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 98 章
“嗯, 我知道。”斐垣深深地看着他, 伸手擦去他眼眶里溢出来的泪水。他的指尖是一贯的冰冷,在季淙茗滚烫的脸上格外明显。
季淙茗本来只是泪意翻滚不止,被斐垣这么一碰, 大滴大滴的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地滚落了下来。
很烫。
斐垣感受着手心炽热得几乎要沸腾的水珠,心里涌上了一股连他都不明白的冲动。
“你是鬼吗?”这么爱哭……
未尽的话淹没在了唇边, 季淙茗瞪大了眼睛, 不可置信地看着在面前放大的斐垣。
斐垣的唇.瓣他的指尖一样,冰凉凉的,但很软。
“走了。”斐垣松开他的禁锢,冷冷淡淡的转身。
“斐垣——”季淙茗飞快地扯住了他的手,右手摸摸自己的唇.瓣又摸摸刚刚被吻过的眼角, 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好。
“季淙茗,你这样有点让我不高兴。”
季淙茗屏住了呼吸,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下去。
“笑起来的话,好像会让我喜欢一点。”斐垣又补充道,“一点点。”
季淙茗猛地扑过去抱住了他,扬起得笑脸像是能灼伤斐垣的眼睛:“一点点!”
其实不是的。斐垣拍了拍季淙茗的脑袋,没话。
能灼伤他的, 是季淙茗的眼泪。
那么滚烫, 几乎要被烧焦了。
斐垣的余光扫过自己的手心,这么想到。
老黄牛案起来很简单, 斐垣和季淙茗没花多少力气就给解决了, 对于一家靠着田地为生的普通农家而言, 一头牛是比儿子更重要的存在,能找回来,自然是对着斐垣和季淙茗千恩万谢的。
“不用了不用了!真的不用!”季淙茗推回一篮子的鸡蛋拉着斐垣拔腿狂奔。
拿了这种辛苦攒一个月指望着卖钱换粗粮填饱肚子的东西,季淙茗觉得自己要折寿。
“呼——”季淙茗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确认没有任何人影追上来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季淙茗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好意。虽然乐意向别人递出善意,但对接受别人的好意并不熟练。
至于斐垣,他既不喜欢递出善意,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善意。
“季淙茗。”
“嗯?”
“如果……有一天我要与整个世界为敌的话,你会怎么做?”斐垣问他。
季淙茗眨眨眼睛,然后认真地想了一下,回答:“那就和你一起成为世界的敌人吧!”
换做其他人,都会考虑一下斐垣话里的真实性,不定还会嘲笑他是个中二病。
但季淙茗总是能认认真真地把斐垣的话当成马上要面临的真实去考虑去看待去认真思索,然后给出一个深思熟虑的答案。
季淙茗不是傻,也不是天真,更不是恋爱脑上头。
他只是——喜欢斐垣罢了。
喜欢到愿意和他面对一切的一切。
“如果有那一天的话,结局很可能是和我一起死在万人唾弃的绝望之中,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季淙茗很用力地攥住了斐垣的手,像是害怕他什么时候消失在自己面前一个人去赴死一样:“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不管发生什么,斐垣只要幸福地活下去就好了!”
大概是被自己脑补的“斐垣之死”给吓住了,季淙茗的脸色一下就变得苍白了起来。
斐垣伸手在他的脑门上弹了一下:“骗你的!”
“放心吧,我不会去毁灭世界,所以也不会有我们被人追杀最后凄惨死去的结局发生。”斐垣的眼神柔和了下来,带上了些许的笑意,“会顺着我这种不靠谱的假设下去还把自己吓到的傻子,也就只有你一个了!”
“才不是傻子呢!”季淙茗的心情大落大起,差点被他弄出病来,气鼓鼓地道,“未来那么多变!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啊?!”
斐垣忍不住轻笑出声,轻飘飘的气音在季淙茗的耳边响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脸一下便得绯红了起来。
“走、走、走、走、走了!”季淙茗结巴颤抖得话都没办法清楚了。
斐垣看着拉着他走气呼呼像只松鼠似的季淙茗,愉悦的神情很快又变得阴郁起来。
他的情绪向来不长久,喜怒不定,无法捉摸。
“我不会让那样的境地出现的。”
“嗯?”季淙茗有些没反应过来。
斐垣揉揉他的头发:“需要你用命才能换来一人生存的困境,不会出现的。”
“嗯!”季淙茗很相信斐垣。
斐垣总是对的!斐垣是最厉害的!
季淙茗这样相信着。
两人回去,季淙茗开始对这样“鸡毛蒜皮”的案件开始有了兴趣。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斐垣,我们开始玩大侦探游戏怎么样?”季淙茗提议道。
“好。”斐垣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歹是一百多万人口的大城市,每天的案子多如牛毛,有危险性的重大案子,轮不到他们这个衙门,就算有,知府也不敢让他们去办。
给他们的案子基本上都是一些鸡毛蒜皮东家长西家短的案子,只要肯花时间就能办好。
而季淙茗,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两人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地跑,竟然也有些充实满足的感觉。
“两碗馄饨,多加紫菜虾皮和蛋丝!”季淙茗排出两碗半的铜钱,然后蹦蹦跳跳地跑到斐垣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斐垣斐垣下午我们再去哪里?”季淙茗显然是对这个侦探游戏很喜欢,脸上洋溢的笑容都要发出刺眼的光了。
“再梧桐巷走一趟吧,有个货郎在那里鬼鬼祟祟,我们去探查一下。”
“好哒好哒~”
这种不需要时刻保持警惕才能得以活下去的生活放松悠闲,好像他们真的只是进入了一个和平美好的平行世界。
“少爷——少爷——”一个下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少爷,林姨娘病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这时候动作麻利的摊主已经把两碗多紫菜多虾皮多蛋丝的馄饨端过来了,听到这话不禁看了斐垣一眼。
这就要走了,不会要求退钱吧?
摊主有些忐忑,斐垣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拿起了勺子开始吃。
“少爷!”下人急了,忍不住拔高声音喊了他一声。
“斐垣……”季淙茗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如果有重要的事情,就先回去吧……”他不知道这个“林姨娘”是谁,但他记得,斐垣的妈妈姓林。
“不是还没死吗?”斐垣面无表情,出来的话薄凉得可怕,“死了不是还有他儿子置办吗?怎么,我是大夫还是入殓师?需要我必须到场她才是安心地入土?”
下人被斐垣这话吓得脸一白。
斐垣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你也想到地下去陪她吗?”
下人跑了,忙不迭得像是有恶鬼在身后疯狂追赶着他。
季淙茗从来都是斐垣觉得好,那就好。所以斐垣不想回去,他也不会劝。
“我觉得好像好缺了什么!”季淙茗想转移话题,让斐垣的心情好一点。
斐垣倒没季淙茗想象得那么生气,都是假的,不需要他为此烦恼,那样太浪费自己的时间。
“缺了榨菜。”
季淙茗肯定地点点头:“没有榨菜的馄饨是不圆满的!”
摊主这里是没有榨菜的,不过斐垣给了他跑腿费让他去买,不完美的馄饨又变得完美了起来。
斐垣一直和季淙茗在外面晃悠到了天色将暗,才慢慢悠悠地回去。
“哟,回来啦!”季重阳靠在大门上,看斐垣的眼神称得上是不友好。
“斐垣今天要不要到我家吃饭?”季淙茗中午不在家吃,这已经让季夫人很伤心了,所以季淙茗和季夫人约好,晚上会回来吃饭。
“不了,明天见。”
斐垣很干脆地拒绝了。
季重阳反而不好意思了起来,怕斐垣欺负他弟,季重阳对他一直都有些阴阳怪气,但这么多天下来,斐垣的“改变”很明显,再仔细一想,斐垣以前虽然混,但混得好像也只是不学无术,没什么罪无可赦的事情,也没到无恶不作的地步。
弟喜欢他季重阳也喜欢弟能每天开心幸福,所以——
“留下吃饭吧!”季重阳别别扭扭的开口道。
“下次吧。”
季淙茗有些失落,但还是笑着和斐垣挥手再见。
季重阳心情复杂地看着斐垣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过分。
唉,下次见到时,对他好一点吧。
“茗宝,和斐垣在一起,开心吗?”
“开心呀!”季淙茗毫不犹豫地答道,“哥哥哥哥哥!我跟你,斐垣今天可厉害了!我们去抓一个……”
*
斐垣回了自己的院子,换衣服的时候顺便让丫鬟把林姨娘的情报全部一遍。
有了之前一言不合就把丫鬟送走,而且还是从伺候他长大的大丫鬟,斐垣的大魔王程度在丫鬟们心中蹭蹭蹭地往上涨。
这会儿自然是斐垣问什么,丫鬟们一点不敢隐瞒地倒了个干净。
常月笙和林语的纠葛,到了副本中还是一言难尽得厉害。
林语,也就是那个林姨娘,曾经是斐垣的奶娘。
常月笙这人霸道,同时还爱面子讲名声,管着斐程峰不让他纳妾怕有个善妒的坏名声,所以她从不因为斐程峰的妾和外面的红颜知己吃醋。
不管是外面的,还是家里的,不管是温柔意的,还是活泼开朗的,全部都需要她点头才行。
林语大概就是那个意外。
女人怀孕是个闯鬼门关的大事,常月笙怀斐垣的时候孕期反应大,折腾得没个人形,对斐程峰的管控自然是放松到接近于无的地步。
林语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也就是再多一个的事情,常月笙并不生气。
但常月笙肚子里的那个却比她的要早出生,常月笙这就忍不了了!
常月笙整治林语的方法也很简单,不正好有条件吗?就让她给斐垣当了奶妈,至于斐睿安……鬼则让常月笙送给了后院里另一个没有孩子的姨娘。
自己的孩子不能养,还需要用心伺候着让她们母子分离的仇人的儿子,林语怎么可能对常月笙和斐垣有好感得起来?
只是林语能忍,而且会演,乖顺听话了十几年,几个月前终于被抬成了姨娘,儿子也回到了她的身边。
只是儿子终究不是在她身边长大的,林语爱斐睿安,但斐睿安并不喜欢林语。将斐睿安养大的赵姨娘识时务,她是所有姨娘中最听话的,要不然常月笙也不能让她把孩子抱去养。赵姨娘性子内向柔弱,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又有常月笙的吩咐,便尽心尽力地将斐睿安养着。
赵姨娘虽然只是姨娘,但她听话,不争不抢,一切都是常月笙了算。常月笙作为连斐程峰都要让三分的当家主母,讨好她才能有好日子过。赵姨娘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她在侯府虽然是存在感最低的那个,但确实待遇最好的姨娘。
斐睿安跟着他,虽然不想斐垣那样风光无限,但也不愁吃穿。
林语不是没有想要拉拢斐睿安,她也常去找他。
但斐睿安受赵姨娘的影响,从就知道要如何站队。
他不讨主母的喜欢,这已经是把生存难度平稳在困难的事情了。赵姨娘虽然不是他的亲娘,但赵姨娘无子无女,所有的爱都只能给他。赵姨娘不会害他。
但他的“养子”身份始终是个麻烦,赵姨娘爱他,是因为他“儿子”的身份,但他终究不是亲生的。一旦他有向林语这个亲生母亲靠拢的偏向,赵姨娘会怎么想他?还会对他好吗?
常月笙的只是让赵姨娘“养”,至于养成什么样,她可没有具体到那个地步。
为了以后的日子,斐睿安很果断。对林语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无论林语暗示多少次,他都装作不知道。斐睿安的“母亲”永远是常月笙,他的“娘亲”,是赵姨娘。
至于林语,只是个下人罢了。
只是下人,什么好处都不能带给他,甚至会让他的生活质量一降再降,他是傻子吗?!
林语忍了十几年,演了十几年,终于被抬成了姨娘,但错过的母子情,终究是错过了。
哪怕现在林语终于被抬成了姨娘,斐睿安见到林语,也只是客套有礼地喊上一声“林姨娘”罢了。
林语都要疯了,演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她一直没被重复了上万遍的谎言催眠,她一如既往地恨,心中对常月笙和斐垣的恨意是一层更叠了一层,恨不得分分秒秒地诅咒着他们去死。
但作为一个没有背景没有身份什么也没有的姨娘,她什么也办不到。
常月笙被斐垣击得生了病,最高兴地莫过于林语。
这个时候,林语想要和他拉近关系是为了什么呢?
斐垣和常月笙吵架了,林语觉得自己有机可乘了。
斐垣喝过她的奶水,常月笙娇惯他,长到了四岁还没断奶,林语这个“奶娘”也是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她自信自己在斐垣那里是特殊的一个。
虽然林语恨不得斐垣去死,但斐垣是个脑袋空空的草包,随便骗两下就好了!
斐垣和常月笙同样是她憎恨着想让他们去死的仇人,但常月笙太过强大,不是她可以撼动得了的存在。
所以准备拉拢斐垣,和他联手将常月笙拉下马,再收拾斐垣——是这个算吧?
“还真是好懂!”
斐垣不知道林语哪里来的自信。
但仔细想来,她也不需要什么自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和常月笙比起来,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自然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搏一搏呢?
“但很可惜,我没有要陪你一起玩这种无聊的扮家家酒游戏。”
斐垣直接从根源把问题解决了:“斐程峰,我给你最后一次弥补和挽回的机会,让林语滚蛋,再让我被她纠缠一次,我就让你的侯爷府见见血,知道吗?”
斐侯爷疯狂点头,对上斐垣绯红色的眼睛时,没有任何悬念地腿一软摔在了地上。
出了书房,斐侯爷就大步流星地去了林语的院子。
“侯爷,今个儿怎么想起到这里来了?”林语娇嗔地迎了上来,笑意盈盈,温柔意得一点不像四十出头的女人。
但斐程峰却没有一点好脸色,抬脚一下踹在了她的心窝:“你干得好事!”斐垣那双黑红的眼睛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他有些冷地了个寒颤,心中对林语怒火更盛。
斐垣吓唬了斐程峰就没再理会了。
他对斐程峰再了解不过了。瞧着人模狗样儿,但实际上只是个窝里横的窝囊废!对常月笙唯唯诺诺,在林语这里重拳出击。
副本的人设有所改变,但最核心的,想来是不会有任何变动的。
斐垣不想和他们纠缠下去了。
麻烦。
都是假的,哪怕畅快了,那也都是假的。
没意思。
既然是陪着季淙茗放松,这样的剧情走不走都无所谓。
来个干脆的,将他们全部一波带走就好了。
*
事情发生的时候,一切都是那样的突然。
斐程峰愣愣地站在那里,眼珠上好像沾了什么东西,一点的红,将他的一块视野都给变没啦!
脑子有点不对劲,空荡荡晕乎乎得厉害。
斐程峰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了,身体有些不舒服。
他想喊人,来人呐,快去叫大夫!
但嘴巴一张——
斐程峰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状态是没办法叫人的。
哪怕身体在难受,哪怕头晕得再厉害,也不能叫人!
只是让他没想到是,他还未开口叫人,甚至是竭力避免这个状况,门“吱呀”一声被谁推了进来。
斐程峰缓慢僵硬又迟钝地扭过头,映入斐垣眼中的,是斐程峰那张惊慌失措的脸。上面溅满了血迹,眼睛瞪得像是要掉出来,再配上屋内并不明朗的微弱烛光,恐怖又惊惧。
斐程峰浑身僵硬地看着斐垣,斐垣却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似的,淡定地转身将门关上。
“砰——”
门被关上的细微动静唤回了斐程峰的魂,身体猛地抖了一下。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他的脸上露出一种急切的慌乱像是要努力用表情来表现自己似的,既慌张又无措,“你误会了!不是你想象得那样的!”他一边着,手臂一边胡乱地挥舞着,布满了铁锈的黑色刀身因为他的挥动,红色的液体汇集到一起,又开始滴答滴答地挂下血来。
斐垣的脸上没什么太过惊骇不是震惊的神色,抬脚走了进来,坐到屋内的凳子上,看到桌子上还摆着茶杯和茶壶,甚至还伸手慢悠悠地倒了一杯水。
斐程峰大喘着气,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叫喊着:“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杀人!”
斐垣温和的问:“我有你杀人了吗?”苍白几近透明的手指推着杯子将它放到了斐程峰方向,“来,别急,你喝口水冷静一下。”他的眼神,一刻也未往地上被分成几块的尸体上瞄上一眼。
显然那堆尸体对他来不如斐程峰手里的那把刀。
那是一把生锈钝得不成样子,几乎是一块废铁的菜刀。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和这个“闺房”格格不入的东西。
斐程峰喘气喘得几乎痉挛,他脸上的肌肉抽动着,嘴唇颤抖个不停,身子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又发热。
斐程峰听到斐垣温和的声音,稍稍冷静了一点,他扔了菜刀捂着脸蹲下身开始呜呜的哭了起来。
事情闹成这个样子,是斐垣怎么都没想到的。
他一直都知道斐程峰是个做事不太过脑子的莽夫,但杀人分尸的话,还不至于。
远不至于。
斐程峰被激怒,愤怒上头失手杀人大概是有可能的。
但杀人分尸,斐程峰显然没有这个胆子。
“呼吸放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斐垣十分有耐心地安抚道。
刚有点冷静的斐程峰,一听这话,立刻就激动得脸红脖子粗:“对你这个作恶无数杀人无数的恶鬼自然什么事都算不上了!”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可能懂我的感受?!你能理解吗?!不!你什么都理解不了!你就是恶鬼!”
斐垣不耐烦的皱了皱眉,上脚一下将他踹翻在地,斐程峰像个不倒翁被推倒在地时的茫然,满是鲜血的手在他粗糙黝黑的脸上留下了狰狞的红色“纹路”。
“听不懂人话就别听。”斐垣站了起来,提着茶杯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地对着他脸上乱七八糟的血痕很了一会儿,然后将一壶凉掉的茶水一口气浇到了他的脸上。
屋里的茶壶不大,也就一下子的时候,脸上的血迹还未冲洗干净,水壶便空了。
斐垣晃了两下水壶,像是嫌弃不过瘾似的,又将茶壶往他脸上砸了过去。
鼻梁被茶壶撞击的疼痛让斐程峰瞬间飚出了两行热泪,理智回笼,想到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谁,斐程峰瞬间就吓清醒了。
瓷器砸在脸上的感觉并不好受,让忍着眼泪,身体颤抖,哆嗦着不安地睁开眼睛,忐忑地看着斐垣。
“冷静好了吗?”斐垣依然温和,唇角带笑,眼神平静。
斐程峰颤抖着点了点头,只是他的脸、他的身体,还在恐惧的痉挛中难以脱离出来,近乎是癫狂的哆嗦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但他心地不让自己发出什么声音来惹斐垣的嫌弃。
斐垣的脸上还是那副称得上是温柔的笑容,只是在这样的情景下显得十分诡异,且让人不安。
“还记得你是怎么杀她的吗?”
“我没杀她!”斐程峰立刻尖叫出声,“我没有!”
斐垣冷眼看着他。
在那样的眼神下,斐程峰的“狡辩”再也无法出口,他可怜又无助地看着斐垣:“我……”
“你自己没杀过人?这话出来谁信?给谁听?要表演给谁看?想向谁证明你的清白?谁又在意你的清白了?”
斐垣的每一个字,都如利刃一般深深地扎入了斐程峰的心窝子。
“斐垣……你不能这么——”他几乎是尖叫着痛哭出声。
斐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想清楚你的身份,再一次。”
斐程峰改口:“我的意思是……不管怎么样,您用着我儿子的身体借着我儿子的便利,能看在他的面子上——”
“有件事情,你应该知道的吧?正因为我用着你儿子的身体,所以对你还有那么些许的宽容。”斐垣笑着,眼里的嘲讽却很浓烈,“但事实上,我用谁的身份,需要征求你的意见吗?你算个什么东西!”
斐垣踩在他的腿上,脚尖微动,一阵咔咔咔的碎裂便随着痛苦的尖叫响了起来。
“用无数人的尸骨,无数血汗堆起来的侯爷,跟我没杀过人,卖什么可怜?”斐垣放开他,斐程峰扭着身体在地上的痛苦呻.吟不断。
“你是怎么杀林语的?给你一百字把事情从头到尾地讲清楚。”
一百字!
斐程峰差点把自己舌头咬了,但腿骨头变粉末的疼痛让他暂时做不到这么高难度的事情。
忍着痛苦将大概在舌尖里过了一遍又简略了一下,才硬着头皮道:“我照您的来林语这叮嘱她安分一些,林语平常是个很听话的女人,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处处跟我呛声。我一着急,就甩了她一巴掌。平时也不是没有过,谁知道她今天的脾性特别地大,又是哭又是闹,我就推了她一下,然后、然后她就撞到了柜子上,流了一地的血……”他好像已经稍稍超出一百字了。
斐垣看着他,无喜无悲地替他了下去:“所以你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她分尸准备掩盖过去了?”
“不是的!”斐程峰顾不得疼,急忙地,“我没想这样!她是不是良籍,我就算真杀了又怎么样?照您的,直接间接死在我手里的人海了去了,我要是每一个都这么处理,我还不得累死?!”
“我真没想把事情搞成这样!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就那么一瞬间,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就、就是这样样子了……”斐程峰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真的……”
斐程峰的恐惧和害怕与其是因为“杀了人”,不如是见到了那么血腥恐怖的一幕。只是死个宠爱的妾罢了,他还能那么多千娇百媚的红颜知己,少一个不少的。
他害怕,纯粹是因为自己的“不受控制”。身体不受控制了……会不会和“斐垣”一样,他的身体,在不知道的某个瞬间,被不知名的野鬼给夺走了?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斐程峰就害怕得不行。他不能死!荣华富贵、生杀大权、权力荣耀……全部,他全部都还没有享受够啊!
他死也不要变成孤魂野鬼!
斐垣对他的心理没什么好奇心,更懒得去管他的那些情情怨怨,直截了当地问:“你手里的那把刀是怎么回事?”
被斐垣这么一提醒,斐程峰才发觉自己手里还握着东西,像是触电似的被吓得一哆嗦,斐程峰甩手丢开生锈的菜刀,因为疼痛而颤抖不止的脸上是止不住的心虚。
斐垣便猜:“用来对付我的?”
斐程峰讨好冲他笑:“不、不敢……”
斐垣平静地看着他。
斐程峰立刻倒豆子似的吐了出来:“这是我在玄真大师指导下请回来的法器,没有、没有要把他对付您得意思,只是、只是……”
“管用吗?”斐垣没有生气,反而笑出了声。
如果管用,斐垣这会儿就不会这么和他话了。
玄真大师是真有本事的佛修,他的话、他的法子、他的法器是不可能出错的。
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了——斐垣强大到连这样厉害的法器都无法灭杀!
斐程峰在第一时间认识到这一点时,他的内心是崩溃的。但平静过后,这把看起来不起眼的法器,就被他带在了身边,起码有个安慰作用不是?
生锈的刀飞来停在斐垣的面前,斐垣细细观察了一下,然后问他:“这个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
“正午街?老大你问这个干嘛?”仇博依有点疑惑,但还是从一堆资料中把“正午街”的资料全部给整理出来了。
仇博依的工作态度向来都很认真,对妖怪们的审讯工作还没有做完,但资料已经是整理出了厚厚的好几堆,又清晰又分门别类。
斐垣一正午街,他立刻就从好几堆半人高的资料中准确无误地将那一份资料抽了出来。
都正午的阳光最大阳气最是充足,什么妖魔鬼怪都要在这个时候暂避锋芒。
虽然只是名字,但文字和语言也是有力量,仇博依在妖怪们那么把正午街的情报整理出来后,发现这条街还真是奇奇怪怪的,专门不走寻常路。
作为临仙城最混乱最目无法纪的黑市一条街,其中的血腥和利益不是可以一下就得很清楚的。
杀人越货、人口买卖、逼良为娼,这些在其他地方看来是严重违法要抄家杀头的大罪,在正午街只是最低等的黑暗。
人、鬼、妖、魔、修士、甚至是仙人,在那条街都是常客,黑暗世界的阴影。
混迹了无数黑暗的街道,取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名字,开放时间更绝,选在了阳气最足的午时四刻,即正午十二点。
仇博依有些不清楚制定黑市规则的人是用什么把自己脑子填满的,选在了这个一个时间。
但亲身进入这条街后,他才发现,不管什么选在什么时候,好像都没有什么关系。
黑暗,没有任何光的黑暗。
哪怕外面是艳阳高照的正午时分,太阳光几乎要将地面改造成大型烤肉板,和正午街的世界也没有任何关系。
这里是没有任何日月星辰的黑暗。
季淙茗和斐垣走在最前面,其他人放缓了呼吸跟在他们的身后。这条巷子很窄,窄得只能两人并肩走过,再挤不下第三个平行的客人。
季淙茗有意思的走前半步,微微护住身后的斐垣,但即便这样,也只是多出了半个身位,对面要是有人走来,同样也无法顺利地通过。
好在目前大概是客流量的低谷期,巷子里并没什么人在这里瞎逛,有的只是两边低矮破败房屋边坐着的摊主。
他们大多耷拉着眼皮,不用正眼瞧人,但又要斜着眼往他们的身上瞧,那种若有似无又有点黏腻的视线看得让人非常不舒服。
陆汾糖和徐思羽手拉着手,心跳砰砰砰吵得厉害。正要鼓励着彼此挺下去时,陆汾糖的视线正对上旁边的木门。
因为使用的时间过长,风吹雨后的木板都风化了不少,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缝隙都有三四厘米那么宽。
夜色昏暗,房屋低矮且破败,连几个灯笼钱都花费不起,这里的光线并不充足,但陡然出现一双微微发着亮光,且在转动的眼珠时,陆汾糖还是吓得几乎要尖叫起来。
一双眼睛默默地在暗处注视着他们,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黑暗里滴溜滴溜地瞧着他们。
只要一想,陆汾糖浑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