茗松了一口气,低头揉着自己被捏得还这会儿还有些疼有点麻的脸。
空气一下安静了下来,气氛沉默得有些尴尬。
季淙茗握了握拳头,想要破这种让人心慌的氛围,但又不知道该找点什么话题好。
拳头握紧又松开,然后又握紧。
“那个……斐垣,你想好要选哪个专业了吗?”在系统空间里待得时间长了,季淙茗的时间观念也有些模糊。但毕竟当了十几年的学生,对于“学生”而言重要的高考,他还是记得的。
斐垣的成绩很好,基本上是他挑学校挑专业,季淙茗从不担心会有斐垣想去但去不了的学校。
季淙茗觉得,这个话题应该是最安全且最能讨论的那一个了。
不管是抱怨,还是期许。只要经历过高考,哪怕是四年后、十年后、甚至二十年后,这个话题都能搬出来反复咀嚼。
就如同每一年的六七月份的热搜榜不可能没有高考话题一样。
但斐垣显然不能用正常思维去理解。
他直接用一句话堵死了话题:“我没去考。”
他得十分轻巧,但对季淙茗却是个惊天大雷,健康的脸蛋上因为兴奋而隐隐透出的红色瞬间消失了个干净。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堵得厉害,和扁桃体发炎严重到发烧40度似的难受。
“对、对不起……”颤抖的声音一出口,季淙茗的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了地滚落了下来。
“……”斐垣弄不懂这又是搞哪一出了,他很讨厌眼泪这种东西,本来是要拉着脸凶季淙茗一顿的,但是看着他从眼眶里溢出来的透明液体,很难把视线从哪里移开。
“与你无关。”斐垣生硬地道。
你不需要道歉。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但——大概是因为太好看了吧。
哭起来的季淙茗,果然如他想象的那样,很好看。
破碎又脆弱的美。
斐垣掐住了自己的指尖。
“对不起……”季淙茗觉得自己这样很丢脸,本应该是好好把歉意出来的,但话一出口,眼泪就控制不住地下来了。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对不起……”我把你的人生……毁掉了……
季淙茗哭得几乎要失声。
“季淙茗,你冷静一点。”斐垣觉得季淙茗有些不对劲。
斐垣,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怪我太贪心,是我不好。
季淙茗知道苍白无力的道歉对斐垣没什么用,但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道歉了,他想好好地对斐垣出自己的歉意,但话却怎么也不出来。
“呜……”
斐垣的人生,怎么能只是一句道歉的话就掩盖过去的呢?
“喂,季淙茗,你冷静一点!”斐垣掐住了季淙茗的脸,冰冷的掌心在他的脸上拍了拍,却感到了一股比他的手更冰冷的体温。
斐垣再迟钝,也发现了不对劲。
“你听着,季淙茗,现在开始照着我的来,要是敢不听话,我就再也不看你了,从此以后,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我周围一万米的范围,懂?”
季淙茗颤抖地点了点头,视线一片模糊。
过了好半天,季淙茗才缓过来,大概是发现自己丢人丢大发了,他蹲下身把脑袋埋在自己腿里,闷不吭声地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斐垣拧开矿泉水的瓶盖,倒水洗自己一手眼泪的手。
“对不起。”季淙茗再一次声地。
“我了,不去考试的事情,和你无关。”
“怎么没有关系!”季淙茗憋红了脸大喊,“如果不是我太贪心靠得你太近的话,你就不会倒霉被牵扯进这个鬼游戏了!斐垣你会好好的!你的人生才开始而已!”
【斐垣,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你就没有人生了!贱种!要怪就怪你自己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吧!】
斐垣垂下眼帘,移开视线淡淡地:“被卷入游戏与你无关,不去考试也与你无关。季淙茗,你以为你是谁?”
“而且,什么叫‘你的人生’?我有人生这种东西吗?”控制不住地,斐垣微微拔高了音量。
“……”季淙茗脸上的麻木感还没过去,头脑一阵阵的发晕,季淙茗又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斐垣,像是要用显微镜来找斐垣脸上有没有开玩笑骗他的痕迹。
他但找了很久,斐垣是认真的。
“斐垣!”短暂失声后的尖叫嘶哑又破碎,季淙茗猛地站了起来,凶狠地扑了过去,“你怎么能这么!我不准你这么!给我收回去!给我收回去!”他一边哭着,有力的拳头一边毫不留情地在斐垣的身上。
“你把话给我收回去!什么叫‘我有人生这种东西吗’?!你凭什么这么!”
季淙茗的力气不比斐垣,拳头在身体的痛觉很清晰,很疼。
但他没有躲开,也没有推开。
斐垣只是冷眼看着他。
“季淙茗,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的人生?”
“我不管!反正你就是要过得比谁都好!斐垣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季淙茗抓着斐垣领子凶狠地,“把话给我收回去!”
“……”
那种凶狠得几乎要把眼前人撕碎的眼神让斐垣愣了愣。
季淙茗的性子太软,太好话,太为别人着想。
斐垣一直觉得,他是被逼到绝境才会反抗的食草动物。
原来……是食肉的凶狠猎杀者……吗?
斐垣移开视线。
“你起来。”
“我不!”
“滚——”斐垣只觉得自己大脑中有一根名为理智的什么东西断掉了。
“你把话收回去!”季淙茗也几乎没了理智,双眼赤红,张嘴就咬在了斐垣的肩膀上。
“唔……”
季淙茗的力气大得吓人,那么一下,斐垣甚至觉得自己肩膀上的肉要被咬掉一大块。
斐垣握住了拳头,声音低沉得可怕:“杀了你——”
眼里酝酿的杀意溢了出来,斐垣从季淙茗的背后掐住了他的脖子,中指按在他的颈部大动脉上,只要轻轻一用力——
滚烫的泪水滴在黑色的衬衫上,混着铁锈味和咸味的水汽让斐垣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为什么要哭呢?
为什么……要为我哭呢?
明明,我对你一点都不好。
“斐垣,你把话收回去,好不好……”
含混嘶哑的话语,一点点地钻入了他的耳朵。
为什么……
“你大概……是个傻子吧……”斐垣松开手,骨节分明的大手按在了他的后脑勺,肩膀上渗着血的伤口被一个柔软的脑袋压住了。
斐垣很累,零零散散的记忆流光似的掠过他的脑海,信息庞杂得厉害,但又只是一闪而过,什么也没给他留下。斐垣努力地想将注意力停留在某一点上,但不管他如何集中思想,却怎么也做不到。他甚至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斐垣从前不觉得自己有多惨,顶多是童年没有快乐,少年没多愁善感,青年没有爱情亲情友情。习惯了一无所有,他本该习惯的。
反正我的人生……也没有意义。
不,我根本,就没有人生这种东西。
斐垣是疯子,和他那个亲生母亲常月笙一样,偏执、疯狂、暴虐、恶毒……只是十八年的错位人生让他伪装成一个没有任何攻击力的食草动物养大了。
他想了很多,但又什么也没想。
斐垣想啊,找啊,空荡荡的思绪在那飘啊飘。
斐垣一向都是理智的,哪怕是拿着刀砍人发疯的时候,他也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他的世界割裂得厉害,一面是疯狂的自己,一面又是极致的冷静。
但他现在却无法控制住自己。
“斐垣……”
“斐垣!”
“斐垣——”
季淙茗的哭声喊声一声声地在他脑子里荡。
季淙茗喜欢我。
季淙茗爱我。
这个认知让他想笑,想发怒,想嘲讽,想破坏,想连同季淙茗一起摧毁得一点不剩。
但很高兴……
比机械更精密的心脏还跳动着,但再精密的机械也会有坏掉的一天。
斐垣茫然地听着自己故障的心跳声。
你,坏掉了吗?
后来的事情,季淙茗因为哭得太厉害已经想不起了,斐垣也因为发呆得厉害没有记忆了。
尖利的带着些许口音的哭喊声一字一句的从窗外传来,异常清晰,好像就有人站在那里哭给里面的人听似的。
老婆婆撩起了身前又脏又皱还泛着黄黑色痕迹的围裙来擦眼睛,一边嚎一边哭,大概是觉得自己的眼泪多得淌不完,但很可惜,擦了半天,脏围裙上也没有半点湿意。
老婆婆的脾气差,嘴巴也脏,一天二十四时除了睡觉,其他时间别想让她安静。
她对谁都是一副骂骂咧咧的模样,只是对姑娘格外嘴脏。徐思羽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除非是被压到了极致,不然很少和她起冲突。陆汾糖却忍不了,一天要和她吵好几回,动刀动剑凶悍得不行。
白天和她吵,有输有赢,晚上提剑和她,不过就喊季淙茗,看着季淙茗把她抽得找不着北后再得意洋洋地上去补刀。
陆汾糖和步升简直就将这个副本当成了刷怪点,天天跟着季淙茗晚上出去猎,徐思羽和林邵恒一开始还有些震惊于他们怎么能这样,但看着陆汾糖和步升每天唰唰往上飙的积分,也坐不住了。
杜妍语几人眼热得不行,但季淙茗根本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白天放他们出去收集情报,晚上封了他们的行动能力,养着当仇博依的实验助手。
那天之后,斐垣和季淙茗谁也不搭理谁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闹了矛盾,当然,明眼人都知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能上去找存在感,不然连自己是怎么死的可能都不一定能得明白。
就连和季淙茗关系最好的陆汾糖也不敢和季淙茗聊和斐垣有关的事情。
季淙茗的脾气软和,但越是软和的人,生起气来就更恐怖。
斐垣天天面无表情,但周身散发着黑色的、极致的压抑气息,让人远远看着就忍不住腿肚子颤。
季淙茗每天还是那个笑模样,他倒不沉着脸吓人,但也那样克制的平静让人有种胆战心惊的战栗。
季淙茗决定,在斐垣将那句话收回去之前,自己再也不和他话了。
斐垣更狠,连个眼神都不给他。
他不知道自己再生什么气,反正就是很生气。
右肩上的牙印很深,体质属性点三位数的身体能很快将它恢复得没有一点痕迹,但斐垣就像是报复似的一遍遍将伤口撕裂出血,不让它有一丝半点愈合的趋势。
黑色的衬衣每每都要在这一块多上一大片深色的痕迹。
季淙茗的视线,每一次掠过时,眼里都要被担心和愧疚压满,但他却倔强而强硬地扭过头,故意不去看斐垣,故意不去想斐垣,
斐垣很生气,且烦躁。
他的宠物不听话了!他的宠物怎么能不听话呢?!
不是你的吗?!不是你喜欢我!不是你爱我的吗?!
斐垣想去狠狠教训他一顿,看着哭得可怜巴巴只能向他求饶道歉的凄惨样子。
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僵在原地。
再给你一次机会,再给你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在我生气发火前,你最好快点过来和我道歉!
“这里的怨气好奇怪,我觉得可能是村民口中的‘山神’在搞鬼。”仇博依点了点简陋的地图,表情凝重地,“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扑空了,再抓不到山神,就真的只能通关了。”
季淙茗坐在地上和他们开作战会议,仇博依的分析一条条飘进他的耳朵,然后又一条条一点不剩地飘了出去。
“淙茗,淙茗——”
“……啊?”季淙茗回过神,顺着声音给了仇博依一个迷茫的眼神,“要出发了吗?”
“晚上再。”仇博依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问我这个问题前,你还是先照一下镜子,看看你脸上快挂到嘴边的黑眼圈好了。”
仇博依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这有什么,我们实验室里,007的时间安排是基础技能了。”仇博依很珍惜这次机会,像季淙茗这样好话、人大方、实力强还和他志同道合的队友,也不知道下一次遇见是猴年马月了,A.级副本,却有这样安稳的条件,这让有种好运从天而降的惊喜,多一分钟都是偷来的。
“哦,对了,这是今天早上我刚发现的一点东西,你看看吧。”
仇博依要研究鬼,就是真的要研究,不是抱着“骗”的心态来随便玩玩的。短短几天的时候,靠着肝帝光环,他就出了好几个论文报告。因为这种研究不准备上什么科研杂志,论文就写得很快,但内容更加简洁明了。
季淙茗是视线落到那个灵魂粒子上,有些好奇地问:“‘灵魂粒子’,就是组成灵魂的东西吗?”
仇博依点点头:“以前科学界有关灵魂的猜想就是各种各样的,以前我不信这些没怎么认真调查过,不过根据这几天的实验来看,我大胆地将灵魂假设成了‘粒子’,不光是人,动物和植物也是有灵魂的,只不过因为他们体内聚集的灵魂粒子太少,也没有人类这么活跃。”
在仇博依的假设里,人、动物和植物的身体都成了一种吸引“灵魂粒子”聚集的磁铁,随着身体的成熟,对“灵魂粒子”的吸引力也越来越强。
游离的灵魂粒子被吸入身体,加入原本的大家族,然后被同化。
然后在躯壳死亡时,被束缚的灵魂就会得到解放。
灵魂又“灵魂粒子”组成,是个整体,但同时它们间的聚合链并不是永远牢靠的,时间一长,连接灵魂粒子和灵魂粒子的聚合链就会断开。重新变成无主的游离灵魂粒子,等待着下一个躯壳的吸引。
“那鬼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个,仇博依的研究就还没那么深入了,没有足够的实验数据前,他不会乱什么,但猜测还是有的。
“应该就是所谓的‘情绪’。不管是正面的高兴、期待还是负面的恐惧、仇恨,翻涌的情绪会让聚合链的稳固起来,同时也会吸引怨气煞气之类的负面能量体,双方纠缠在一起,可能就形成了某种神秘的反应。厉鬼的力量来源,应该就和这些反应有关。但具体是什么反应,具体又会引起什么样的力量,目前我还没有发现。需要更多的实验数据来支撑。”
猎杀场中,玩家死亡后不会出现新的厉鬼,是为什么呢?仇博依试着想了一下,因为没有见识过玩家死亡的场景,没有可以用来实验的“材料”,最后只能先提出一个假设。
——加速。
在副本条件下,聚合链断裂的速度本身就会被加速。也就是,在人死掉的瞬间,灵魂摆脱了束缚,然后本该几天、十几天甚至是几十天才消失的灵魂,被加速到几秒就消散了。
但还是因为那个原因——没有实验数据,所以只是猜测,也只能是猜测。
季淙茗每天出去抓鬼杀鬼,仇博依成天不出屋,但每天要用掉很多很多的鬼,非常多。
基本上是季淙茗抓多少,他就用多少。
正如斐垣所猜测得那样,这个村子里的鬼,怎么也杀不死。
就好像是游戏里的击杀掉级一样,没被杀一次,鬼就弱一点,跟掉级一样。
等弱到了极致,“村民”就会失踪一段时间,然后隔个几天又重新回来。
季淙茗几乎是百分百肯定是那个“所谓”的山神在背后搞鬼了,而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在副本里待了九天,那个神秘的山神也没出现。
村民更是没对他们进行什么和山神有关的诱导,反而在他们多对山神进行探的时候,会生起警惕心。
这不太正常。
照他们目前所掌握的情况,那个所谓的山神应该掌握着村里厉鬼的“灵魂核心”,被杀死的厉鬼们就好像是从核心里剥离出来的□□,死就死了,只要核心还在,就能无限再生。
村民们和山神的关系很清楚,掌控者和被掌控者。
山神的目的是要“吃”掉他们,那么,不管村民所表现出对山神有着怎么样的感情,都会想方设法地将他们“献”给山神。
可是没有。
不仅没让他们去找山神送死,连来杀他们的欲.望都没那么强烈。
第一天来一点,第二天多一点,第三天多一波,第四天再多一点……
也就这样了。
“……”什么叫也就这样?!
要知道他们第一天差点就团灭了啊!要不是及时果断地找了个替死鬼,现在还不知道能剩下几个呢!
但这话,杜妍语几人不敢。
季淙茗觉得也就那样,那就让他这样觉得好了。
季淙茗因为实力的缘故对副本难度的认知有所偏差,但有一点他得很对。
这个副本不寻常。
与其是针对玩家,不如是让厉鬼相互厮杀的同时,顺带着对付一下玩家。
“要奇怪的话,还有一个人也挺奇怪的。”杜妍语突然,“这个村子的女人,大部分都是被拐卖来的。”
空气安静了一秒。
季淙茗低垂着眼帘,没话。
其他人也全部安静地低头看地板上的花纹。
这个情报,他们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没人。
杜妍语看出他们不想提这个话题,但还是接着了下去:“除了从人贩子那里购买妇女,还有一种办法,更省钱也更方便,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吗?”
“行了,人都死绝了,现在再这个有什么用?!”陆汾糖皱着眉,突然大声地断了杜妍语。
“不,让她吧。”季淙茗抬眼认真的看着她,“你手里掌握着什么不知道的情报,对吗?”
杜妍语点头,同时直视着季淙茗的眼睛:“我想活下去。”斐垣没要杀她,但看着也是没有让她活下去的准备。现在不杀她,不是舍不得,单纯他懒得管。
斐垣会一直“懒”下去吗?杜妍语不能肯定。但她知道,想活下去,就要主动出击。
展现自己能力的方案被pass了,那就简单一些。交换好了。
季淙茗想了想,视线划过拿扇几乎不能称得上是门的板子,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他想帮斐垣。哪怕他现在生斐垣的气,很生气很生气,但他依然想帮上斐垣的忙。
开心一点吧,高兴一点吧。
只要斐垣想要的,他都要一点不落完完整整地送到斐垣的手里。
这个副本,比童话城要大得多,要厉害得多得多,送给斐垣的话……他应该就能高兴一点了吧?
“游客。”杜妍语一直紧张地盯着季淙茗,见他犹豫,心便提了起来,看到他点头,杜妍语才有松了一口气,死里逃生的感觉。
季淙茗很少表现自己,但他确实可靠,只要出的话,都会努力去实现,杜妍语还是很信他的承诺的。
“你们也转过对吧?这里的风景很好,几十年前就时不时会有人到这附近旅游。游客里自然是有男也有女的。”
“但她们在这里失踪的话,家里人难道不会过来找的吗?!”
杜妍语轻轻地看了陆汾糖一眼:“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么长时间的坚持的。而且几十年前通讯交通都不发达,谁要让她们在这里失踪了?随便换个地方寄封信,随便把人往山里藏段时间,谁又能发现呢?”
衫村家家都穷,村长家算是非常好了,但在他们看来还是穷。
这里重男轻女的可怕,因为穷,对男劳动力十分重视,对要花钱养大干不了多少活最后还要嫁到外面去的女孩子轻视得厉害。
“这里家家都有仓库对吧?那就是他们用来驯养女人的地方。脖子上套个项圈,绳子一绑,鞭子一抽,门一关,再不听话的女人都被驯乖了。”杜妍语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将她从村里男人那听来的方法了出来。
陆汾糖几乎是瞠目结舌地瞪着杜妍语:“你、你胡的吧?”虽然是单亲家庭,父亲那边的亲戚虽然也有些重男轻女,但总得来,陆汾糖过得还是不错的。她母亲爱她,吃饱穿暖这方面起码没问题,她的成绩也好,人开朗,学校里老师同学也都是普通的好人,在猎杀场之前,她还没遇见过真正意义上的坏人。
杜妍语嘲弄地看着她:“你以为这个村子里的人为什么对我们这么‘纵容’?男的杀掉,女的养着当老婆,钱和人都会能到他们手上,可不就无所谓我们天天晃悠,跟他们吵架也无所谓了吗?!你想想天天和你吵架的那老太婆的态度,她把你当人看了吗?!”
“你知道自己已经被内定为竹生家的媳妇了吗?”
杜妍语恶意的嘲笑犹如一颗惊天巨雷,把陆汾糖都给炸懵了。
陆汾糖跳动的心脏猛地一抖,心里直发毛,下意识地就去抓住了徐思羽的手,也是冰凉得可怕。
“还有你,你也被内定好了。”
徐思羽梗着脖子,止不住地发慌,声音都是颤抖的:“你、你别胡!”
徐思羽也不和他们争论这个,笑呵呵地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你看竹生的娘,一个女人待在七个男人堆里——”
“别了!”季淙茗断了杜妍语想要继续下去的话,平静地看着她,“你只需要把有用的情报给我们就足够了。”
陆汾糖和徐思羽全部惨白着一张脸,步升几个大男人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直生活在和平大城市里的几个“孩子”,一下面对这种社会的阴暗面,巨大的信息量几乎将他们的大脑冲垮。
杜妍语如善从流地换了个话题:“因为重男轻女,这边不光是不把女人当畜生看,连女婴也是没有生存权的。”
“等、等一下!”陆汾糖破音的嘶哑几乎要将喉咙弄出铁锈甜腥味,一双惊惶不安的大眼睛死死盯着杜妍语,“什么叫‘不把女人当畜生看’?”
杜妍语皱起眉,对着这个什么也不懂,好听点是天真难听点是蠢货的姑娘已经没有半点耐心了。
陆汾糖从杜妍语不耐的表情中已经知道了自己不敢去相信的答案。
“那、那她们不逃吗?”徐思羽声地问,她连看着杜妍语也不敢,死死地盯住了自己的脚尖,脑海里出现的却是竹生娘那双走一步路就要晃三晃的瘸腿。
“逃?”杜妍语笑了,“能逃到哪里去?四面环山,人生地不熟,家家户户都看着,能不能逃出这个山头都是一个未知数。你以为一个又被又挨饿吃不饱的女人能跑得下山?能不逃到一半就被抓到?”
杜妍语话的语气十分不客气,她是个很骄傲的人,对大部分的人都看不上眼,对陆汾糖和徐思羽这种有点软弱的女孩子更瞧不上了。
气氛静滞了下来,虽然知道这些人都是厉鬼,已经死了,但听到这样的事情,心里也不太好受。
季淙茗想起了自己看到的,连绵不断的大山。
山的海洋里,只有这个村子,像一个孤岛。
村里的女人少,但并非只有竹生娘一个,步升想问,为什么大家不联合起来一起跑呢?但他话到嘴边,又全部吞了回去。
这个问题出现的时候,答案同样也跟着出现了。
他们现在,不也重复着那样的处境吗?明明是该一起在厉鬼手里挣扎求生的同伴,但——
“这个消息,是我从村长儿子嘴里听到的,放心吧,消息保真。”杜妍语想到村长儿子那黏糊糊的视线,有些恶心地皱了皱眉。
大概是因为村长儿子已经将杜妍语视为自己的所有物了,对她没什么保留,杜妍语又很会利用自身能利用的一切,在察觉到这一点后,便顺着村长儿子的态度改变了原本的高傲。
她长得漂亮,话又很能给他挖陷阱,不知不觉就被她带偏了,话咕咚咕咚地就往外吐。
“对了,他们口中的山神在哪里,我也知道。”杜妍语笑意盈盈地看着季淙茗,“这份情报既然是照着我的命交换的,那我就要对得起我自己的价值。”
杜妍语笑得漂亮且自信,季淙茗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杜妍语,是真的很危险。
有实力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她能屈能伸。
衫村的重男轻女不是这么些年的事情,他们向来不怎么把女人当人看。
村里是没有女娃的,因为女娃在生下来的时候就被掐死了。
他们重男轻女,虽然杀人,但同时还很迷信。
觉得杀多了,会有鬼来找他们报仇,所以在扔女娃的地方立了个碑,当山神拜,以此来“镇压”女娃的怨魂。
换做以前,杜妍语肯定要笑这群人又蠢又毒傻得厉害,但她现在却笑不出来。
她不在乎那个所谓的“山神”究竟是怎么来的,鬼有了,“山神”大概率也确有其事。村子里的厉鬼已经够多够厉害了,掌控着这些厉鬼的山神,又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厉害存在呢?
杜妍语心里是有点慌的。她的手里只有一把几千积分的匕首,季淙茗不给他们如何赚取积分的机会,道具也全被榨得差不多了。
她真的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活下来吗?
石伟威求救的眼神投向她,他不敢相信,自己跟了他这么久,杜妍语竟然一点都没有开口为他求情的意思。
只要活着,就还是会有求生欲的,眼见杜妍语没有要拉他一把的意思,石伟威立刻也开口向季淙茗提出交易:“我也有!我也有情报!”
季淙茗几人因为语言问题再这个村子听不到太多的情报,村子里的人虽然有为了“揽客”学了一点塑料普通话,但他们私下还是多用方言的,且下意识地觉得这些傻乎乎很好骗钱的外乡人不懂他们的方言,言语间很少有掩饰的。
方言这种东西就和外语差不多,但天天听着,封闭山村里每天的东西也就这么多。人在生死之间,爆发出来的潜力是无限的。不过是一门“外语”罢了!
村里人高高在上的傲慢和愚昧,恰恰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什么都不干,随处晃,耳朵灵光点都能搜集出不少的东西了!
石伟威比杜妍语差点,但也是个有几十个副本经验的老玩家了,这方面他油滑得厉害,靠着侦查类的技能也长时间积攒起来的经验,将这个村子很多见不得光的秘密都给撬动了一些。
“我全部告诉你!我全部都!别杀我!求你了!别杀我!”十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季淙茗看着虽然不是那种嗜杀的性格,但斐垣的不确定性太大了。
那就是个疯子!妥妥的疯子!石伟威现在都没办法在脑中联想斐垣。只要一把注意力放到“斐垣”这两个字上,他的大脑就想要颤抖。
他要受不了了!
魔鬼!斐垣就是个比魔鬼更让人恐惧的存在。
其他人也一窝蜂地开口,七嘴八舌得把季淙茗的耳朵都要吵聋了。
“这些人还真是不老实!”陆汾糖撇嘴。
实在的,这些人确实很坏,手里有的有人命,有的没有但也是那种随大流的墙头草。放了他们,陆汾糖心里不得劲,但要杀了他们,她也下不去手。
瞧着斐垣那意思,好像是留着有用处,于是日子也就这么过下来了。
让他们协助仇博依的实验,让他们去听情报。
明天瞧着忙忙碌碌,能带回点有用情报看着是有在卖力干活的样子。
结果好嘛!狗改不了吃屎!瞒了这么多东西没!
陆汾糖气得不行。
季淙茗对此倒没有太多的想法,人都是自私的。
趋利避害,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那一面是生物的本能。
季淙茗从未对他们有过期待,所以也不存在有被欺骗隐瞒的愤怒或是失落。
仇博依整理一下现有的情报,没有任何犹豫便将原有的计划全部推翻。
自由就在眼前,这些人嘴皮子一捧一合速度飞快地将自己所能知道的所有情报都吐了出来。
还真别,仇博依听着他们的情报,大致也将这个副本的剧情全貌给拼了出来。
“不管了,晚上就去这个地方,没有也只能这样通关了。”仇博依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杜妍语的“山神碑”上。
季淙茗点头,然后看着以杜妍语为首的这群老油条道:“我给你们两种选择,哪一种都没关系。第一种,只还你们一把武器,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我们不管,以后见到了也权当不认识。”
杜妍语怀疑地看着他,季淙茗毫不躲闪地对上她的视线,眼中还是如往常一样的清澈干净。
杜妍语觉得季淙茗是想让她当诱.饵,牵制那些村里的厉鬼,好减轻他那边的压力。
季淙茗看她不话,便继续了第二种选择:“第二种,是跟着我们走,去boss战,把你们的武器和一半的道具还给你们,但你们必须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