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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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围顿时一静。

    风声骤停、流水暂歇,只有沉默的树影,在无声地摇曳着。

    最先动的还是那红衣姑娘,那姑娘猛地冲上来,对老板娘瞪大眼:“刘大娘,你刚才她是谁的娘子?”

    老板娘——刘大娘许是和这红衣姑娘相识,见她如此着急先是一愣,接着有些不安地回答:“红儿姑娘.....我、我这是错了什么话了吗?”

    李红儿一跺脚:“哎呀,您可别磨蹭了。我就问您您她是谁的娘子?”

    刘大娘犹豫地指了指百里骁:“不、不就是他吗?”

    风动,百里骁回头,目光波澜不惊。李红儿顿时懵了。

    她恍然大悟,为何百里骁的身边并无那个黄衣女子,为何他一直沉默,原来是旧爱抵不过新欢,换人了!

    她上下量了一眼苏玛,见对方裙摆飞扬,纤腰若素,即使是最纯洁的布料都挡不住身上的妖娆,连她自己见了都会恍惚,更别男人了。但女人的美貌向来是最好的利器。李红儿看她生得这样美艳,想起几个月前在月下看到的那个笑起来都轻轻浅浅的黄衣姑娘,心里更不是滋味。

    她走到百里骁的身边,问:“她果真是你的妻子?你没有和那个姑娘成亲?”

    她这话问得如此直白,王公子有些无奈:“红妹,莫要无理取闹。许是这位公子和那姑娘有缘无分呢,你问这个干什么?”

    李红儿甩开他,声道:“我才没有无理取闹,我就是奇怪被琼花神眷顾的眷侣为什么也会分开!”

    在汴城外的人看来,琼花节只是一个节日或者热闹。但是对于土生土长的汴城人来,琼花节是百年的传统,是盛事更是一种信仰。

    在琼花节找到命定之人定会白头偕老,多少年来无数对情侣验证这个道理,李红儿也深信不疑,但是今天,她有些怀疑人生了。

    苏玛看了半晌的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这姑娘以为百里骁抛弃了“梨”,有了新欢忘了旧爱。所以为“梨”抱不平呢。

    但是对方飘过来的眼神明摆着是看不上她这个“妖艳贱.货”,身为“新欢”又是“旧爱”,苏玛的内心无比复杂,她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只是......这姑娘已经提到了梨,百里骁是怎么想的?对方是怀念还是......厌恶?

    她看向对方,却见他长眸一垂,转身欲走。

    苏玛赶紧拉住他,想了想问:“公子,你和这姑娘认识?”

    她低声着,若有似无地贴在百里骁身上,如同倚墙而立的蔷薇,侬声软语一出,周围的风都缱绻了几分。

    只是她越亲近百里骁,李红儿就越是气闷:“我和他当然认识!”李红儿指向石桥:“几个月前就在那个桥下,当时还有一个黄衣女子在他一起。他们两个还抽到了一句对诗,我记得清清楚楚!”

    苏玛回头看向百里骁,看似无意,实则仔仔细细地盯着对方的眸子:“公子,她得是真是假,你可还记得?”

    她眼角狭长,和柳眉斜飞入鬓,一笑似潋滟生波。没有杏眼的无辜与秀丽,但定定地看着人时,瞳孔微动,恍惚是溪水村前河里的夜空,澄澈透亮。

    百里骁垂眸看她,长眸似水墨一蹴而就,在浓黑之下,是任何星光也照不亮的晦暗。

    半晌,他道:“无用之事,不值一提。”

    完,眸色的瞳孔在空中晃出一道纤长的墨痕,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恍然变。

    苏玛的内心骤然一空。

    竟然是提都不愿意提了吗?

    也是。百里骁那么一个执拗的人,人要是伤他一分,他必还回十分。她在是梨的时候就骗了他,还骗了那么长的时间。

    她设定自己是医馆馆主的女儿,对方就查出这世上并无这么一个人。

    她表达自己不会话,却被鬼医指出自己的喉咙完好,绝不会哑。

    跟在对方那么长的时间,每天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现在看来都是别有用心。她在对方的心里,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却十分虚伪的正道并无分别,已经是一个满口谎言、不值一提的女人了吧。

    不过,她攻略了对方那么多次,十分了解他的性格,这种结果早就在她的意料之内。

    她想要勾一下嘴角表示不在意,但是却像是坠着两颗巨石,咧出来的弧度如此之难看,像是有人生硬地在她的嘴角划了一刀。

    她暗道今天的风实在是可恶,如此粗糙,像是混着砂石冲进她的喉咙,翻滚出一口的酸涩,再滚进她的胸口,冲击出一腔的疼痛,非把她的眼角疼红了不可。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正要跟上,正巧听到李红儿在背后道:

    “这么快就换了女人,真是一个喜新厌旧的无情人!”

    苏玛的脚步一顿,回头笑道:“姑娘,只凭一面之缘就随意判定别人,这样的行为可不好。而且我也不认识你的那个什么黄衣女人。只是我家公子既然不提,那定然是那个姑娘......”

    “苏夭。”

    苏玛一顿,一回头就看到百里骁眉眼晦暗,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他难得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却是冷冽低沉。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与威慑。

    苏玛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心想不就不,你既然连关于梨的一个字都不想听,那我还何必费这么大的劲,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只为你好话......

    她敛了一下神情,快步跟上。

    两人沉默地走到汴城外,追天出了城,一见到一望无际的平原就撒了欢,吃够了草就乖乖地屈下前膝,等着两人上来。

    百里骁刚想伸出手,指尖在苏玛的腰带上一碰,就触了个空。

    一转头,就看苏玛自动地坐上去,眉眼微垂,嘴角也向下撇。

    她难得面上不带笑,负起的样子反倒稚嫩了许多,像是要不到糖吃的孩子。

    百里骁一顿,他翻身上马,喝了一声:“驾!”

    一路上,苏玛难得不话。两个人都像是憋着一股劲一样,一路上紧闭双唇,只能偶尔听到追天的响鼻声。

    百里骁的目的地是炼刃谷。因此路上免不了路过洛城。远远地,看着那座城在平原上起伏,如同看到一只沉睡的巨兽,静静地蛰伏着。

    苏玛一看到这座城市,眼前就恍惚闪过客栈里昏黄的灯光,对方蓝白的背影,还有湛蓝的天空下,那殷红的血。

    对百里骁来,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但对她来,只是几日之前的事。

    她的左胸口下意识地一痛,心道应是那一剑伤得太深,让她现在仍有余悸。只是这样想着,她的脑海里还是忍不住浮现对方站在溪水村前,冷漠的背影。

    她心绪难平,并没有发现百里骁的呼吸也是一滞,自始至终,不敢向那座城看上一眼。

    日薄西山,两人终于出了洛城的地界。就快要到炼刃谷的范围,远处突然出现一辆马车。马车并不华贵,在落日下滚出烟尘,几个家丁在车后狼狈奔逃,像是在躲避什么。

    两人转头一看,在马车后有一伙马贼,穿着粗糙随意,个个袒I胸I露I乳,却是凶神恶煞,挥舞着长刀欢呼嚎叫,像是收割人命的刽子手。

    有家丁捂着受伤的手臂哭喊着:“快带夫人先走!不用等我们!”

    几个马贼狞笑一声:“一个都别想逃!”

    完,有人道:“老大,那边又来了两个人!”

    苏玛听见声音,微微转头。风过,长发飘扬,精致的五官如同一点殷红,给这幅风沙画卷填上最浓烈重彩的一笔。

    为首之人呼吸一滞,差点跌落马下,但转眼一看百里骁,犹如被一盆水泼下,瞬间了个激灵。

    他行走江湖多年,哪里看不出百里骁浑身的气势乃非常人,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顿时向身后的人甩了一鞭:“别人的女人你也惦记,真tm没出息!”

    手下被抽得呲牙咧嘴,皮糙肉厚倒也不碍事,只是免不了嘀咕:“你少惦记了?”

    这伙马贼很快就追上了前面的马车,家丁被一刀砍了脖子,鲜血淋漓。

    马车被迫停下,危在旦夕。

    苏玛心下一揪,扯了扯百里骁的袖子,让他停下马去救人,百里骁眉眼含霜,不为所动。

    无上峰的人向来不会多管闲事,他也不是心善之人。

    一只乌鸦猛地升空,带着预兆死意的不安,发出粗哑的叫声。

    苏玛看了一眼远方的那辆马车,一咬牙猛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百里骁眉头一皱,瞬间勒紧缰绳。他翻身下马,冷冷地看着她。

    她捂着手臂,难得执拗地回视他,却也不一句话。

    风沙将她的衣裙扬起,她脸色苍白,眼角晕红,让人爱怜的神态却是眼神坚定,像是曜石一样闪亮。

    远处,传来女人惊慌的叫喊与马贼得意的大笑声。

    似是被风沙迷了眼,她灼亮的目光变得无比晶亮,恍惚似与有梨花下的那一双一样执着,百里骁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天际,乌鸦仍在翱翔,似是在寻着血腥,希冀能分得一点血肉。百里骁闭了一下眼,从背后抽出长剑,迎着夕阳转身就走。

    长风猎猎,他的衣摆随风鼓起,剑刃猩红,恍若杀神。

    片刻,就有凄惨的叫声传来,连这刮过来的风,都有了血腥之气。

    苏玛松了一口气,她冲那边跑去,见剩下的家丁对百里骁连连拜谢,马车颤抖地停下,接着几根洁白的指尖慢慢地拨开车帘。

    然后,一个貌美的夫人走了出来。

    是夫人,她虽梳着妇人的发髻,穿着素雅,但面容姣好,还似少女,微微一笑,实乃倾城。

    即使刚才差点遭到毒手,她也面不改色,甚至还笑着安慰众人。

    苏玛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百里骁,扶了一下对方:“夫人,您没事吧。”

    夫人让两人称呼她为竹夫人,且万分感谢百里骁的救命之恩,要把车上所有的东西都相赠,苏玛推辞,道:“夫人,我们正在赶路用不上这些。您还是自己用吧。”着,量了一下对方,问对方刚才如此危急,可有受伤。

    嘴上不停,眼睛也不停地量着。紧张生动的劲头,和白天一言不发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百里骁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苏玛问对方为何只带了几个家丁就敢单独出来。竹夫人先是叹了一口气,苦笑道:

    “我家官人有要事在身,常年在外。最近儿子又野了心,天天向外跑。偏偏这爷俩看我看得紧,我要出个门都要被三令五申。这次趁着两人不在,我才偷偷地溜出来看看自己的旧友。”

    到“旧友”,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但很快就一闪而过,摇头笑道:“本想着多带两个家丁,以防万一,没想到还是碰上了这样的事情。”

    苏玛安慰了她几句。竹夫人轻轻试泪,见百里骁一直不话,于是看了他一眼,不由得道:“这位公子武功高,人又稳重,不像是我家那个孩子,能取媳妇的年纪了,还总是往外跑。”

    听这竹夫人儿子的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百里骁有些意外地转过头。

    竹夫人一笑:“要是他能有你一半的稳重,我也就放心了。”

    天色渐暗,夫人与两人话别。因为两人拿不了东西,也不收金钱,于是送了一点吃食。

    苏玛挥手和夫人道别,见百里骁无动于衷,于是拽了一下他的袖子,百里骁顿了一下,对竹夫人点了一下头。

    竹夫人一笑:“好孩子,希望我儿有了妻子,也能像你们一样和美。”

    苏玛不由得一滞,她下意识地看了百里骁一眼,但又反射性地想起两人目前是在“赌气”——算是她单方面的赌气,百里骁只是按照惯例不理她。于是她难得不附和,暗暗哼了一声。

    目送竹夫人的马车离去,百里骁正想收回视线,突然看到了马车后的家纹。

    每个世家或者庞大的势力都会有自己的专属图案。比如炼刃谷的山石纹,比如无上峰的鹰翅,又比如.....烈火山庄的火焰纹。

    在马车的背后,一个清晰的火焰跃然其上。

    竹夫人,和他一样大的儿子......百里骁猛然抬眼,桑竹云!?

    她是叶鸣的母亲,叶震天的妻子?

    百里骁眉头微皱,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捡到了对方,还救了对方一命......

    苏玛装作不知,她率先走向追天,又恢复了之前锯嘴葫芦的模样了。

    夜晚,天气阴沉,两人找一枝叶繁盛树下避雨。

    苏玛看着远处几乎压顶的乌云,祈祷千万不要下雨,否则她这次不被百里骁杀死,也会被雷给劈死。

    她有些担心,但是百里骁却毫无反应。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抱剑憩,在黑暗中仿佛是沉默的树影。

    她心里那股气又冒了出来,心想劈死你正好,省得她还要费这个劲去勾引人。

    她生了一堆火,然后拢了拢轻薄的衣衫,依靠在树上,勉强睡去。

    意识陷入朦胧,耳边出现了风雨的声音。她睡得有些不安稳,突然听到一声轻咳。神志还在迷糊中,眼睛已经反射性地睁开了。

    百里骁微微皱着眉,在夜色下脸色更加青白。他从怀中掏出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径直塞进嘴里。

    苏玛下意识地拦下他的手:“先别吃。”

    这是一天以来,她第一次和他话。声音在夜色里有些突兀。

    百里骁回头看她,眉头微拧。

    苏玛又闭上了嘴。她也懒得解释,干脆把对方手里的药丸夺过来,又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铁罐,接了一些雨水,然后吧把罐放在火堆上。

    这一套动作很是利落,像是做过了无数遍。水汽袅袅飘过来,在冰冷的雨幕中恍惚有了一丝烟火气。

    火光下的苏玛没有了时的艳丽,也没有午时的冷漠。她抿着唇,眉眼温柔,神色恬静。

    百里骁的目光一直定在她身上,眸子被火光映得闪烁。

    她将水吹凉,这才把药丸递给百里骁:“吃吧。”

    他接过,却不喝。

    她心道自己这么好心,对方还是不领情。于是伸手就想把碗抢过来:“不喝就算......”

    话音未落,对方猛地抬手,热水洒了一地。

    她正待发怒,下巴却猛地一痛,接着被迫抬起头。对方压下身来灼灼地看着她,似要看到她的灵魂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