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 114 章
警校的生活很平常,上课、训练、演习, 然后实战。
斐垣并不排斥这样简单的生活, 甚至也不会有枯燥的感觉。
他伪装得很好。
没有同情心, 无法共感,但总是能给出如何让人满意的反应。
这并不难。
四年的大学生活过去,作为优秀毕业生,有很多光明平坦的未来等着他去选择。但斐垣却选择了普通的辖区去当民警。
斐垣的选择让人有些无法理解, 但被诸如“从最寻常的工作做起,自下而上地以一个基石的身份为社会做出贡献”、“只要心怀正义, 无论在哪里都能散发出自己的光明”这类鸡汤给忽悠糊弄过去了。
实际上, 斐垣也不是很难明白。
只是冥冥之中……他觉得这样才是对的。
要去抓住点什么。
抓住什么呢?
在看到季淙茗的那一瞬间, 斐垣才总算知道,自己想要抓住的,究竟是什么。
和季淙茗在一起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
斐垣再一次确定, 他喜欢这个看起来有点呆, 实际上也有些傻乎乎的笨蛋。
作为基层民警,遇到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有胡搅蛮缠得令人头疼的流.氓地痞,也有软弱得让人恨铁不成钢的可怜人,更有披着人皮的衣冠禽.兽。
实话, 斐垣没什么感觉。这些事情,不论多么地可悲可笑, 和他都没什么关系。
他就像一个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游魂, 披着一张人皮, 看似是人,但实际上什么也不是。
“你应该理解我的,对吧?”
虽然不一样,但斐垣就是知道,季淙茗懂他。那种无处可去寻不到归处的孤独,只有季淙茗懂他。
“嗯?”季淙茗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黑乎乎湿漉漉的眼睛乖巧柔顺地看向他,但实际上季淙茗什么也看不见。
斐垣低低的笑了一声,扔了笔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季淙茗,夜宵你请好了!”
季淙茗不知道斐垣为什么突然起来这个,但他对斐垣向来是不出拒绝的话:“泡面吗?还是外卖。”
斐垣想了一下,然后:“都要!”
季淙茗便点了外卖。
的派出所值班室里,明亮的灯光从窗户和门缝中透出,里面是一片的安宁。
但这样的平静的夜班很快被破,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季淙茗很快接了起来。
报案的是一个外卖哥,大晚上了还在为生计奔波不容易,他也就是送个餐的工夫,转身回来连车带餐箱里的外卖全没了。
外卖哥就在隔壁街,一边着电话一边哭着走过来,一到派出所人就哭软了。
季淙茗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又是给倒水又是给毛巾。
斐垣安慰了几句,然后给出了减少损失的方案:“……你先别哭,我们会尽快帮你找的。为了减少损失,你先电话和店家还有客人沟通一下吧。”毕竟迟到还要倒扣工资。
心态崩掉的外卖哥在安慰下,凭借着“减少损失”这根救命勉强恢复了理智,然后抹着眼泪开始一个个电话。
这样的突发状况也不是外面哥愿意遇到的,虽然又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吃到夜宵,但外卖哥愿意自掏腰包给重新买一份另送一点东西,大部分客人也很通情达理,没有投诉为难,也纷纷表示不需要另添钱再送什么。
外卖哥刚松一口气,季淙茗的手机就响了。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电话号码,季淙茗沉默了一下。
“没事的。”季淙茗开外面软件将订单确认签收,然后从柜子里拿出泡面问,“要吃点夜宵吗?”
好吧,这下不管是泡面还是外卖都没了。
值班遇见什么样的案子都正常得很,斐垣和季淙茗两个连夜看了一堆的录像顺过去抓到了偷,拒绝了外卖补偿将喜极而泣的外卖哥劝回去睡觉后,已经是凌五点以后的事情了。
毕竟年轻,熬了一.夜也不是特别劳累,不过疲惫还是少不了的。
“哈~~~”斐垣了个哈欠,这段时间忙,他白天也没怎么睡,虽然还能挺得住,脑袋也还是挺清楚的样子,但困倦的生理反应是免不了的。
季淙茗整理着值班本,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抱歉,斐垣,我——”
“请我吃早餐吧。”斐垣在他脸上捏了一下,笑吟吟地,“夜宵虽然是没了,换一顿早餐应该要的吧。”
“要的!”季淙茗点头。完全不觉得被斐垣要求请客是什么为难不高兴的事情。
斐垣看他这副被卖了还想替人把钱数数的傻样便有些好笑。
季淙茗的世界,是斐垣理解不了的神奇。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明明和他一样,是个徘徊与人世之外的游魂,是个没法融入这个世界的异类,但斐垣的冷漠不同,季淙茗发自真心地喜欢着这个世界。
黑暗、暴力、血腥、残酷……这个世界不上有哪里是好的,到处都是恶意,无法掩饰的恶意。
斐垣不喜欢,但也没什么讨厌的感觉。
季淙茗不喜欢,但他喜欢温柔和温暖的善意。
除了傻和笨,斐垣想不出其他的词来形容季淙茗。
——但意外的,感觉不坏。
斐垣没办法向着哪个方向靠近,但看着季淙茗向某一个方向竭尽全力似乎也不错。
斐垣熟悉季淙茗的一切。
“季淙茗,我喜欢你。”
蝴蝶没有覆盖的地方,季淙茗什么也无法听见。
季淙茗看着整理收拾好干净又整洁的值班室,露出了一个的笑容。满足又喜悦。
斐垣也不自觉露出了一个很的笑容。
八点过后,交班的同事过来交接工作,斐垣了一个哈欠,看着艳阳高照的太阳,突然有了一点期待。
明天会是什么样的呢?又会和季淙茗遇到什么样的案子呢?会被人就纠缠吗?还是——
明天和再见,哪个会来得更早呢?
斐垣端着散发着热气的泡面,看着外面不断飘着的雪,白色的雾气在靠近玻璃窗后凝结成了水珠,模糊的玻璃遮挡了些许雪景。
斐垣什么也没想。
既不因为季淙茗的不告而辞难过,也不因为无法融入而感到失落。
这并没有什么。
斐垣只是觉得荒唐。
轻而易举就把我抛下的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呢?
斐垣并不是一个胆鬼。他胆大妄为得似乎不将一切放在眼里。
隐藏在冷静外表下的,是要撕毁一切的愤怒。
喜欢季淙茗,斐垣从未否认过这种感情。发觉了之后,他更不会做那种自欺欺人的愚蠢催眠。
他要的东西,从来只会紧紧抓住。
不要了就是不要了。想要的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要留在身边。
但他想要的季淙茗离开了。
这是为什么呢?
斐垣思考了很久,然后得出了答案——是这个世界的错。
季淙茗爱他,比爱自己更爱他。斐垣很肯定。
斐垣爱季淙茗,不知道是不是比爱自己更爱,但这无所谓。因为斐垣并不爱自己。
世界,还有自己,都不是斐垣在乎或是喜爱的东西。
只有季淙茗。
斐垣无比确定。
“所以季淙茗为什么会离开我的身边呢?”斐垣想起了毕业的那一天。莫名其妙的忘记,一闪而过的冲动,还有……四年不曾行动的平静。
怎么可能呢?
想要的东西没有任何异议地抓到手里,这才是他的作风啊!
“果然是这个世界的错啊……”斐垣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就想明白了。
但他正确的世界该是怎么样的呢?
斐垣没有立刻就去找季淙茗。
他开始慢慢寻找隐藏在虚假之下的真实。
我应该是不喜欢猫的。斐垣做出了这个假设,然后开始寻找答案。
我应该是不喜欢常月笙的……
我应该是……
斐垣花了一星期的时间,将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全部颠覆了个遍。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这会儿精神三观可能都要崩溃了。
但斐垣没有。
他本就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没有任何感情寄托。
或者,什么都没有的感情已经给足了他提示。
他本就是什么也没有的游魂,本就是不存在的“虚无”。
斐垣并不是盲目地就进入这个意识世界的。
季淙茗不是人,也不是某一种生物,他本身是没有“死亡”这个概念的。
他本只是一抹“意识”,只是一抹有了偏向但依然恪尽职守的规则意识。
因为那个意外,作为“人”诞生了,因为斐垣,开始真正地变成了“人”。
——但季淙茗不是“人”。哪怕再像,他也不是。
既然连人都不是,又哪里来的“死亡”呢?
作为意识,他是季淙茗,那么杀死“季淙茗”,也只需要将意识散去就好了。
这个世界,是季淙茗用来“杀死”自己的手段。
抹去一切,放下一切,然后作为“季淙茗”死去。
斐垣不是天道,也不是季淙茗,进入这个世界,在瞬间便被同化了。
如同季淙茗那样,这个世界要将他一起、和季淙茗一起,让斐垣消失。
不可留恋。
没有了留恋,就会消失。
季淙茗的留恋是斐垣,斐垣的留恋是季淙茗。
分离、淡忘、放下,然后消失。
这会是他们的结局。
“怎么可能呢?”斐垣淡淡的笑着,系统在将他送进这个世界前,就对他过危险性。
但斐垣不在意。
斐垣很疯狂。
没有喜好,没有憎厌,他的人生平淡如水,他的未来没有任何希望和光明。
这样还有什么不能赌的呢?
失败了就消失,成功了就带回季淙茗。
不管是消失或是带回季淙茗,都是斐垣赢。
“必赢的赌局,我为什么不来?”
理清了一切后,斐垣并没有直接去找季淙茗。
季淙茗这人有多傻有多固执,斐垣是有很深的领悟的。
一旦他下定决心的事情,几乎没有回旋的余地。
斐垣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和这个虚假的世界抗争。
不要忘记。
我不会忘记你的,季淙茗。
世界力量越来越强,斐垣的记忆也越来越差,他时常忘记,但每一天都没断过的短信又似乎是在提醒着他。
斐垣的心情很复杂。
季淙茗那个笨蛋舍不得他。
哪怕是要消失了,对他的执念依然强得难以忽略。
但他又那么狠心。
不要就不要了。
把我一个人丢下,你怎么舍得呢?
季淙茗,你舍得吗?
季淙茗不舍得。
斐垣随时都可以去找季淙茗,但斐垣又不敢去找。
虽然不舍得,但季淙茗最后还是会舍下他。
可悲吗?终于知道了失去的害怕和恐慌,终于成了一个“正常”的人类,但却是在这样的境地。
天不怕地不怕的斐垣,终于有了害怕的东西。
他怕季淙茗消失。
“明明你对这个世界这么喜欢。”季淙茗泛滥的善意让斐垣觉得傻乎乎地惹他发笑,但季淙茗那样纯粹又直白的善意又让斐垣喜欢。
因为他是季淙茗啊。
带着生日蛋糕去找季淙茗那天,雪下得很大。斐垣知道会下很大的雪,所以提前几天就出发了。
但还是差一点赶不上。
不仅仅是为了加重自己的这端的砝码,更重要的是——
我想让季淙茗开心。
想让那个傻乎乎的笨蛋露出干净惊喜又明亮的笑容。
但站在门口敲门那一瞬间,斐垣迟疑了。
如果……季淙茗真的丢下他了呢?
斐垣向来都是狂妄的。
从不顾忌别人的感受,从不考虑后果,从不思考未来。
因为没有,所以无所谓。
——但现在还能保持那样的从容和无所谓吗?
因为有了在意的人,因为对未来有了期待,所以开始迟疑了吗?
斐垣不知道。
“叩叩叩——”手指敲在门上的声音并不,不管什么样的材质,在这样的天气和温度下,除了被冻得邦邦硬外,没有其他可能。
门被开前的那几秒,对于斐垣而言是漫长而痛苦的。
短短的几秒,却好像不算丰富的一生在他面前划了过去。
季淙茗的身影一点点从门后露了出来。
如斐垣所料,季淙茗呆呆傻傻的看着他。
斐垣想好的那些话,全部成了空气,他像个平常的少年人一样,面对自己喜欢的对象,踌躇犹豫又紧张。
“生日快乐!”斐垣微笑着,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克制和冷静。
斐垣想好了,在看到季淙茗的那一瞬间,斐垣就决定了。
不管发生什么,哪怕是违背你的意愿,将你的手脚断,也要阻止你去死。
季淙茗……我似乎……远比我想象得更爱你。
但斐垣并不准备让季淙茗知道这件事情。
斐垣送完了生日蛋糕就准备走。他深深地看着了一眼季淙茗,然后转身离开。
季淙茗的意愿已经不重要了。他不会再给季淙茗选择的余地。
只要毁了这个世界——只要——
“斐垣……”季淙茗扯住了斐垣的衣服,透明的泪水涌了出来,瞬间便被严寒的温度冻成了珠子。
像人鱼的眼泪。
我好想你。
这句话没有出口,但斐垣知道。
斐垣心软了。
“季淙茗,我们去看雪吧。”斐垣踩这最后半时,陪着季淙茗过了一个简陋的生日。
那天晚上,斐垣没有睡,他握着那半个黑色的太极鱼,闭着眼睛躺到了天亮。
季淙茗也没有睡。
两道平稳且均匀的呼吸在的屋子里响着,彼此都知道对方未睡,但谁也没话。
斐垣有话想问他,盯着季淙茗看了很长的几分钟,最后只是:“走吧。”他朝季淙茗伸出了手。
“嗯!”季淙茗没有任何犹豫地伸手抓住了斐垣。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整夜未眠,脸色便白了一分。
季淙茗很乖地跟着斐垣,两人踩着厚厚的雪,一深一浅地往树林深处走去。
谁也没有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季淙茗,会爬树吗?”斐垣选了一棵有点丑但很高的树。
季淙茗点头。
斐垣便让他在下面等着,然后三两下爬上了第一根树枝上:“拉着我的手上来。”
季淙茗奇怪他为什么问了会不会爬树的问题后又是这样的举动,但他很听话地抓住了斐垣的手。
斐垣一用力,季淙茗便踩着树干跳了上来。
斐垣继续往上爬,每爬一下,他就伸手拉季淙茗一下。
然后两人一起坐在最高的那根数字上,几乎要将半边深林的雪景都装入眼底。
季淙茗久久地看着他。
“季淙茗,这样的世界,漂亮吗?”斐垣问。
季淙茗点头。
“那我们下次还来看好不好?”
季淙茗没有话,只是拉住了他的手。
“斐垣,我爱你。”
“嗯,我知道。”
“我希望你能够幸福。”
“嗯,我知道的。”
“斐垣,我真的好爱好爱你啊……”
那就留下来啊。
留在我的身边。
靠着自己的重量一点点消失,季淙茗似乎又了很多的话,嘀嘀咕咕的样子又傻又呆。
可爱得不行。
“斐垣……”
季淙茗的声音渐渐了下去,斐垣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感觉到。
“如果我,你死了,我也会跟着一起消失呢?”
夹着雪片的风雪似乎停止了狂暴,世界的时间被停止了。
“和我一直在一起,或者我们一起去死。”斐垣的声音很轻,似乎带着笑意,但不容置疑的意味却浓得吓人。
“季淙茗,你应该知道的吧?你消失的话,这个世界就会随着你一起化为虚无,里面的一切,都会变为虚无。自然,我也会跟着你一起消失。”
狂风似乎又卷了起来,视线里的树全部消失不见,只有呼啸的狂风,和无尽的风雪。
“季淙茗,你要带着我一起去死吗?”斐垣笑得十分得意和猖狂,“这样也差不多,反正——我早就想死了!”
不要——不要!
斐垣,你要……幸福呀……
斐垣又问他:“你爱我吗?”
很爱,很爱!比爱自己更爱!
“那就和我一直在一起,不好吗?”斐垣抓到了什么。
坚硬的冰冷的玉被他窝在了掌心。
斐垣将它交给季淙茗过,这个东西不可以掉,不然就把他也丢掉。
季淙茗记住了,记得很清楚。
斐垣握着那块的白玉,用力一扯,张开手,一个冰冷的身体进入了他的怀抱。
“我答应你的。只要它还在,我就不会丢下你。”斐垣的唇轻轻落在他冰冷的唇上。
大串大串地冰珠子从眼角滑落,季淙茗死死地抱住了斐垣。
“斐垣……”
“嗯,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