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季淙茗抓抓头发,有些苦恼地:“但十八块腹肌不好看呀。”
斐垣本来是想逗逗他的, 没想到自己反倒被逗笑了。
“也行吧, 那八块就足够了。”
十八岁的斐垣让自己吃饱已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更不要提让自己长多少肌肉, 像篮球、足球长跑这类运动, 也向来是敬敏不谢的, 饿得太快了,支持不起。
但正如斐垣现在所的, 他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已经不是曾经的他可以比拟的人。
不管是瘦弱得下一秒好像就能死过去的病秧子, 还是强壮得能上相扑场的超级肌肉男,都不在话下。
只是没有必要。
斐垣很少去做无必要又麻烦的事情, 身体该长成什么样就长成什么样好了。
不过是个躯壳罢了。
“那你多吃点。”季淙茗嘟囔着嘱咐道, “你老是这个不吃,那个不吃,这样不行的。斐垣, 你要多吃点才行。随便吃点什么, 只要你喜欢的, 就随便吃!”
斐垣就问他:“如果我喜欢吃人怎么办?”
季淙茗一愣,然后撸起袖子伸着手对他:“那、那吃我好了。我多吃点,长胖一点,多长点,再多长一点, 一直供应着你好不好?”季淙茗的手很白, 虽然细, 但却不是皮包骨或是软绵绵只有皮肉的弱鸡身材,匀称充满了力量,但非常好看。
斐垣的视线在他亮晶晶的眼睛上停留了一下,然后点头:“可以。”
季淙茗立刻笑开了,一脸的心满意足。
“那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要吃我哪里?我多洗一下。”
斐垣沉着脸骂他:“蠢蛋!”
季淙茗不安地看着他,不太明白怎么又惹斐垣生气了。
“你以为自己是佛祖吗?还弄割肉喂鹰那一套,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肉!够我吃几顿的?!”
“我都了,会养胖一点的啊……”季淙茗眨眨眼睛,有些委屈,“斐垣你等等我好不好?”
斐垣抿着唇,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谢谢斐垣!”季淙茗开心得几乎要蹦起来,眼睛亮闪闪地像是映着五光十色的仙女棒。
傻蛋。
斐垣叹息着,苍白的手指在衣服上划过,开始解扣子。
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指尖按在纯黑色的塑料扣子上,没有一丝的红润,像什么假人的手,既没有白色以外的杂色,也没有正常人该有的温度。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响了起来。
季淙茗疑惑地问:“斐垣,你洗好澡了吗?”他的脸有点红,虽然看不见,但十分自觉地将眼睛闭了起来,因为害羞和忐忑,长长卷卷的睫毛轻轻颤动着。
“正准备洗。”
“……”
斐垣看着季淙茗裸露在外的皮肤在一瞬间蔓延出瑰丽的红色,红得几乎让人觉得要冒出烟来了。
“我、我……”季淙茗哼哼哧哧地卡壳了好半天,才,“那、那我们明天……见?”
“刚才不都陪我洗过一次了吗?”斐垣用没有任何波动的声音着,但一抬眼,镜子里的那个男人却在笑。
季淙茗几乎要被滚烫的热度熏得晕过去了。
斐垣神色不明地视线重新放到季淙茗的身上,轻笑了一声,不再逗他:“晚安。”
季淙茗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地和他道别:“晚安。”
那个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身影化作了几点星光,斐垣眉眼间才出现的平静和温柔在瞬间便褪了个干净。
斐程峰这两天很头疼,不仅是身体的疲惫,精神上的疲倦更是压得他喘不过气。
斐睿安不是一个听话让人省心的孩子,他很闹腾,从就闹腾。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调皮的孩子腿断了都不安生,常月笙护子心切,斐睿安难受,她也跟着一起闹腾。
每天吵吵得他身心俱疲。
最让他生气的是,林语竟然也开始给他添乱!
斐程峰以为,自己只要对林语许下承诺,她就会老实安分一点的,但万万没想到这个保证反而起了反作用。
“林语,我觉得你会是一个聪明人的。”斐程峰撑着日益松弛的眼皮,很严肃地对林语道。
林语对他有怨气,林语远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白洁无暇,他知道,都知道。
但和他没有关系。
林语在面对他的时候,只要是那个温柔体贴又深深崇拜着他的女人就够了。
其他的什么他都无所谓。
“语,不要再去刺激常月笙了好吗?”斐程峰心疼地拉住了她的手,冰凉且有些黏腻的触感让林语下意识地想要皱起眉头,但她忍住了。
“程峰,不是我要去招惹她的!”林语悲切地看着她,“我只是想见斐垣,她把我的斐垣藏起来了!我想见见我的孩子!”
林语急切地反握住他:“你去帮我吧!去帮我吧!我不可以没有斐垣的!她也有孩子,她改知道一个孩子对于一个母亲来是多么重要的,我——”
“语,垣垣没和你联系吗?”斐程峰突然用一种极为怪异的目光看着她,“他没和你在一起吗?”
斐程峰这话问得太过奇怪,林语在瞬间便警惕了起来,她的眼里闪着泪花,笑容勉强又苦涩:“我……我一直以来……”她捂住脸没办法下去了。
“我一直都告诉他,他没有爸爸,他的爸爸在十八年前就出了车祸走了!”林语愧疚又痛苦地,“斐垣是个好孩子,他没办法接受我这样的妈,你知道吗?!”
斐程峰瞬间就心疼地抱住了林语:“对不起,语,是我的错,是我没能给你一个名分给垣垣一个完整的家,是我……”
两人挨在一起着是我不好,不怪你,要怪就怪我之类的话,至于斐程峰一开始想要质问“为什么要到常月笙面前去刷存在感”的事情也抛到了脑后。
林语这些天没少在常月笙面前晃悠,常月笙和斐程峰的业务越来越往国际走,总部虽然没搬,但业务重心却越来越往江市这个国际大都市转移是没错的。
林语这十几年虽然“低调”但她对江市这个绝对不,大又不大的地方很是熟悉。
常月笙在哪里活动她一猜一个准!
斐程峰这一边,她不敢再劝他让收回承诺,那她就只能从常月笙那里下手。
惹得她烦了,要是再“不经意”地让她知道斐程峰答应她的事情,那就有好戏看了。
林语这么多年不敢和常月笙正面对抗,只能从孩子身上拐弯抹角地报复,无非就是常月笙的手段太过狠辣,太过激进。
——那就是个疯子!疯起来没人能制得住她!
不仅斐程峰怕她,林语也怕,很怕。
但这样才好。
虽然只要常月笙动手,斐垣就不可能从斐程峰手里得到任何东西!
“斐垣,别怪我,要怪,就怪你不听话吧!”如果是从前那个听话懂事,事事以她为先的斐垣,她还是会“大方”地给他点什么,权当是辛苦费了,让他在死前多少享受一下,但这个叛逆不懂事十句也不一定能得到一句回应的斐垣,已经被林语恨上了。
那你就去死!
反正,只要你死了,常月笙的世界同样也会崩塌的。
可惜,自相残杀的戏码过程不够激烈,她有点可惜。
放在沙发上的手机不知道响了多久,亮起又暗下,亮起又暗下,直到耗尽了电量,没有一点光亮。
金灿灿的太阳光从窗户里投射进来,将灰色的地板照亮成略微晃眼的金色。
斐垣睁开眼睛,浴缸里黑色红色交织在一起诡异又有些恐怖的水在顷刻之间就消失了个干净。瘦削但骨架漂亮的身体略有僵硬地站了起来,虽然是泡了一个晚上的澡,但苍白的皮肤上却没有泡水过久后泛白褶皱的痕迹。
斐垣趴在窗户上向那没有一丝缝隙的灰色天空上看去:“系统,你我把这个城市所有的煞气和怨气全部吸收干净,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系统一丝不苟的声音呆板地响起:“你会死。”与其是告知,不如它这是在诅咒。
“又笑了。”斐垣语气里带笑,但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弧度,“我哪里还需要死呢?”
斐垣拿起手机,随便给了一个电话:“送点吃的来。”
仇博依揉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没听清是什么,随意的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对面的嘟嘟声有没有将他这回答传过去。
他也不管,手里的各种按钮花花绿绿的晃得人眼睛都要瞎掉了。
一直到下午四点,挂着比国宝还大黑眼圈的师弟幽魂一样地把他的早饭放到操作台上面,仇博依吃着热干面,突然觉得有点不对。
早上……我好像接了个电话来着……
对了……那通电话是什么内容?
不对不对!是谁给他来着?
仇博依一边动着腮帮子一边翻记录,但完全没有接听的记录!
“我早上真的有接电话吗?感觉是有的样子……”仇博依有些怀疑地想着。
然后手一滑,滑到了拨出的记录里。
“步升?我什么时候过电话了?”看时间,还是早上的样子。
正好手里没什么事情,仇博依就给步升去了个电话。
“我早上给你过电话没?”
“有啊,你不是让我给老大带早餐吗?”
等等,我为什么要让步升给老大带早餐?
仇博依意识到些许不对劲了。
“仇哥,仇哥,你有在听吗?”
仇博依再一次开口,但步升宁愿他没开口。
“步升,帮我个忙,弄点老大的头发、血、肉或者是骨头骨髓,什么都行!”
“………………”步升沉默了很久,很久,非常久之后才隐隐约约将自己的声音找回来,“仇哥,你恨我的话,下次自己把我推到恶鬼堆里去吧。让我死得痛快一点,不好吗?”
“……”
斐垣并不是很喜欢夏天的时候顶着大太阳出来闲逛,但因为步升已经将房子找好且装修收拾好了,他不得不出门去新房子那里看看情况。
斐垣住哪里都无所谓,但住哪里都不满意,久而久之,早升不起半点对“新家”的期待了。
步升给他租的“新家”在城市的边缘,虽然是城市的边缘,但这边的交通很便利,出门就是地铁站,往前一百米是警察局,往后两百米是吃街,最主要这里住得很舒心。房子租在顶楼,带一个大阳台,晚上往外看过想要热闹有热闹,想要安静有安静。
连装修都是步升绞尽脑汁依照着短时间相处里观察出来的“喜好”来重新布置过的。
斐垣也没好还是不好,直接就在这里住下了。一百多平米的套房三室一厅很宽敞,空空荡荡只只有他一个人,随便去哪里也不会觉得拥挤不堪。
“老大,这里的阳台要买点什么花来装饰吗?有些花很好养的,一个月半个月扔那不管也没有关系的。
“随便你。”
斐垣平静的回答让步升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这是好,还是不好。更不知道这房子到底是不是给他住的,什么都不关心。
步升甚至觉得,只要他有那个胆子,带着斐垣到猪圈里,指着那个猪圈:这就是给你租的房子——斐垣不定也能点头好。
但他不敢。
步升又哼哧哼哧地跑花鸟市场买花搬草去了。斐垣有些困倦地坐在沙发里闭着眼睛。
混乱的意识海将一切暴虐的力量驯服得很好,很乖,很听话。但再乖的力量,搭配上并不合适的身体,也会有一些副作用。
在任务副本中,系统的掌控力很强,不适的感觉会缓和很多,但在现世,脱离了系统的绝对掌握,身体的负担便逐渐大了起来——这是系统给出的提示和警告。
斐垣并没把系统的话当真。哪怕里面有真的,占比大概也是得可怜。
斐垣闭着眼仰头靠在沙发上准备睡一会儿,但耳边步升咋咋呼呼的声音才消失不久,门外叮咚叮咚的门铃声又响了起来。
是斐程峰。
斐垣不需要开门,也不需用猫眼“侦查”,斐程峰向着这个方向靠近的时候,斐垣就感觉到了他的气息。
飘飘扬扬的黑色丝线从门外飘进来,“咔哒”一声,门就开了。
按了许久门铃,火气都快出来的斐程峰明显就是一愣,然后大跨步地走了进来。
目光在这个略显空旷因为主人今天才住进来而没有一丝人气的房子里转了一圈,颇为急切地对斐垣:“垣垣,跟我回家吧!”
斐垣没有过多理会斐程峰的意思,他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掀开。
斐程峰一直有找人跟踪他,斐垣知道。但他懒得去理会。没必要。
“垣垣,我知道你恨我,怨你.妈妈,但我们那时有苦衷的!不是故意要对你不好的!都是残酷又无奈的现实,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看着你从婴儿一点点在我身边长成这么优秀的你啊!”
“垣垣,别任性了,爸爸带你回家。”斐程峰将斐垣叮嘱过的话对林语完后,那股挥之不去的阴冷和不安瞬间消失了个干净。
斐程峰是个记吃不记的性子,那天之后,他连许久未能睡好的坏毛病都好了许多,反而不觉得斐垣可怕了。
正如斐垣出现得那样,将他从压抑痛苦的现状中破开了一条缝隙,让他得以喘息,将他从绝望的深渊中拉了一把出来,让他能够松快松快。
所以,继续发挥你的作用吧,斐垣。
“垣垣,跟我回家,好吗?”只要斐垣跟他回家,常月笙和斐睿安的注意力就会转移到斐垣的身上,林语的精力就会放在和常月笙的你争我夺上。
他就能自由了。
斐程峰太渴望自由了!为了自由,他什么都愿意去干!
“垣垣!”斐程峰期盼地死死盯住了他。
斐程峰太过兴奋,他只要一想到那个美好且快乐的未来,他的身体就不由得微微开始颤抖,被兴奋和期待冲昏头脑的斐程峰连压根没人来开上锁的门——这件事都没有丝毫的察觉。
“斐程峰。”斐垣平静地仰着头靠着沙发上,声音慵懒,“我是个好孩子吗?”
斐程峰微微一愣,然后用十分肯定且带着夸奖的语气:“垣垣当然是个好孩子啦!你是爸爸的骄傲啊!”
“那你为什么要我去死呢?”斐垣睁开眼睛,黑黢黢的眼仁占了三分之二,眼白的存在感一点也没有了。
没有半点犹豫,斐程峰立刻就大喊:“我不是!我没有!”
斐程峰喊完这句话后,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猝然停住了,没有血液带来温度,他的身体冷得可怕,将僵硬。
“你有的。”斐垣慢慢的站起身,鞋子踩在地板上的哒哒声很轻,“你看,你进门连鞋子都不换,这不就是你想让我死的证据吗?”
斐程峰绷紧的神经瞬间松懈了下来,他无奈而宠溺地勾起了笑:“这孩子,胡什么呢!我这不是着急吗?!要不是担心你,我能连鞋都不换就进来了吗?!”
斐垣在他面前站定,不紧不慢地动着嘴唇:“但我从来就没给你准备过室内拖鞋啊。你在这里自作多情个什么劲儿呢?”
饶是斐程峰脸皮再厚,这会儿也忍不住抽了抽脸上的肌肉,他干笑两声,想要点什么好缓和气氛,但斐垣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你可以滚出去吗?我不是很想看到你。”斐垣脸上的疲惫一览无遗。
斐程峰脾气再好,这会儿也要生气了,更何况他的脾气本来就不是很好。
“斐垣!”斐程峰恼羞成怒地大叫着,“你瞧瞧你自己!是什么没教养又不懂礼貌的混混!我是你爸爸!有这么和爸爸话的吗?!”
斐程峰气死了!斐睿安的脾气不是很好,他乐意在常月笙面前当个乖孩,但对斐程峰,那就是本性暴露个彻底了。
又暴躁,又没有规矩,半点礼貌也不讲,从来没有给斐程峰下来过面子的时候。
斐垣这个程度的不给面子,还到不了斐睿安的那程度,但斐程峰对待斐垣和斐睿安,忍耐度不同的。
斐睿安是名贵又娇气的纯种狗,主人还不是他,而斐垣呢?斐垣就是一头谁也不要有一顿没一顿的流浪狗!给他点吃的就已经是恩赐了!这样还不懂得摇首摆尾讨好人?!
“我给你脸了是不是?!”斐程峰压着怒气,但五官却已经狰狞了起来。
“你现在就要死我了吗?”斐垣平静的问,“因为我达不到你的预期,没能想你想象得那样感恩戴德,所以生气了?”
斐程峰被他得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虚,但也只有短短那么一瞬间:“斐垣你别不识好歹!”
“斐程峰你别好好的日子不过来阴间找不痛快。”斐垣将同样的话掉还给他,“我现在还不想杀你。”
“在我玩痛快前,我不想杀你。但你非要寻思,我也没有办法。”他幽深的目光像是透过了他的身体在看其他的什么东西,但又好像什么也没看。
“杀杀杀!”斐垣满口都是杀人的话,斐程峰反倒不害怕了,杀人犯哪有那么容易养成的,斐垣越是把“杀”和“死”放在嘴边,斐程峰越是不以为意,不过就是孩子叛逆期的冲动罢了。
“斐垣,你.妈妈就是这么教你的吗!还懂不懂礼貌!”
斐垣歪着头,看着他义愤填膺的样子有些好笑:“不是啊,是你们一起教我的呀!”
“哒、哒、哒……”
斐垣幽魂一般走到了门口,关上大门,然后转头看着斐程峰:“看,这样就没人能来救你了。”
斐垣的声音很轻,眼神很认真,认真得斐程峰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斐垣,好像真的要杀他。
上了年纪,已经不再年轻的身体猛地向后退了两步,因为紧张而发紧的嗓子干巴巴的难受极了,他靠着墙,想要再跑,但“啪——”地一声,三个卧室的门齐齐被看不见的什么东西甩上,发出重重的撞击声。
“斐垣、斐垣,你冷静点,杀人是犯法的!”
“我当然知道啊……”斐垣那张苍白的脸色没有任何的表情,好像只是在一件微不足道的、类似吃饭喝水一样的事情,“杀光你们,我自杀不就好了吗?”
“对吗?”
斐程峰近乎惊恐地看着那个越走越近的声音,那双因为年纪而添上了众多鱼尾纹、微微向外凸起且缠绕着很多很乱红血丝的眼睛像是要被眼周周围的肌肉挤出来似的。
“……”斐程峰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对了,这是我刚租的新房子,你要是有一滴尿、一颗屎掉在这个,我就把你一点点剁碎,把你变成骨头架子,然后在给你最后一刀,懂吗?”
斐程峰的尿意和便意在斐垣的这句话出来后,奇异地消失了个干净。
斐垣一点点走进他,越是近,斐程峰越是恐慌。
“你、你不能这样的,我是你爸爸啊!”
“爸爸?”斐垣轻轻笑了起来,看着斐程峰的眼睛满是怜爱,“爸爸,你可真是有够天真的呀~”
“是什么让你觉得,‘爸爸’这两个字有足够的力量成为你的护身符呢?”
“你不能杀我的,你不可以杀我的!”斐程峰颤抖着尖叫了起来,疯了一般地重复着那一句话,“我是你的爸爸啊!”
“然后呢?”斐垣的耐心告罄,笑容在他的脸上瞬间就消失了个干净,过于黑白分明的脸面无表情地对着他。
“然、然后……”斐程峰哆嗦又无助地看着斐垣,虽然过于黑白分明,但他的视野里,斐垣已经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幻影,他甚至看不见斐垣的表情是有多么的不耐烦,他只是喃喃地重复着他的救命稻草,“我是你爸爸啊……”
“所以呢?你觉得别人都对不起你,对吗?”斐垣带着迷离的眼神盯住了斐程峰,他的身体向前倾着,乱翘的发丝挂在他的脸边,微微遮住了那双过于黝黑的眼睛。
但毛骨悚然的感觉并没有因此减少。
斐程峰惊恐地发现自己再不能发出声音,声带和肌肉像是坏死了一般,动弹不得。他只能是把眼睛用力瞪到最大,但不出哪怕一个字来。
斐垣笑开了,只是那笑薄凉又讽刺。
“你要记住,斐程峰,你只是为我提供了一颗精.子,我没有求你,也从来不亏欠你什么。”斐垣轻轻地他,“记住了吗?不要对我有任何的命令,我从来也不欠你!”
但、但你是我的儿子啊……你是我的儿子啊!儿子听老子的话!那不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别的孩都听爸爸的话!什么你就不能听我的话呢!
斐程峰不出话,但他的眼神却已经把所有的心里话转化成了现实。
“不能这么算的。”斐垣十分有耐心的,“斐程峰,这样不公平,不公平你知道吗?你什么都没为我付出过,什么也没对我尽到过责任,就凭我们有相似的基因吗?不行的,斐程峰,光凭这个是不行的啊。”
“你!你个孽子!!!”憋了好久,斐程峰终于能喊出来了,他不仅气得满脸通红,而且整个身体都因为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恐惧的情绪开始发起了抖。
“你怎么能这么?!你怎么能这么大逆不道?!你去街上问问!你去问问啊!有哪个儿子是用这种态度对父亲的!你去问问啊!!!”斐程峰的脸上带着气急败坏的狂怒,他不仅身体发抖,脸上的每一丝肌肉和阴影似的都在颤抖,似乎都在附和着自己的话,指着斐垣的手指更是像发了羊癫似的抽搐个不停。
斐垣没在意斐程峰的话,他的视线牢牢地被斐程峰像是触电一般的手指给吸引住了。
他没有急着去反驳斐程峰,而是用大猫看着逗猫棒一样的神情盯着他的手指。
——然后伸手捏住了那根手指。
冰冷的触感从指头上传来,斐程峰差点因为那个温度了个寒颤,那双眼睛带上了浑浊的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斐垣,不知道他这是突然要干嘛。
但斐程峰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一个有点危险的动作,于是他想要把手指从斐垣的手里抽出来。
但是他失败了。
“你、斐、垣垣,你怎么了?”斐程峰苍白着嘴唇,声音也不知为何带上了些许的颤抖。
斐垣没回答他的“关心”,只是大拇指和食指微微用力,捏着他指头上的皮肉来回转了几下。
“咔——”
“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混着咔咔咔的骨肉碎裂声,斐垣就着这个声音用温柔又耐心的声音:“用手指着别人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
“我虽然没有父母在身边对我进行良好的教养,但也知道这样不太好呢!”
斐垣的大拇指和食指照例是苍白的,半透明的指甲盖上连半个月牙也没有,连血液的颜色也无法在皮肤上透出半点颜色。
单从外表看,斐垣是病弱的,透着一股脆弱得马上就要被病魔压垮的病态,苍白,且瘦削。
但病气并不重,他的皮肤只是苍白,没有久病难看的蜡黄,只是苍白,白得让人心醉。反倒添了几分极致危险的吸引力。
他的眼睛很黑,头发很黑,两种黑白都到了极致的颜色在他的身上又一种极为浓烈的震撼。
十指连心,斐垣虽然只捏碎了他一根指头,但他斐程峰却疼得几乎要昏死过去,他竭尽全力地想要将手指从斐垣的手中抽出,但做不到。
越是做不到,他就越是害怕,扭曲身体近乎癫狂地想要把自己那只已经快成了让人拿捏揉搓的橡皮泥手指抢回来,但看着轻轻一推就能折断的斐垣却是格外的难以撼动。
身为“父亲”的自傲已经消失不见了,斐程峰听见自己用尖利但破碎的声音毫无尊严地向着斐垣哭泣道:“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啊!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不敢了!放开我的手啊啊啊啊啊——”
斐垣像是被惊到似的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不解似的问:“您不是了吗?您是我的老子,是我的父亲呀!是生我的人啊!为什么要向我求救呢?您不是天生就该强大,天生就该无畏,天生就知晓一切能办到所有的事情的吗?!”
“爸,你再什么呢?”斐垣笑吟吟地看着他,“来,把话好好再一遍,好吗?”
斐程峰哭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狼狈不堪,且痛苦不堪。
“你要干什么?!你究竟想怎么样?!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好了!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错了,我错了,斐垣,你念在我反省及时的份上,放过我成吗?成吗?!”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因为疼痛,太阳穴上爬过的血管一阵一阵鼓噪得疼得厉害,他一边抽着气,一边哭,没有半点尊严,不再有半分矜持自傲。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斐垣面无表情的,“你总是这样,一遍,你自己不听,两遍,还是你自己不照做,等到第三遍了,把我惹生气了,你又哭着让我原谅你。这又有什么好原谅不原谅的呢?”
“我早就过了啊,我早就和一切都和你过了啊!是你要来招惹我的!是你非要惹我生气的!是你啊!你知道吗?!”斐垣越越快,眼里翻滚的怒意越发的明显,他的话像是连珠炮似的射向斐程峰,将他的脑袋、四肢、内脏,全部射了个洞穿。
“我错了!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下次听!我都听!我都听还不行吗?!”斐程峰快被疼疯了,身体克制不住的颤抖,但他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敢用上比斐垣大上好几倍的声音近乎嘶吼地将堵在胸口的话喊了出来。
“我错了!我就不改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斐程峰癫狂地看着斐垣,“这样行了吗?!这样可以了吗?!”
斐垣却没有如他预料的那样露出沉默或是惊讶又或是愧疚的神色,他只是认真地板着脸,对他露出一个礼貌又标准的客套笑容:“你能知道这个事实,就证明我没白费忍着恶心来替你认清事实的这番心意。”
斐程峰了个哆嗦,眼睛颤抖个不止,生怕斐垣这个疯子当场捅他一刀,惨白毫无血色只有翘起死皮的嘴唇疯狂地颤抖着,斐程峰惊恐地看着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惨死倒地的末日景象。
但斐垣只是微微笑了起来,毫不掩饰他的恶意和嘲弄。然后扔开了斐程峰那只令他恶心的手指。
斐垣抽了张纸巾,放在手心里,又拿起了一旁的开水壶,倒了些水湿了纸巾,然后用那纸巾一根一根仔仔细细地擦着自己的手指,擦洗干净了,才又抽了两张纸巾将手里的水渍擦干。
一团湿一团干的纸巾被丢进垃圾桶,然后——
“哐——”不锈钢的开水壶猛地砸在他的脑袋上,那一瞬间,斐程峰似乎看到了自己脑袋像西瓜一样破碎的场面,他痛苦地呻.吟着,身体顺着洁白的墙面烂泥一般地向下滑,冒着热气的开水也顺着口汩汩地从脑门浇到□□,九十几度的开水让给皮肤做了个过于滚烫的桑拿,斐程峰疼得直喘气,或者他除了喘气外也做不到什么了。
“叮咚——叮咚——”伴随着门铃声,步升抱着好几盆花有些手忙脚乱地从花鸟市场回来了。
“老大——”他的声音在视线落到屋子里狼藉的那一瞬间消失了个干净。
斐垣踢开刀子,随意地吩咐道:“扔掉吧,然后把这里收拾一下。”
副本里死人死鬼的场面已经见过不少次了,但步升这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尸体”,害怕的情绪虽然不再有了,但下意识还是一哆嗦。
“老大……”怎么办?!老大杀人了,这个要怎么处理?丢、丢哪里去?
斐垣却是不管步升的反应,进了卫生间,慢吞吞地开始洗手,要把手洗得很干净才行。
手里已经没了斐程峰恶心的身体,但那种黏腻的、恶心的触感却依然残留在上面。
令人发呕。
会过敏的。这么脏的东西,不洗干净,会过敏的。
斐垣的心思,步升不敢猜,也没法去猜,既然是被交代了这个差事,只能忍着心慌上前。
心里的慌乱有些无法停止,但他的手却很稳,一把抓起男人的衣服,步升准备先把这具尸体找个麻袋或是行李箱什么的装起来。
“呃……”微弱的呻.吟声细细的传了过来,步升紧张的神经瞬间松懈了下来。
“太好了,原来没死啊!”那这就简单了!送到医院,威胁一下,也省得他去找各种理由办法处理尸体。
幸好幸好!
“那老大,我先把这位客人送回去了啊!”心里的束缚没了,步升大松一口气,扯着斐程峰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呃……”斐程峰求助地拉住了步升的胳膊,意识不清的呢喃着,“救、救命啊……救救我……有人……要、要杀——”
在“杀”那个不合时宜的字眼出来的一瞬间,步升的眼神变得十分犀利,强壮结实的胳膊肌肉猛地一紧,像弹簧似的将拳头射出,一拳在斐程峰的肚子上,斐程峰痛苦得几乎以为自己的五脏六腑要随着这一拳全部吐出来了。
“呃……”他的嘴里吐不出哪怕一个完整的音节,眼中的期冀慢慢散去。头顶冷去的开水滴落完全后,温热的触感再一次让他有了新的体悟。
眼前一片漆黑,他只能紧紧地抓着身边这个“搀扶”着他的男人。
“先生您在什么呢?”步升死死地盯住了他,“谁要杀你了?”
斐程峰瞪着眼睛,眼里却没有光彩,被开水烫红的脸上,因为血污,根本看不清烧红的迹象,只有更加浓重的鲜红色。
“好了,我带您去医院吧。”步升背着烂泥一般的中年男人,一步步往下走。
最近他在锻炼身体,从顶楼走到下面虽然累,但还能接受。他必须要再强壮一点才可以。
斐程峰的求生意志大概很强,这么一路被颠簸,他的眼瞳也未涣散,只是嘴唇胡乱的动着,发不出声音,谁也不知道他在嘀咕什么。
“呀!这是什么啊!遇到什么事了?!”这个区大多是老人在住,楼梯没多少人用,所以到了一楼才有人看到斐程峰的凄惨模样。
“地板太滑了,我叔叔摔了一跤,正好把厨房里烧着的水壶给撞到了,婶儿,麻烦您能叫辆出租车不?我没手再拿手机了。我得赶紧送他去医院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