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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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火将汴城照得亮如白昼,但刹那繁华,一切又归于沉寂。

    万籁俱寂,医馆里苏玛辗转反侧,医馆外百里骁负手而立,他看了一眼天空,绚烂散去,隐隐能看到隐藏在黑夜里的硝烟,就如同这汴城内的暗涌,无处不在。

    远处有人影在月色下穿梭,三两下跃到他的面前,他垂下长睫,问:“查得如何?”

    他的身形隐藏在阴影里,只露出半个白皙的下巴,声音似寒冰般冷冽。

    那黑影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用沙哑的声音回道:“洛城现已大乱,自从炼刃谷吴岩死后,先后又死了昆山派的掌门、屠刀门的长老、雪鹰宗的副宗主......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死于玄雾剑之手。现在整个江湖都将矛头指向了无上峰。”

    百里骁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有如千钧重:“父......教主可有吩咐?”

    黑影一顿,低声道:“教主,这些人是乌合之众,掀不起什么风浪。”

    百里骁的长眸微阖:“我已知,可回。”

    那黑影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瞬间消失在了黑暗里。

    半晌,百里骁抬眼,眸色汹涌。

    *

    苏玛躺在医馆里,想到刚才和百里骁的一起看的烟花,辗转反侧。

    在烟火炸开的一瞬间,她把琼花枝递了过去。这可以算作一个回答,也可以当做一个暗示,端看百里骁怎么想。

    但她回想自己的表现,觉得这个介于无意于有意之间的这个“度”掌握得还可以,既能让百里骁心有触动,也不会让他对自己太过抵触。

    只要“梨对百里骁有意”这件事像一粒隐形的种子飘进百里骁心里,早晚会等到它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的一天。

    她累了一天,吁了一口气,刚想闭上眼,天道就把百里骁在外面的谈话传了过来,并道:“剧情已不可推迟,望及时推进计划。”

    苏玛猛地一睁眼,彻底睡不着了。

    看情况洛城的事迫在眉睫,事关无上峰,百里骁不可能不管。因此他肯定天一亮就会走。

    她知道百里骁的性子。对方能为了她的病留下已经是例外了,这次就算是她摔断了腿对方也不会再改变计划。

    但如果他离开,她还要怎么攻略?

    有什么办法可以不耽误剧情又能留在在他身边呢......

    第二天一早,两人回到了溪水村。追天和逐地看见两人,撒了欢地嘶叫,瞬间就跃至两人身前,追天亲密地在苏玛的颈侧厮撒娇,苏玛安抚地拍了拍马头。

    百里骁牵着逐地的缰绳,看了苏玛一眼。

    苏玛察觉到他有话要,于是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沉默地回视他。

    她其实已经意识到了对方要什么。两人相处了不过短短几天,她似乎已经对这个男人的性情知道得一清二楚。他虽然寡言少语,但是心思很好猜。

    这个时候没有直接话,定是有什么事情让他犹豫,无法开口。

    能让他犹豫的事情,定然是告别了。

    告别是让人酸涩而又伤感的事情,苏玛虽早已猜到,但还是想要听他亲口出。因为她只想延长这个时刻,哪怕每分每秒。

    百里骁沉默了一下,道:“这段时间承蒙照顾,不胜感激。只是我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多留。龚叔若是转醒,自然会有人接他。还望费心。”

    苏玛点了一下头,眼眶泛红,却还是勾出一个柔柔的笑。

    她点了点脑袋,表示自己记住了。又指了指他的胸口,叮嘱他伤还没有好,要多注意身体。

    百里骁点头。

    苏玛想了想又扯了扯他衣服,告诉他因为伤势的原因千万不能着凉,以后自己一个人更要照顾好自己......

    她对着他比了半天,从衣食到伤势,从个人再到马匹,方方面面,面面俱到。着着,却有一滴晶莹猛地落在了指尖。

    她的长睫一颤,赶紧偏过头去。待抹去脸上咸涩的水滴后,对百里骁勉强一笑。只是在朝阳下,眼里的晶莹还清晰可见,那笑容脆弱到随时会随着光而破碎。

    百里骁的视线落在她的眼角,敛了一下眉,微微启唇......

    “梨啊!”远处突然传来曹阿婆沙哑的喊声:“你们回来得正好,那个老头醒了!”

    醒了?龚叔醒了?

    苏玛和百里骁对视一眼,迅速地向曹阿婆的家里跑去。

    冲进屋内,只见在那张木床上,龚叔的胸膛微弱地起伏着,看起来奄奄一息,但双眸却睁着。他的双目浑浊,看起来尚有不安,但耳朵一动听见百里骁的脚步声,顿时放松了下来。

    “少爷......”

    许是昏迷了好几天,龚叔的嗓子更加沙哑。

    百里骁给他喂了一口水,给神志尚未完全清醒的他讲了讲来龙去脉。

    曹阿婆和苏玛退出室内,曹阿婆向门缝里瞧了瞧,声道:“你听见没有,那老头叫他‘少爷’,他还真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啊。”

    苏玛哭笑不得,要不然呢?

    曹阿婆感叹地咂了咂嘴:“也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变故,年纪轻轻地就和一个老仆闯江湖,也是不容易。”

    苏玛不由得对阿婆的脑补能力感到无奈。她微微一笑,眼角的余光瞄到这屋里的布置,发现屋里的东西变得整齐了很多,大大的坛子罐子都被装在一起,看起来随时都能运走。

    她一惊,问曹阿婆这是为何?

    曹阿婆脸上浮现一丝伤感,她拉起苏玛的手,干枯的手指在她细嫩的手背上拍了拍:“梨,你这几天在汴城治病,我也没有机会告诉你......”

    着,她抿了抿干瘪的嘴唇,看向苏玛的目光带着不舍:“我女儿看我一个人独居,怕我老婆子出了事,于是决定把我接过去住,今天下午就来人了......”

    苏玛:“......”

    一个上午就要走两个亲近之人,苏玛有些承受不住,她低下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曹阿婆的眼中也有泪光闪烁,她撩起苏玛额上的碎发,安抚地拍了拍:“好孩子,不要哭。我又不是不回来了。那间木屋你就一直住着吧。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着,她回头看了看房门,声音更加轻巧:

    “白潇的老仆虽然醒了。但是碍于伤势他们可能还会逗留几天。你抓紧机会,别让他溜走了!”

    苏玛的眼泪收了回去,有些迷茫地看向曹阿婆。曹阿婆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傻孩子,你那点心思我还能看不出来?

    白潇这个人吧虽然少言寡语,身世不明,但是我能看出来他是个老实人,要是真爱上一个女人肯定一心一意。现在看来还是个大户人家生的,武功也不赖。你要是许给他也不吃亏。

    以后和他孤男寡女住在一起,这么好的机会一定要抓住。”

    苏玛的脸上一红,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神色有些恍惚。

    曹阿婆以为她在担心和百里骁的关系,于是轻声安慰:“你要是觉得不放心托付给他就再看看。反正这天下的好男人多得是。老婆子我就是担心你自己一个人在这村里,没人照顾。”

    着,曹阿婆又哽咽了。

    苏玛叹了一口气,她安慰了一会曹阿婆,看向那扇隔着她和百里骁的木门,想什么最终又咽了下去。

    半晌,待曹阿婆的情绪稳定后,她微微一笑,表示有白潇在不用担心。

    龚叔的年纪毕竟大了,虽然转醒片刻但也很快就睡了过去。百里骁开了门,看二人的眼眶皆是通红,有些诧异。但他毕竟性情冷淡,无心多问,只是道:“阿婆,多谢您对龚叔的照顾。如今龚叔已醒,以后就不用麻烦您了。”

    曹阿婆还沉浸在即将和苏玛离别的伤感中,一时之间没有听出百里骁的告别之意,她摆了摆手:“你们两个话,我去收拾一下这房中之物。”

    曹阿婆走后,苏玛问百里骁龚叔怎么样,百里骁道:“情况尚可,只是还不能动,我稍晚会派人来接。”

    苏玛想了想,告诉百里骁龚叔既然转醒,就不要把他放在曹阿婆那里,毕竟有所不便。还不如带回他们的木屋,她可以尽心照顾。

    百里骁看了她一眼,道:“有劳。”

    两人把龚叔带了回去,也不知道百里骁用了什么方法,不一会就有一个人驾着马车前来。苏玛躲在屋里看,看那人对百里骁恭恭敬敬,虽一身灰衣扮,却总感觉有一股子煞气。

    她的目光直白,那手下杀人无数,怎能感受不到。他下意识地看向屋内。百里骁一回头,就看到苏玛猛地缩回了脑袋。

    他看了一会,挥了挥手指让手下不要在意。

    属下点头应是。只是嘴上应着,心里哪能不在意。在他的记忆里,能让少主亲近的女人除了无上峰的奶娘就再无他人,这木屋里的女人到底是谁,能让少主放下防备,且在抬眸之间有些许波动?

    难道少主终于开了窍,玩起了金屋藏娇?

    想到这里,属下下意识地一个瑟缩。

    百里骁并不知属下的腹诽,他心地把龚叔放进马车,让属下一路心行驶,务必要送到无上峰分堂,并找到最好的大夫医治。

    属下回神,肃容答应。

    就在马车即将要出发之时,一道黄色的身影从屋里一瘸一拐地跑出来,苏玛拿了一包东西,气喘吁吁地递给百里骁。

    百里骁不接,她叹了一声绕开他直接进了马车。

    属下一惊,下意识地就想把她拦下来。

    百里骁的视线一偏,属下了个哆嗦,顿时收回了手。

    苏玛进了马车把布包开,里面是满满的点心与一袋水囊。她把东西放在旁边,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安神的香囊,塞在龚叔的枕下。

    顿时,车内香气弥漫。

    片刻,龚叔的紧缩的眉头顿时松了几分。

    她松了一口气,微微一笑。

    车外山风拂过,百里骁眼底映着草绿与嫩黄,长睫一阖,恍然有微光闪过。

    苏玛从车上下来,属下又是惊叹又是怔然。

    细看之下这女人眉目秀丽,气质温柔,做事也细致,看笑容如微风拂面,让人不禁想与之亲近,怪不得少主会沦陷。

    苏玛递给属下一袋子水,让“车夫”心地走。车夫看了百里骁一眼,抽了一下马鞭,慢悠悠地走了。

    苏玛抬眼和百里骁对视,百里骁看着她额上细的汗滴,道:“多谢费心。”

    苏玛一笑,表示这只是举手之劳。

    不知何时,两人开始默不作声。

    百里骁似真的该走了。

    苏玛指了指天色,让他尽快出发。

    百里骁点头致意,他骑上追天,后面跟着逐地。看了苏玛一眼。

    两匹马对苏玛依依不舍,嘶鸣了很多声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随着一声鞭响,百里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山村。

    苏玛的嘴角含笑,沉默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直到他们变成了黑点,直到他们消失不见。

    *

    百里骁快马加鞭,不一会就要出了山门。正巧看见前方有一辆拉满了货物的牛车,车上摇摇晃晃地坐着一个老太太,不是曹阿婆还会是谁?

    百里骁的拉了一下缰绳:“阿婆。”

    他虽对人处处防备,但对曹阿婆还是敬重的。即使事情再急也不会忘记招呼。

    曹阿婆见他身上没有行囊,自然不会以为他要离开,只是以为他要去汴城,于是拍了拍车夫让车停下来,扯着嗓子问道:“白潇啊,又去汴城啊?”

    百里骁刚想回答,曹阿婆就颤颤巍巍地下车,百里骁下马听她讲话:“既然遇上了也是正巧。我还有话要交代你嘞!”

    百里骁道:“请讲。”

    曹阿婆一拧眉:“你可要对梨好一点,不然我可不依的!村里的那几个人也不用理,再作怪就像上次一样把他们出去就行!

    实在不行你就带她走,她脾气那么好容易受欺负的!老婆子我不在身边,我就把她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上心。”

    百里骁听出异常,他的长眸扫过牛车上的那些破烂行李:“阿婆可是要离家?”

    曹阿婆瞪大眼:“你还不知道?梨没有跟你吗?我刚刚明明告诉她了啊,难道是我老婆子记错了?”

    百里骁一顿,抬眼看她。

    阿婆没发现他表情有异,拧紧了眉头自顾自地道:“不对啊,我记得在你看你那老仆的时候我亲口告诉她的啊……”

    百里骁眉头一敛,摇头道:“她只字未提。”

    阿婆也没想太多:“这丫头的记性怎么也不如我一个老婆子。”

    着,她看了看天色,觉得纠结这个无意义,倒不如趁着时间多多嘱咐百里骁几句:“你出门的时候要快去快回啊,梨一个人在那个破村子里可危险着呢......”

    山风呼啸,两匹马焦虑地踢踏着蹄子。

    从阿婆的唠叨开始,他就一直抿着薄唇。眉头微敛,不知在想什么。

    时间不早,车夫在催促,阿婆和他依依惜别,坐上马车摇摇晃晃去往另一条路。

    挥别曹阿婆后,他看了一眼突然昏沉的天色,再度上路。

    片刻,他就来到悬崖前,看到熟悉的景象,与崖壁上未干的血痕,猛地一拉缰绳。

    明明这里的事故只发生了几天,他却觉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远处天气阴沉,乌云压顶。他眯起眼,想来那天晚上也有一场大雨,他第一次感受到挫败与冰冷。

    却有一个暖黄的身影伞而来......

    突然,他似乎听到一声银铃响动,似乎从平矮的山村,穿过幽深的峡谷,一路来到他的耳边。

    他长眸一阖。片刻,猛地调转马头。

    作者有话:你们这些盼着女主死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