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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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与薄覃桉见面时,游屿没真让他把车停到家门口。顺着窗户就能看到马路,如果让什么熟人看到他,告诉舒少媛免不了要撒谎。

    他不想对舒少媛撒谎,哪怕现在所做的一切都背离他自己的本意。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谎言构建,如果哪天露馅,舒少媛带给他的头痛远胜于他现在所能想到的一切。

    薄覃桉车停在区后门,游屿将miur的晚餐准备好,画室门紧闭,偶尔能听到舒少媛讲课的声音。

    他拿着手机轻手轻脚离开。

    薄覃桉新发给他一条信息,是游屿没见过的车牌号。车停得显眼,刚出后门就能看到,紧接着游屿看到坐在驾驶座上的薄宁。

    从还未走近副驾驶上跳下来个人,“屿!”

    是薄邵意。

    “快来。”薄邵意招手。

    游屿脚步放慢,甚至还停了下,他该想到薄覃桉一个人没法踏出医院大门。

    薄宁开车,薄邵意在副驾驶,薄覃桉坐在驾驶座后方。游屿坐进去后,薄宁看着后视镜,对他了声招呼,游屿礼貌道:“您好。”

    薄家这三个男人,像是从一个极端到另外一个极端。

    薄邵意过分热情,薄宁过分冷淡,只有薄覃桉……不,在没有和薄覃桉相熟前,甚至是现在,偶尔某个时刻的薄覃桉对他来都好像咫尺天涯。

    他心翼翼抬头看了下薄覃桉。

    “屿,出事那天多亏你陪我。”薄邵意突然开口,吓得游屿立即挪回视线。

    薄邵意回头对游屿:“这次吃饭是专程感谢你,虽然我和你的关系也用不着玩这些虚的。”

    “医疗组出事,如果没有你,我一个人根本处理不了。我爸现在能平安无事,也有你一半的功劳。”

    游屿笑了笑,“薄医生也帮了我很多,应该的。”

    请客的主意是薄宁的,薄邵意拉着游屿去定好的包厢时声告诉游屿。薄覃桉走在前头,游屿的眼睛跟着薄覃桉着石膏的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拆石膏。

    薄宁停车回来,薄邵意点好菜问他想吃什么,薄宁大略扫了下菜单,将点菜用的平板电脑交给站在一旁的服务生。

    本以为和薄覃桉,就算加上薄邵意,游屿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拘束。

    他们坐的是个包间,他和薄邵意挨着坐,薄宁在薄邵意身边,接下来才是薄覃桉。菜上齐,薄宁举着饮料他要开车不能喝酒,感谢游屿帮薄家照顾薄邵意。

    游屿连忙摇头不敢当,薄宁执意要敬他,他端着饮料杯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接薄宁的敬。他略有些尴尬地回头看薄邵意,薄邵意连忙解围道:“您是长辈,长辈给辈敬酒这不是……”

    “游屿。”

    薄覃桉忽然断薄邵意。

    游屿握着玻璃杯的手指紧了下,抬头望向薄覃桉。

    薄覃桉道:“薄宁要敬你,你接着。”

    “你该得的。”

    游屿经常能从薄覃桉那得到许多不容置疑的声音,但没有一次像是现在,他除了接受没有拒绝的余地。

    话音刚落,薄宁立即又将杯子往游屿这边推了下。

    进退两难,游屿硬着头皮端着自己的玻璃杯靠近,碰杯前用手扶住薄宁的杯子,让薄宁的始终高于自己的,不至于太过失礼。

    这顿饭吃得游屿食不知味,回家后他又出门去吃店买了关东煮。舒少媛下课后见游屿不在房间,以为游屿是出门散步,给游屿发消息让他回家后个电话报平安。

    学生没画完的都摆在画架上没拆下来,游屿转了圈,只有一个画得还算好,其余的学生好像都没接触过画画。

    “您这次收的学生怎么都没什么基础。”游屿在电话里问舒少媛。

    舒少媛刚哄舒夏睡着,她站在阳台吹风,“没基础的学生收费高,得给你妹妹攒奶粉钱。”

    “您不如卖画?”游屿建议。

    舒少媛笑骂:“你以为一幅画这么好卖?”

    “明天有约吗?”舒少媛又问。

    “没有的话帮妈妈上几天课。”舒少媛,“助教,给你算工钱。”

    游屿乐了,问舒少媛,是学生太笨吗?

    舒少媛想了想笑着,“以前教有基础的,觉得学生的水平应该普遍都是他们那些水准。”

    这些都是外在因素,游屿想,以前的舒少媛也教过零基础的学生,班课大班课都有,但也没现在这么明确表示力不从心。

    到底是生孩子费精力,养孩子也更消耗体力。

    反正薄覃桉那边最近也去不了,游屿看着日历答应舒少媛帮她带半个月的学生,游屿从许久都没开的书包翻出计算器与舒少媛算工钱。

    舒少媛骂他财迷,游屿亲母子明算账。

    自高考结束后,游屿散漫了一个多月,这半个月算是又把游屿的作息重新校正。每天早上八点起床,学生八点半来,中午学生出去吃饭,下午两点继续上课至七点半,有时候画不好还会延长时间。教学生费精力,学生走后游屿稍微歇会便洗漱休息。

    睡前游屿给自己留半时与薄覃桉聊天的时间,有时没聊几句便会昏睡过去,第二天他看着长达六七个时的通话记录,没来得及惊讶便要赶着学生来上课时快速洗漱。后来连着几天都是如此,游屿半夜醒来喝水,看到还在通话中,试着问:“薄覃桉?”

    “嗯。”

    他诧异,“还没睡吗?”

    “快睡吧。”薄覃桉。

    大概薄覃桉的话有魔力,游屿还真就脑袋一沾枕头又昏死过去。

    来舒少媛这上课的学生都是开学高二,年龄相近,共同话题多。游屿也就比他们大两岁左右,但完全没想融入,总是在学生想套近乎时问今天的练习画完了吗?

    舒少媛教学生不像教游屿苛刻,又温柔又耐心。但游屿完全继承舒少媛教自己的形式,学生问他有什么画画的诀窍。他指着摞在墙角一人多高的画纸,以量取胜。

    那些都是他这些年积攒,经过舒少媛同意才能够留下的鲜少完整作品。

    学生叫他学长,唐希琛偏要搂着游屿肩膀以兄弟相称。游屿厌恶地推开他,他又黏上来第一次见面你对我挺友好,怎么现在翻脸不认人。

    游屿皱眉,指着唐希琛画了一半的画今天画不完就拿回家画,明天检查。

    这些天的相处,唐希琛像是完全变了个人,根本看不到第一次见面谦虚诚恳心的样子。

    好在十五天过得快,游屿也要提前去方家,方志材来电话方远由于手术,已经提前住进医院调理了。

    游屿没告诉薄覃桉,哪怕薄覃桉之前他会陪着他一起面对这场手术。

    薄覃桉自己都是病号,他不想再让他陪着自己折腾。

    游屿将去学校的行李箱交给傅刑,拜托他开学前三天的时候帮自己将行李箱寄去学校。他只背了个背包,里头放着换洗衣物以及洗漱用品,走之前跟舒少媛了声招呼。去机场那天舒少媛早上开车送他,母子二人一路无话,直到游屿进候机室时,舒少媛才一路心。

    “需要钱就电话。”舒少媛叮嘱。

    游屿笑了下,沉默很长时间才:“我知道他是你一辈子的阴影。”

    “但以后我希望你能生活在阳光下。”

    舒少媛看着游屿,眼眶逐渐变红,游屿从兜里拿出纸巾擦了擦她的眼角,笑道:“虽然我们这些年关系不怎么好,你对我苛刻,我也对你怨恨。”

    但谁让我们是母子。

    世上最捋不清的就是感情,而千丝万缕挣脱不开的是其中分量最重的亲情。沧海桑田,无论世界上有多少变化,亲情始终会从生命的开始直至结束。

    “好好对舒夏。”游屿温柔道。

    “我是男生,所以没有父亲也没关系。但舒夏是个漂亮的姑娘,你要让她过得比我快乐。”

    罢,他后退一步转身,走入人流中,再也没回头看舒少媛一眼。

    其实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但他想,再多留一刻舒少媛一定会哭得不成样子。他从就不喜欢看到舒少媛哭,舒少媛这种女人,就该光芒耀眼地站在所有人仰望的地方欢笑。

    作为画家的舒少媛,占据游屿十几年的成长。他被舒少媛带去颁奖晚会,舒少媛身着礼服手握奖杯,感谢家人时,所有人都会将目光投向他,他会因为她是他的母亲而骄傲。

    曾经不可企及的仰望,到现在,游屿也终于觉得不那么遥远。总有那么一天,他会站在领奖台上,遥望坐在嘉宾席中的舒少媛。

    ……

    上机前,游屿告诉薄覃桉,自己去找方远,让他不要担心。

    方远住院后,方志材一直在医院照顾方远,方奶奶年事已高不便活动,便留在家中等待。

    医院有病人家属休息的床,游屿来后需要住酒店,为避免方志材付钱,游屿在网上提前预定酒店,交了全款定金。

    经过化疗,方远的头发已经完全脱掉,见游屿时带了个针织的帽子,他笑着这是你奶奶织的。

    游屿:“挺好看的。”

    方远住的是六人病房,隔壁床的病友笑着:“你爸爸天天夸你学习好,画画也厉害,我对大学不了解,我家孩子也准备高考,跟我你那个学校特别厉害。”

    病友对游屿竖大拇指,“美术界的清华北大。”

    游屿沉默片刻,对方远道:“我给你十五万,不是让你炫耀我有多厉害。”

    方远脸上还带没反应过来的笑,直到游屿看着他的表情逐渐消失,心里也终于产生了报复般的快感。

    这不好,他知道,方远是个重症患者,任何情绪都牵动着他的病情。

    可游屿不想让方远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开心,他只要看到方远的笑,就想到自己向舒少媛坦白时,舒少媛那副明明没放下,还是硬要起精神,足够称得上是因坚强而强迫自己变释然的笑容。

    方志材去水房提水,算为方远擦洗手脚,游屿见他有意想让自己干活,双手插兜站起礼貌道:“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酒店休息,明天再来看您。”

    “游屿!”方志材叫道,“你刚来,多陪陪你爸爸,你爸爸他每天都惦记你。”

    游屿给方远留面子,出门站在楼道里对方志材:“我想我得再次强调,我和他伦理上是父子,但我并不算认他。”

    “给你们十五万的意思,可能之前没讲明白,那么我再重复一遍。”

    少年咬字清晰,缓慢道。

    “十五万,买我家和你家的联系,买我和他的父子关系。”

    “啪!”

    掌风凌厉,游屿脸一偏,路过的护士被吓得后退一步。

    游屿立即冷笑出声,斜眼看方志材,“你我?”

    方志材怒火攻心,下意识给了游屿一巴掌,当他意识到自己做错后,连忙伸手要拉游屿,游屿挥手将他的手拍掉。

    “我原谅你。”游屿左脸火辣辣地疼,方志材大概还是留有余地的,他常年干体力活,如果真的使足力气人,以自己的体质,大概早就该被扇倒在地。

    游屿:“十五万,再加上一巴掌。”

    “代价足够你们不再纠缠我和舒女士了。”

    头脑清晰,思路明确,游屿挺直脊背从方志材面前离开。

    他找到自己预定的酒店,拿好房卡入住,简单洗漱后裹着被子沉沉睡去。

    酒店房间太干燥,又开着空调,半睡半醒间游屿哑着嗓子要水喝,潜意识告诉他,他得自己爬起来找水,可他沉溺梦境根本没法醒来,只能就这么清醒又混沌地煎熬。

    “张嘴。”

    不知什么时候,忽然有一股清润顺着他的嗓子眼滑进去,浸润干涸已久的口腔,游屿咂咂嘴,声评价,甜的。

    “蜂蜜水。”给他水的人问,“还要吗?”

    “还要……”游屿懒懒回答,停顿片刻,他忽然意识到好像又哪里不太对。

    不待他睁眼,男人又:“空调开十五度,遥控板呢?”

    “……”

    游屿彻底清醒,“在枕头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