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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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翊安醒后未立即睁眼。

    到了该起的时辰,再睡便睡不着了, 身边人的呼吸声听得一清二楚。

    可昨晚歇得晚,实在疲倦。

    一时心里不痛快, 恼火地蹙起眉头。

    很快, 温热的指腹轻轻落在她眉宇间,将她眉心抚平, 顺着眉骨轻轻抚摸。

    她倏地睁开眼,本想吓齐棪, 却撞上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幽深且孤寂。

    齐棪正侧身看她, 墨发垂在枕上,无半点刚醒时的懒散,想来已经醒了许久。

    与平日里的沉稳内敛和温柔宠溺皆不同, 满眼盛着极浓的忧郁。

    一张脸在薄弱的熹光下, 生生显得阴柔起来。

    不知他在想什么。

    显然不料翊安会蓦然睁开眼, 齐棪怔然一刹,眼里的悲怆来不及藏起来。

    翊安迎上他的目光, 平静如湖,没有开口。

    “醒了?”

    齐棪慌忙挪开视线, 将她脸边的发丝别在耳后, 重换上一副笑颜。

    声音温柔体贴,捎带着春日里的和暖,并无半点异样。

    就像方才那个看着自己愁闷伤怀的不是他。

    翊安因他的变脸微惊,从前埋下的疑虑顷刻间生根发芽, 顺着枝干缠满心房。

    那种感觉再次出现。

    她知道齐棪如今对她好,对她百倍上心。

    只是常在不经意间,她敏锐地察觉到,他人在她面前,心思不知有多远。

    他看自己时,有时不只像在看自己,更似是透过自己望见了别的景象。

    她想,齐棪绝不似表面看上去的那般云淡风轻。

    而她,什么也不知道。

    只能接受他突如其来的情意和善待,就像从前接受他的冷淡与拒绝一般。

    无可奈何。

    翊安向来好眠,夜间睡得沉,便是如此也被他吵醒过一回。

    齐棪不知做了什么惊悚骇人的梦,整个人抖得厉害,急促地喘着气。

    她只好将他喊醒。

    他从梦里挣扎出来后,无论翊安怎么问,都是一言不发。

    只是紧紧地将她锢在怀里,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脆弱得依赖着她。

    翊安又想起那日早,去王府喊他时,他在梦里,一遍遍地:“翊安别哭。”

    所以,他今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到底什么梦,能次次把他吓成这样。

    又为何被她撞见后,总装得若无其事,从不肯坦然出。

    翊安将心里的担忧妥善藏起来,演技精湛地挑起一边的眉,漫不经心地试探道:“看着我想什么呢?”

    齐棪抿唇一笑,柔声道:“殿下先猜。”

    翊安抬起半边身子,故作思索,揶揄道:“定是想到日后常要在我榻上睡,觉得此生无望,正在可怜自己。”

    因着她的动作,白瘦的锁骨处春光微现。

    露出暧昧缱绻的一排红印,正是他昨夜干的好事。

    公主大人尤不自知,头撑得比他高些,便摆出高高在上的尊贵仪态来。

    明明自个儿是撩人的祸水,却将他当男宠似的量。

    齐棪心猿意马,急切搂住她的腰,朗声笑起来,“臣竟不知,殿下有如此妄自菲薄的时候。”

    翊安被他一搂,也破了功,笑着伏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暗自咬牙切齿地想,哪里是她妄自菲薄,成亲两年这位主才肯收心过日子,谁知他往后又会如何。

    而她现在只想知道,他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吗,噩梦不断缠身。

    “很好笑?”翊安修长的柔荑,放在他的颈脖下。

    “不好笑。”齐棪装作窒息,演得滑稽又逼真。

    见翊安笑,才轻声道:“咱们花样还没试完呢,正新鲜的时候,殿下莫要胡思乱想。”

    “?”就新鲜在这种地方。

    瞧她脸色不对,齐棪立即追加一句:“便是不新鲜了,臣也舍不得离开殿下,你可是我的命。”

    “油嘴滑舌。”

    翊安瞪他眼,嘴上功夫愈发精湛,就是不肯实话。

    齐棪不置可否,只在她背上轻拍两下。

    她哪里晓得,他的都是真心话。

    翊安眸子微眯,不依不饶地追问:“方才到底在想什么?瞧着不高兴。”

    “我在想,”齐棪边边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目光期待地问:“我在想,殿下还未向我表明过心意,有些委屈。”

    翊安殷艳艳的唇微挑,明知故问:“什么心意?”

    齐棪俯下身去,满目深情:“华华,你都没过喜欢我。”

    虽两世以来,他深知翊安心里有他,不会比自己对她的情意浅。

    但她好像,确实从未正儿八经地对他过情话。

    偶有几句,也是演出来的。

    便是在情到浓处时,他了教她动容的话,她也只是抱住他,从不会回应。

    齐棪演若无其事演得太像,以至于翊安不知,他此时此刻心悸仍在。

    很想听她话安抚自己。

    哪怕是哄他也行。

    翊安眨了眨眼睛,风情万种地一笑,手在锦被下掐上他的腰:“时辰不早了,该起了。”

    既然他不肯坦白,故意旁的事情岔,她又何必配合。

    再加上这个姿势不雅,再撩拨下去,保不住他又来了兴致。

    间还是不招惹他的好。

    毕竟他有前科。

    齐棪今日不用早朝,然听竹卫那里有一堆的事情,还需要他去处理。

    她借此寻了个话头:“那群盗贼狡猾,你如何抓到的?上回守株待兔没守到,我见你脸色难看,指挥使大人也不容易。”

    “脸色难看,不是因为人没抓到,是怀疑有人通风报信。”

    “现在抓到了,还怀疑吗?”

    “嗯,在查。”他垂下鸦睫。

    翊安的避之不答,让他心里空落落的,暗暗失望。

    若放在平日,他自会豁达地排解。

    翊安从来口是心非,他知道她心里有自己便好,不就不。

    然而昨夜做了噩梦,尚未能平复,哪里能想开呢。

    梦里还是那个场景,他在街上看见她的马车,高高兴兴上前招呼,她连面都不肯露。

    接着便是他被免职后,她甚至不曾安慰他。

    反而为躲他的牢骚,每日都在氿仙阁。

    他追到氿仙阁去,还没开口,翊安便醉醺醺地质问他:“我只有这一处可诉心事的地方,你也看不惯吗?每日在府里等你来吵架,你才满意?”

    他那时绝望地想,他们怎会走到这般境地,明明他不是那个意思。

    故而今早是带着满心的恐惧醒来。

    转身看见翊安恬静的睡颜时,才找到寄托。

    又是欢喜,又是难过。

    替这辈子的他们欢喜,替上辈子的他们难过。

    翊安推开他,下床穿衣。

    齐棪闷闷地低头:“殿下有些日子没去氿仙阁了。”

    他不想翊安去。

    可正如梦里一般,翊安若有话不便对自己,颜辞镜那里,是她难得可以倾诉的地方。

    若真想去,便去吧。

    大不了自己偷偷喝两口醋。

    翊安古怪地回头看他,失笑道:“你想我去啊?”

    “殿下顺着自己的心就是,何必顾及我。”他淡淡地。

    明明是被梦境惊醒,想体谅她一二。

    偏偏他自己情绪低落,好话被得像赌气。

    他完便知不妙,一时却不知道怎么改,木讷地沉默起来。

    翊安被他莫名其妙地一噎,随即沉了脸色,出去唤人伺候。

    齐棪颓然地捂住脸,怎么回事,一场梦给他梦糊涂了。

    怎么把前世的怪腔怪调和心口不一带了回来,又乱话,上辈子为此吃了大亏还不够。

    何必提颜辞镜惹她,她这些天有意不去,正是为了自己,他还不识好歹。

    翊安真该回来骂他两句,免得他继续糊涂。

    她却不肯骂。

    早膳时,翊安不理他,齐棪搭话,她只当没听见。

    翊安很久没对他冷过脸,猛然如此,他有些手足无措。

    直到豫西嬷嬷投来疑惑的眼神,让齐棪心里阴霾一散。

    对啊。

    前世他就是太蠢,不会哄人,常常错话。

    每回见她对自己不冷不淡,便忍不住挑衅。

    重活一世,他怎能被那些噩梦左右,既错话,补救就是。

    齐棪露出一个诚恳的笑,柔声:“我方才犯糊涂,还请殿下见谅。”

    翊安摇头,冷淡讥讽道:“驸马句句得对,我确实冷落故友许久,该去看看。”

    “嬷嬷,替我备套男装。”

    她吩咐完回了内室。

    齐棪低声求助:“怎么办?”

    豫西嬷嬷擦肩而过时,亦低声回:“哄。”

    一字抵万金。

    齐棪晓得自己理应大度,不就去个氿仙阁嘛,喝喝酒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他心里既不高兴,翊安也不高兴,那还大度什么。

    让大度见鬼去吧。

    哄!

    齐棪回到内室,豫西嬷嬷已将衣物放置在桌上,给了他一个眼神。

    翊安在妆镜前梳头,预备改成男子的发饰。

    “嬷嬷出去,我与殿下有事要谈。”齐棪温文尔雅道。

    “是。”豫西嬷嬷一刻不耽误,连忙带上门走了。

    “殿下?”

    翊安“哼”了声,起身,凶巴巴道:“我没话跟你谈,我要换衣服,你出去。”

    齐棪笑了,她哪里是真生气,就等他来呢。

    “昨夜既没睡好,不如睡个回笼觉吧。”

    “我顺着自己的心,得去。”

    齐棪两步走到她跟前,将人往怀里一圈,“我胡八道的。”

    何止胡八道,简直是犯疯病,大早上的找不痛快。

    翊安越想越气,推他,“我要换衣裳,着急出门,你走开。”

    齐棪抬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碰她的衣带,“我伺候你换衣裳。”

    作者有话要:  本来520加糖,但还没写到,那就明天521加糖好了。

    祝大家早日脱单,有对象的天长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