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 10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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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斐程峰目眦欲裂,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 什么也不想顾忌了, 他就想痛痛快快地把这些年的委屈, 把这些年藏在心底的话全部发泄出来:“做人不能没有良心!常月笙!你以为你现在这么有钱靠得是谁?!!是谁?!!他.妈的是我!是我!!!!”

    常月笙因为斐程峰变肥的胆子愣了一下, 但听完这些话后,常年居于上位的习惯,让她毫不留情地一巴掌甩到他的脸上,冷笑道:“合着我还该感谢你了是不是?斐程峰, 你以为自己是谁?还恩赐?你当年要是没攀上我, 现在还在为一个月几千块钱的房贷车贷愁掉头发吧?!”

    “你看看你自己,有今天这个成就,是谁给的?是我。你的创业第一桶金是谁给的?是我。当初是谁扒着我的腿求我原谅, 只要我高兴什么都行呢?那才是你。过了几年好日子,你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老娘有钱得很!想找几个职业经理人找不到?!一个斐程峰被我扔掉, 我还能找林程峰、王程峰、李程峰!你没了我,能干出什么大成就来?”

    常月笙和斐程峰几乎要扭在一起。

    “妈, 爸,你们别吵了!”斐睿安颤抖的声音插了进来,“你们难道不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吗?”

    常月笙和斐程峰同时愣了一下。

    环顾四周,什么都没有的黑暗让怒火中烧的两人瞬间冷静了下来。

    “这又是什么恶作剧?”常月笙皱起了眉。她记得, 自己应该是在医院里照顾斐睿安的才对。凌一点的是, 斐睿安从梦中惊醒, 大喊着痛, 常月笙吓了个半死, 赶紧叫了医生来为他检查,最后也只是得出了斐睿安幻痛的结论,开了一点带有镇静作用的药,让他吃下。

    斐睿安折腾了一个多时也累了,吃了药乖乖睡下,常月笙又陪了一会儿确认他没有再醒来的意思才回到隔间睡下,定了个六点半的闹钟。

    常月笙没有闹钟响起的记忆,也没有起床洗漱的印象——她看着自己上班扮的模样,有些茫然。自己这是在做梦吗?

    斐程峰也茫然,他的伤不是特别严重,脑袋上虽然被缝了七八针,但没伤到脑子,轻微的脑震荡也好了,只是他总觉得自己哪里都不舒服,怎么也不肯出院。他是医院大股东,谁也不敢强求他出院。

    于是就在医院继续住着了!梦里的世界想来混乱,但恐怖和血腥却少不了,他不觉得自己在做梦。因为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做过这么“和平”的梦了。

    “妈,我们该不是来到了什么整蛊游戏……”他着,声音突然就了下去。不是别的,脚步声和呼喊声由远而今地传了过来。

    “这、这里是哪里?”林语有点慌。

    和其他几人在睡梦中转移地点不同,林语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消失的。

    身体消失后,她来不及惊恐,就来到了这个什么也没有的黑暗世界。

    林语觉得很奇怪,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但又不像。如果是做梦的话,她去见斐垣的事情也是做梦了。

    恐惧。

    面对斐垣的恐惧还那么清晰地残留在颤抖的身体里,不像是梦境。

    但又要如何去解释这一切呢?

    被外星人抓走吗?

    可是——外星人又在哪里?

    黑暗的世界,林语看不到其他,但奇异的,她能看清自己。手心的纹路,衣服的纹路,都再清晰不过了。

    她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但每迈出一步,又能稳稳当当地站好。

    “有人吗?”未知的前路,未知的世界,未知的情境,一切都是未知的。

    林语有些害怕,但一个人在这里待下去的话,她会疯的。

    “有人在这里吗?”拔高音量叫喊的声音有些颤抖,脚步有些虚浮,腿肚子也颤抖着无法停止,但她还是努力地向前走着。

    “好像有什么声音。”常月笙仔细听着,确认了真的是人类的询问声后,她立刻喊道,“这里!能听到声音吗?!往我话的方向过来——”

    斐程峰有些害怕地拉住了常月笙的手:“万一,万一是——”是鬼怎么办?

    斐程峰的话没话,就被常月笙甩开了:“能不能有点出息,斐程峰你看你快尿裤子的熊样!你还是个男人吗?!还能不能有点男子气概?!在这个时候不想着要怎么保护我们母子,你还准备干嘛?!”

    被常月笙吼了一通,斐程峰的火气又上来了:“常月笙!你话放尊重点!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斐程峰想起了自己“男人”的优势,但他显然忘了,自己被酒色掏空又被噩梦吓得消瘦的身体和鬼也只差个心跳。

    “安安,你站过来点,这个蠢货发起疯来别伤到你!”常月笙拉着斐睿安,心地将他护在身后。

    “妈,这个时候,你就先别和爸吵架了!”斐睿安有些烦躁地喊。

    “是我要吵的吗?!”常月笙舍不得对斐睿安发脾气,于是瞪着斐程峰愤怒地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能不能顾全一下大局?要怎么从这个鬼地方出去的办法,你知道吗?!不知道就闭嘴!”

    虽然奇怪女声的主人是谁她们不清楚,但既然除了他们还有别人,就证明双方的信息有非重复的地方。

    虽然不确定对方是好是坏,是什么样的人,但他们现在的状况不容乐观,人是有极限的。饭可以几顿不吃,但缺水三天以上,活下来的几率就很了。

    总之,他们要快一点找到出去的方法。

    “妈,我们母子同心,一定可以出去的!”斐睿安虽然被宠得很骄纵,但他不是傻子。斐程峰和常月笙,哪一个更靠谱,那是摆在明面上的!

    常月笙盼望着来人能给他们带来新情报,但她也没有那么天真,常月笙是做好了最坏的算的。恶趣味的杀人魔?又或是哪个人装神弄鬼来看他们“表演”的逃杀闹剧?常月笙一边用声音提示着位置,一边暗暗警惕。

    他们三个突然出现在这里,除了一身衣服鞋子什么都没有,但即便是这样,高跟鞋,皮带,甚至是内.衣的钢圈都能起到翻身的作用。

    “你们在哪儿呀——”林语喊得嗓子都有些哑了。她很害怕,在这种空无一人的黑暗世界了,精神动摇得十分厉害,但她必须要撑下去!她还要去见她的宝宝,她还有常月笙凄惨的晚年未看,她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去做,还有很多很多心愿没去实现。

    “这声音听着怎么好像有些耳熟?”黑暗中,他们只能看到自己和在一米范围内的彼此,超过了一米,哪怕只是一米多一厘米,也看不到任何东西。模糊的身形都没可能。

    这个只有0和10的世界里,常月笙很没底。显然,她的理智告诉她,那些神啊鬼啊的都是迷信。但不合常理的现实让又让觉得有蹊跷。

    不能慌!常月笙让自己冷静下来。斐程峰不能指望,斐睿安需要她的保护,这时候她绝对不能慌!

    靠着平时锻炼出来的强制冷静,常月笙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让斐睿安站到离她一米外的地方。

    “安安,在我让你话钱,绝对不能话,知道吗?”

    斐睿安点头。

    “另外,在对方有攻击行为时,不要贸贸然地冲上去,除非是我喊救命了,不然你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斐睿安表情严肃地点头。

    常月笙心翼翼地站在原地,等着那人依靠声音来和它她汇合。

    这个声音,为什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越是靠近,常月笙和林语心里的嘀咕就越重。

    心里隐隐有了一个不是很好的猜测,然后——

    在看到常月笙那种趾高气扬的脸时,林语差点飚出眼泪来。她在这个鬼地方不知道一个人度过了多长的时间。

    黑暗中,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了。

    惶恐、软弱、恐惧、茫然……一切的负面情绪被无限地放大。

    各种各样的情绪在她脑海里翻滚着,她几乎忘记了其中的不合理,求神拜佛地将所有一切她能想到的诸天神佛都祈求了一遍。

    什么人都好,谁都可以!

    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林语真的哭了出来。

    她不去想对方是不是鬼,不去想对付是不是杀人魔。

    她知道自己再这么下去,她会崩溃,会疯狂。

    所以,一切都无所谓了。

    “我——”但人类就是这样情绪丰富而多变的生物,一切的期望,在见到常月笙的一瞬间,都成了愤恨。

    惶恐和惊喜的表情渐渐褪.去,林语努力将自己眼眶里的水珠憋回去,憔悴的脸色也挤出了高傲的神情。

    “是你啊。”

    常月笙将背在身上的手悄悄地做了点动作,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你也是恍然之间进来的?”

    常月笙故意将话得很暧.昧很模糊。

    “林语,你怎么也在这里?!”常月笙还能平心静气地和林语套话,但斐程峰却没那个定力,“是斐垣吗?是他搞得鬼吗?!一定是他!一定是那个魔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不会放过我的……”斐程峰越来越激动。

    “程峰?你怎么也在这里?!”林语惊讶过后,一个不太美妙的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斐睿安,你们的那个儿子,该不会……”

    “妈,这是个好机会!反正这里没有其他人!我们这边三个,杀了她吧!”斐睿安对斐垣的恨意已经到了一种极为夸张的地步,这会儿再看林语,哪怕只是因为迁怒,也积攒了许多想要对她下手的念头。

    “安安,你什么呢!”常月笙拉住了他。虽然这里的目前看起来只有他们四个的样子,但万一有什么摄像头,斐睿安就完了!

    该不会——斐垣!这个地方,这个场景,该不会就是斐垣布置的吧?!目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露出凶恶的嘴脸,以此录像当做威胁吗?!

    好狠啊!

    常月笙立刻就想通了,她在商场上来来往往见过那么多人,换个脸的事情,对她来再简单不过了!

    *

    “斐垣,今天我找你呢,是想和你谈谈这次国赛的事情。如果是队友问题的话……”

    斐垣坐在椅子上,低垂着眼帘,虽然是要低一头的学生身份,但却看不出任何的紧张与忐忑,反倒是辅导员,语气轻柔,开口前反复斟酌,愣是将两人的立场身份掉了个儿!

    斐垣从辅导员办公室出来,早就等在外面的步升就凑了过来:“老大,这次国赛你真的不参加啊?”

    斐垣没话,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有些刺眼的太阳,然后问:“我让你查的东西都查好了吗?”

    步升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往外冒汗:“查、查完了,但是……”

    “把东西发到我邮箱里。”斐垣没有多追究的意思。

    步升抓抓头发,自言自语地嘀咕道:“老大今天怎么瞧着有点怪啊?”虽然平常也挺怪的就是了。

    步升虽然口口声声地叫着斐垣老大,但他才是学长。

    斐垣是今年的大一新生,还没开学,他就在学校论坛里火了一把。

    斐垣是个孤儿,但有着一段颇为传奇的人生。从到大都是靠着奖金养活自己的。

    年纪点的时候靠业余围棋赛,再大点就到专业级别的赛场上去厮杀。

    听以前有好多俱乐部的人都去招揽他,给出的条件十分优渥,但他一个都没去,国家队的邀请都拒绝了。

    他大部分时间只有缺钱了才会去赢几把,奖金拿走,什么时候花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再参赛。肆意任性得厉害。但再任性,也是因为有出众的天赋和极高的水平做支持。

    斐垣在高中之前,在棋坛上是个传奇。但进了高中之后,他就专心于学业,在一个棋手的黄金年龄“金盆洗手”了。

    棋手的黄金年龄很短,比靠年轻吃饭的电竞选手更短。围棋靠的是大量的心算和谋略,对脑力的要求很高,而人的生理条件决定了十八岁以后,人的要开始慢慢走下坡路了。

    所以十几岁的年纪,是大部分棋手最辉煌最巅峰的时期。

    短暂得可怕。

    但斐垣就是没有任何犹豫地选择了学业。

    任何在竞赛道路上披荆斩棘,继续靠着丰厚的奖金养活自己。

    成绩对他来只是一个数字,早在高一的时候就有好多大学伸出了橄榄枝。换做普通人,早就乐疯了。

    但斐垣的神经就像是长歪了似的,他既不跳级也不做其他的,按部就班地上着课,然后继续在竞赛场上厮杀,一路拿奖拿到手软。

    然后随便选了一个学校保送。

    步升他们学校的数学系在国内也是绝对能拿的出手的第一阶梯了,但饶是如此,能和斐垣金牌比一比的也是少有。

    斐垣还未入学,几个教授就因为斐垣以后硕博的导师人选吵了起来。

    斐垣的“走红”在步升看来没有任何的意外。

    有才就算了,斐垣还有那么一张能迷倒万千女孩的帅脸,身材也好。也就半个暑假的时间,排队想勾搭斐垣的女生男生已经能从学校东门绕个圈排到西门再绕个圈排回来了。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男生。

    “喂喂,奇神啊,再帮我查查呗!这个对我真的很重要!我们老大指名让查的!你就再帮帮我吧!再帮我查一次吧!上一次虽然没有查到,但万一是漏了哪里呢?!你也知道,我老大那性格,一不二的,这次虽然没有怪我,但我总觉得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难受得厉害!这可是我老大第一次交给我这么重要的任务啊!我真不想就拿这个结果让他失望!”

    步升絮絮叨叨地念了好久,终于靠着“联谊”的糖衣炮弹将计科系的一排大神拿下!

    只为了寻找斐垣口中的一个“jiing”。

    奇怪的要求。

    但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让步升拜倒在斐垣的人(恐)格(怖)魅(杀)力(气)里,成为他死心塌地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头号狗腿了!

    步升是斐垣的学长,还不同专业,照理没什么机会认识的。但步升欧洲人啊!阴差阳错地就被分到一个宿舍去了!

    阴差阳错地就被斐垣的“王霸之气”折服,阴差阳错地就挤掉宿舍里其他几位室友成了头号狗腿!

    一切都阴差阳错地正正好!

    “欸,步升,你听没?新校区那里的——欸你跑什么呀!”

    步升匆匆忙忙地收拾好东西,冲出宿舍,看到斐垣还没到,瞬间松了一口气。

    “老大,你看一下有漏的没有?”斐垣的东西简单,两套换洗的衣服,充电宝、电脑、洗漱用品、一次性床上三件套,然后没了。

    一个行李箱都塞不满。

    步升自作主张地给买了一些不甜的零食点心,量不多,正好够填饱肚子。

    斐垣对步升的照顾人能力还是认可的,大概是家里堂弟堂妹表弟表妹多,又是个天生爱操心的性格,步升在照顾人看人眼色这方面的能力还是十分出众的。

    “季淙茗的情报,可以暂时不用找了。”

    步升微微愣了一下。前几天才费了老大劲儿用一副“办不好就去死”的可怕表情恐吓他,讲真,那真的是步升见过的最让他恐怖畏惧的表情了。平时看鬼片都没这么吓人的!那天他心脏都要被吓骤停了!

    斐垣平时虽然看着就是气势很足的霸总精英样,但那么鲜明的情绪,步升还是第一次在斐垣脸上看见过。

    “找人才几天前的事情呐……今天怎么又改变主意了?”步升也就敢趁着斐垣走远了听不到才刚嘀咕几声。

    平时斐垣有点太过严肃了。不对,严肃也不上。

    只是……

    步升想了想,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应该就只有“不食人间烟火”才能配得上了吧?

    斐垣身上没那种仙人姿态的潇洒缥缈,他不太爱话,别人对他奉承,他就面无表情地听着;听到别人背后酸言酸语甚至肆意诋毁,他也就只是听着;别人在那嘻嘻哈哈,他就一个人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自成一格世界。

    要高冷也不像,他不端着,反而挺毒舌的,一堵一个准,几乎不给人反驳的余地。

    傲慢也不像,他就只是——

    单纯地不所有人当“人”看。

    大概就是自己>>>>>>>>>>不可逾越之壁>>>>>>>>>>>>>>>人类这样的感觉。

    “是我的错觉吗?老大最近好像对那个‘jiing’挺在意的,能让老大对他这么在意着迷,想来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别是来虚竹梦姑那一套吧!”步升被自己的脑洞给逗笑了。

    斐垣出门的这件事,也差不多就在他脑海里过了一回,然后就没了。

    斐垣想一出是一出的事情没少干。和斐垣同寝的一个多月,他彻底被斐垣训得没了一点脾气。

    *

    “喵~~~”

    斐垣走出米线店,一只脏兮兮的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滚到脚边叫了一声。

    斐垣抬腿走开。

    碰瓷不成差点被踩的脏猫差点蹦了起来,但瘪瘪的肚子让他抛弃了胆怯再次跟了上去。

    “喵~~~”看看我吧,很可爱哒~

    “咚咚咚咚咚咚咚——”

    斐垣来的时候这里还是空荡荡的,吃完饭出来后却发现这里围了好多的人。

    斐垣皱眉。

    他不喜欢和人有肢体上的接触,哪怕只是行人正常的挤搡也不喜欢。

    斐垣退后一步,准备回刚才的米线店坐着再等等,等他们散去再走。不过正这么想着,锯木头一般的琴音正好停了。

    “谢谢、谢谢大家的捧场!”一个轻快的声音响了起来,看着热闹的人渐渐散去,斐垣也准备回去找个凉快又空调的店躲一躲日头。

    只是走时余光一撇,一张不上熟悉但又似乎在哪里见过的脸一闪而过。

    斐垣停下脚步看去。

    一个大概十七八岁的少年扬着笑,尖尖的虎牙露在外面,阳光照在单纯洋溢着快乐和满足的笑脸上,一时间竟分不清是阳光耀眼还是他更耀眼一点。虽然手里拿着提琴,但却是却没有一丝半点的羞涩或是尴尬,坦然地收拾着地上一堆东西,把提琴心的放进琴包后,才扬着笑容收起二维码。

    卖艺吗?

    斐垣想着,那可真是糟蹋了那把琴,音色不错,但没一个在调上的,是锯木头还侮辱了锯子。

    斐垣很快移开视线,虽然少年人的五官看着像是在哪里见过的样子,但他并不认识。

    “……斐——”

    少年人的视线在接触到斐垣的一瞬间便消失了,他愣愣了地看着斐垣从自己的面前走过,全身往脑袋上冲的血液让他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过了好几秒,迟钝的皮肤才将通红的颜色浮现在他的脸上。

    啊……那是、那是……

    “喵!喵——”猫比成人大不了多少的身体在人群的踩踏下狼狈又惊恐,他奋力地发出自己最大的尖叫想要提醒别人自己的存在。但他的声音太了,附近的杂音又太大,根本没有人能注意到他。

    “等等等等。”少年人混沌的大脑清醒过来,余光瞄见灰褐色的脏团子在地上跳来跳去,连忙跑了过去。

    “没事吧没事吧?”少年人抱着脏猫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发现没有什么伤口或是骨折的痕迹才松了一口气。

    求生的本能让猫亲昵地在少年人的手心里蹭了蹭,睁着那双因为瘦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可怜兮兮又充满期待地看着少年。

    “饿了吗?饿了吗?正好我今天赚了好多钱!你是幸运星对吧是幸运星吧?!我今天既遇见了斐垣又赚到了钱,果然你就是我的幸运猫啊!”

    脏猫眨了眨眼睛,有些瑟缩地卷起了身子,但少年的善意和喜悦又太过明显,让他忍不住又放松了下来。

    *

    斐垣做了一个梦,一个连续重复了七天的梦。

    有什么不对。

    斐垣想。

    梦里的那个少年,熟悉得可怕,又陌生的可怕。

    一种直觉告诉斐垣——他见过他。不仅仅是见过,应该是比见过、熟悉,更深很多的关系。

    但怎么可能呢?

    连朋友都不可能拥有的我,怎么可能有其他超出朋友的关系呢?

    斐垣是空空荡荡的来到这个世间的。

    在外人看来,他有点怪,有点不好接近,有点孤僻,甚至是有些阴郁的。

    但围在他身边的人很多。

    他们都自带着一副滤镜,一副喜欢他一副想要为他付出的模样。似乎只要他同他们上几句话,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一切。

    但斐垣不喜欢。

    “离我远一点。”无论外界对他的态度如何,斐垣总是理直气壮的。

    理直气壮地要求他们不要靠近,理直气壮地让他们滚远一点。不考虑他们的心情,不在意他们的感受。

    正如斐垣来到世间时那样,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所以斐垣认定,他对这个世间,也是没有什么“必须改任何任何”的义务。

    想要做的事情,想做,就能做到;不乐意的事情,拒绝就好。

    斐垣的人生,是肆意任性的,他只要去做自己乐意做的事情就好。

    “但我为什么依然不开心呢?”斐垣转着笔,有些闷闷地想到。

    一个人影在他的笔下很快成型。

    一身破洞牛仔裤,黑色T恤,挂着一堆叮铃哐啷的链子,大夏天还穿着破洞牛仔衣的朋克风扮很显眼,虽然只是一眼,但斐垣却记得很清楚,甚至连那一串跑起来一定会叮呤咣啷响个不停的大链子链子纠缠在一起的样子也记得很清楚。

    “季……淙……茗……”斐垣念叨着这个名字。他的记忆很好,一直都很好。

    所以他很清楚,在自己算不上漫长的十八年人生里,这个名字的主人,从未出现。

    “斐垣……”

    斐垣猛地抬起了头。

    清澈的少年音中带着一点绵软和娇气,像是无意识地撒娇。

    撒娇?对他吗?

    但再仔细听去,却什么也没有。

    斐垣抬头看着窗外,蓝天,白云,风和日丽。

    但太阳是沉静的,天空是冰冷的,一片虚无。

    斐垣频繁地梦见季淙茗是从一个星期前,如果非要那天和往日有什么不同,那就只能是手腕扭伤了。

    他和往常一样地买了一瓶矿泉水,结果蹲下身从自助贩卖机里拿水的时候,不心扭伤了手腕。

    斐垣向来不是一个马虎笨拙的人,但那天的“蠢笨”却是出乎他的意料。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斐垣频繁地做梦。

    “季淙茗……”斐垣念叨着这个没有听过却无端出现在脑海中的名字。

    斐垣很少对一个人这么在意。他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福利院的院长,他是一出生就被放到门口的弃婴,连名字都没有。

    “斐垣”这个名字,还是他自己三岁的时候翻字典给定下的。

    他孤孤单单地来到这个世界,好像随时也能够孤孤单单地离开。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斐垣一直觉得有一种不上来的违和感。

    我是这么淡然的人吗?

    难道不是吗?

    斐垣认真地想了一下,试图找出自己喜欢或是讨厌的东西,但地铁已经横跨了半个城市,从城东到了城西,斐垣也没能找出任何一样对自己而言能引起波动的事物。

    没什么喜欢的,没什么讨厌的。兴趣来了,就去试试,兴趣没了,就毫不留念地丢掉。

    大概是因为做什么都很容易上手的缘故,斐垣没经历过挫折,也没在意得非要干什么不可的东西。

    ——除了谜一样的“季淙茗”。

    斐垣很确定,自己没见过那个少年。

    但熟悉的感觉同样让他确定。

    我一定认识他!他一定欠了我什么!

    斐垣带着自己不多的行李,在梦里的那条街上找个了宾馆住下。

    坐在窗户便向外看去,一眼就能看见梦里的那个场景。

    但这里既没有脏兮兮的流浪奶猫,也没有拉琴像锯木头似的卖艺少年。

    什么都没有,连路人也不多。

    斐垣一直从中午坐到黄昏,然后从黄昏坐到这条街最繁华的夜市开张。

    “唔……好像有点饿了……”旁边就是吃一条街,斐垣拿上手机准备下去觅食。

    夜市开张,五颜六色的光在斐垣的脸上,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骗子……”斐垣喃喃地道。

    “嗯?”路过的陌生人有些诧异地盯了他一眼,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似乎是将斐垣的低喃当成是骂人的话揽在自己身上了,脸上顿时有些不好。

    斐垣没有理会他奇奇怪怪的眼神,只是有些迷茫地向前走了一步。

    然后回头。

    这里,应该有谁才是。

    那个人,应该会笑着跑上来,站到他的身边傻乎乎地笑着和他一起走。然后他会伸手握住那只因为紧张而发凉的手。

    斐垣似乎进入了一个很玄妙的境界。他似乎走在这个充满了烟火气的世界,又似乎并未脚踏实地地接触,只是游离罢了。

    ——斐垣想见他。

    想要见季淙茗,想要听到他的声音,想要……被他继续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

    想见季淙茗,想要看见他。

    为什么要出门呢?为什么不待在房间里呢?这里这么吵,这么闹腾,烟熏火燎,根本不是我喜欢来的地方。

    但斐垣还是出门了。去大街上,去人流量最大的商业街、夜市。

    空荡荡的房间让他很茫然,必须要依靠什么热闹的东西来填补。

    人来人往的大街很热闹,人声鼎沸的夜市充满了喜怒哀乐的人间烟火。

    但和他没有关系。

    “季崇明——”

    斐垣顺着声音转头看去,不是他季淙茗。

    他恍惚地看着那个人扬着笑脸将手搭在了他的季崇明的肩膀上,两人笑着朝另一边走去,黑的夜、五颜六色的灯光、旁边烧烤摊飘出来的白色烟雾……

    斐垣发现了。

    这个世界,没有他的季淙茗。

    “季淙茗……”他茫然地喊了一声,一阵绞痛从心口涌了出来。

    很痛苦。

    季淙茗呢?他也是这么痛苦的吗?

    没有一个熟人,没有一个亲人,连一直远远看着的斐垣也不在。

    他的斐垣不在了。

    死亡、杀戮、背叛、血腥、欺骗、尸体……

    他被失去所有的痛楚死死拽住了四肢,挣脱也挣脱不了。

    空荡荡的胃似乎因为饥饿过头,麻木地不再发出提示。

    斐垣在灯火通明的城市灯光也无法照亮的角落里呆站着,天边的光初现,热闹非凡的夜市散了个干净,连疲惫的贩们也收拾好了东西推着车回家了。

    这有他还在这里站着。斐垣站着,他并没有什么目的,也没什么预想。他就是--很单纯地站在这里,让湿哒哒凉丝丝的夜露让他茫然的大脑能进点水。

    斐垣发病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到处走,没有目的,不分时间和场合,从城东走到城西,或是从城东走到城南,漫无目的地走着,随便什么地方都好。他的身体焦躁不安着,血液里流淌着疯狂的暴虐,心跳得几乎要让身体宕机,但他的灵魂却是冷静而清醒的。

    但是现在。心脏的心跳平稳得没有一丝的颤动,血液既不滚烫也不冰冷,因为温差和水汽,裸露在外的皮肤能感到丝丝的凉意。

    再正常不过了。他的身体没有一丝的不正常,但他的灵魂却混乱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