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苏玛的手颤巍巍地探向百里骁。
也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她感觉对方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怎么可能?她不由得仔细观察对方,百里骁闭了眼,像是入定了般一动不动,只有微风拂过,撩得他的长睫微微颤动。
看起来没有要醒的意思,苏玛松了一口气。
他要是知道了自己要干什么,肯定会一掌就把自己掀飞,怎么可能不动?
所以一定是自己的错觉吧.....
苏玛这么安慰自己,只是这只手再伸出去,却又是一停。
她太冷了,而且知道自己要是把这手伸出去,也不会只是随便贴贴,定要把整个人都团进对方的怀里,汲取他最后的那一点温热才好,不能不能被对方用冷冰冰的目光刺她,她就算是真的贴上去.....
想想他那冰冷的身体,还是算了吧。
苏玛叹口气,依依不舍地缩回手指。
只是刚想收回去,却突然感到指尖一暖。
她一愣,下意识地抬起头。
百里骁缓缓睁眼,眸光清冽,并无半点模糊。
苏玛一下子慌了。
她还没干什么呢对方就醒了怎么回事?眼看着自己的指尖被对方攥在手里心,她下意识地想到在沛城的时候,自己给对方倒浴水,当时她正以为对方对她略有改观,因此暴露了自己女子的身份也沾沾自喜,没想到却被对方一招就扭断了脖子。
现在她对百里骁还有利用价值,但是也仅仅是眼睛而已,对方不可能会杀她,但是他现在就这么捏着她的腕子,随时可能会折断啊!
她不由得缩了一下脖子:
“公子,我就是想看看你睡没睡着.....”
百里骁沉默,他长眸一垂,视线就落在了她的指尖上。
苏玛的指尖被寒风冻得晕红,被他紧紧地攥在手里,像是梨花吐出了嫩蕊,在心地颤栗着。
她不好意思地一笑:“既然你醒了,那就、就好。”
她想把手抽回去,但是一用力却发现自己已经抽不回来了。
对方的指尖牢牢地将她的手拢在手心,在体温交互中,她的手渐渐回暖,像是一块冰化在了他的手心,在绵软温热中,莫名有了缱绻地错觉。
她一愣:“公子.....”
百里骁一眨眼,猛地松开她的手,起身。
“走吧。”
“这就走?”
苏玛也踉跄地站起来。她在这里蹲了半天,一站起来顿时感觉浑身酸痛。
他回身,将身上的斗篷扯下,向她兜头一扔:“天色快亮,时间不等人。”
苏玛手忙脚乱地接过斗篷:“可是要怎么出去?”
百里骁闭了闭眼:“听风辨位。”
苏玛对百里骁有盲目的信任,他什么就是什么,因此她也不问对方怎么听,听出了什么,就道:
“你怎么走就怎么走。”
百里骁步子一抬,却是一停,然后回头看她。
苏玛被他看得一愣,暗道不是想起刚才的事情想和她翻旧账吧,她刚才可什么都没干啊。
百里骁的视线落在她手里的斗篷上,苏玛试探地送过去:“你想穿?”
百里骁没话。
“那是....让我扔掉?”
百里骁还是没话。
苏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斗篷,虽然心里很不想往那头想,但是还是有一股冲动让她问出口:
“难道你是让我穿?”
百里骁道:“你若想一直拿着也可。”
苏玛一愣,赶紧美滋滋地披在身上,嘴上还不忘了占便宜:“我就知道你心疼我。”
百里骁没话,他转身就走。
苏玛快步跟上,这一次她看百里骁的冷脸,却不是想上次那么怕了。而且也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对方步履匆匆,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她加快步伐追上对方:“公子,你刚才是真的怕我冷,所以要给我衣服穿吧。”
百里骁抿唇,偏头躲过她的接近。
苏玛没棍也上:“你这次可别想再敷衍我,我在这里眼巴巴地等了你半天,都快要冻死了,怎么你一句软话都不肯?”
百里骁垂眸向前走,眸光冷淡。
苏玛拢了拢身上的袍子,许是身体暖了一些,胆子也就大了起来:“你明明就是心疼我,怎么就不承认呢?”
她只是随口一,但是越越觉得就是这样,她眼前一亮,想到这几天的种种,越想越是这么个理儿。
在来沣城的路上,对方突然对她转了态度,还用身上所有的钱赎回了她的手帕,刚才还把袍子借给她,这不是动心是什么?
只是男人动心都是这么冷淡的吗?
苏玛回想起自己前几个攻略任务,不论是主角还是反派,哪一个不是对她动心之后就鞍前马后,恨不得把她供起来,怎么对方就这么忽冷忽热,甚至一个笑脸都不给她?
不过一联想到百里骁的性格,也就不足为奇。
他要是和那些被攻略者一样,她就不用死这么多回,也不会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对方的身上,甚至屡次破自己的原则,还.....
她意识到自己想歪了,赶紧扯回了思绪。
总之,百里骁的性格反复无常,他这么做可能是动心,也可能是故意设下圈套。
她知道自己应该更加谨慎,但是摸着身上的袍子,又有一股破砂锅问到底的冲动:
“公子,你就承认吧,是不是对我动心了?”
百里骁不语,苏玛又道:
“我知道你好面子不肯。其实这也没什么,你不,我替你。”
她咳了一声:“当时在无上峰,你就对我一见钟情,第二次见面就对我再见倾心,但碍于旁人在场,拉不下面子于是就假意让别人把我带下去。”
她口中的“带”指的是“拖”,只是这一段被嫌弃的经历在她的嘴里经过美化,竟然变成了百里骁傲娇的动心史。
她从无上峰到沣城:“你又是给我赎回帕子,又是给我外袍,不是对我动心又是什么?”
一桩桩一件件,她越越快,越越大声,百里骁没有信,她自己先快要信了。
他终于一停,敛眉:“胡言乱语。”
苏玛刚要反驳,对方突然转身,点了她的哑穴。
“我要开始闯阵,莫要多言。”
苏玛口不能言,脸色憋得微红。
她暗道这人能对她心动才是有鬼了,有这么粗鲁地对待心爱女子的吗?
她看着他那张淡漠的脸,更加愤愤不平,这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的表情,难道就没有方寸大乱的时候吗?
百里骁不知苏玛的腹诽,他闭上眼,径直往前走。
苏玛一惊。想要提醒他前面是树,马上就要撞上去了!
她虽口不能言,但也能勉强发出声音,百里骁脚步一停,抓住她的手腕向前一跃。
苏玛:呜呜呜呜!
她猛地一闭眼,却没想到头上没有丝毫痛苦,试探地睁开眼,发现两人已经换了个地方,还是那处桃园,却不是在原地转了。
苏玛惊讶地看向百里骁,听风真的有用!
原来对方是在听这桃树之间的风声,来判断路线,她就百里骁肯定有办法!
苏玛安下心来,她也学着百里骁闭上眼,把自己的安全全部交给对方。
只是在沉默的行走之中,她只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声,不由得有些难受:
“呜呜呜!”
她保证自己不乱话了,能不能把她的穴道解开!
百里骁:“再出声一次,点穴加一个时辰。”
苏玛:“......呜呜呜!”
百里骁:“加一个时辰。”
苏玛:“......”
百里骁你这个王八蛋!
她气鼓鼓地瞪着对方的背影,沉浸在憋闷之中的她并未意识到自己的手被对方紧紧地攥住,一刻也不曾分开。
两人一路别扭着,百里骁脚下步子不停,随着一个一个地撞进虚幻的树影里,他们两个终于出了桃园。
苏玛松了一口气,想着现在出来了,对方总可以把她的穴道解开了吧,刚想让百里骁把自己的穴道解开,但是一回头却发现,对方已经不见了。
苏玛:“......”
难道是对方嫌弃了她的聒噪,所以就将她撇下了?
她口不能言,没办法喊人,只能皱眉四顾。但是四周,除了她之外,就只有远处破败的府邸,府邸似乎曾被一把火烧个通透,只剩下一层摇摇欲坠的空架子。
房顶上有一两只乌鸦在懒散地梳理着羽毛,这里的衰败和繁盛的桃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难道百里骁已经进去了?
她下意识地向前一迈,一瞬间,好似闯进了一团浓雾里,这浓雾像是一层幕布,瞬间遮住了她所有的视线。
苏玛一惊,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却也吸入了不少雾气,她闷咳了几声,待眼前的浓雾散去,她突然听到一阵惊慌的叫喊声。
鼻端弥漫着呛人的火I药味和血腥气,这味道让人如此熟悉,几乎是瞬间,苏玛不寒而栗。
她感觉脖颈一痛,接着只听到一声沙哑的威胁:
“百里骁!你再过来心她的命不保!”
眼前终于清明起来,苏玛迷茫地看去,见很多人都围在她的周围,空气中是漂浮的血雾,远处断壁残垣,残破的尸体几乎摞成一座山。
远处,叶鸣和徐思思担心地望向这里。
百里骁半边身体都被鲜血染透,手中的长剑嗡鸣不止,长风猎猎,衣摆飞扬,除了冷冽的眼神,连面孔都在风中模糊了。
这里是哪里?
苏玛在头疼欲裂中模糊地搜寻着记忆,对,这是在洛城,在洛城的会馆里。
在这里,百里骁成为众矢之的,那她呢?
感受到颈部的疼痛,她终于知道自己的现状,自己在凌冲的手里。
对方一个用力,就能将她杀死。
但是她并不害怕,似乎是看到对面那个模糊的人影,心中就没有丝毫的畏惧。
她想要张口,却发不出声音,这才想起来,她现在是一个哑巴,她现在是“梨”。
“白潇......”
她无声地叫着他。
对方踏过火海,穿过烟雾,缓缓而来。长风吹乱他的额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清隽的眉眼此时如艳阳下的冰山,耀目冷漠。
苏玛的呼吸不由得放缓,她就知道对方会来救她。
凌冲带着苏玛向后退一步:“你不要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苏玛立刻就感受到脖颈的疼痛,她抿了抿唇。
百里骁走到近来,却不停步,凌冲有些害怕起来:“百里骁,你!”
话音未落,只见眼前剑光一闪,凌冲的人头落了地。
鲜血染红了苏玛半张脸,没了桎梏,她恍惚地向前倒。
百里骁看她,眸光有如山湖冷冽,她下意识地向对方伸出手:
“百里骁.....”
却在这一瞬间,听见长剑入体的钝闷声。
她猛地瞪大眼,感受胸口的刺痛,久久回不过神。
她颤抖着低下头,看玄雾剑穿透了她的身体,鲜血从伤口疯狂地涌出来,顺着剑刃流向百里骁的指尖,淋漓滴落。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他勾起嘴角,在她耳边轻飘飘地道;
“你不叫梨,你一直在骗我。”
苏玛愕然地吐出一口血。
*
从桃园出来后,百里骁刚要给苏玛解穴,突然感到手心一空。
他皱了一下眉,下意识地向后一看,却没有苏玛丁点的身影。
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苏夭!”
猛然间,眼前的不是熟悉的山谷,而是变成冷冽的山峰。
“跪下!”
一声低喝犹如炸雷响在他头顶,与此同时他的膝盖一痛,猛地跪倒在地。
膝下的玉石有如千年凝结的玄冰,带着彻骨的寒气猛地贯彻他的全身,他低下头,见自己修长的手变得又瘦又,除此之外视线里的一切都变大了很多。
这是哪?
这里是无上峰。
他是谁?
他是年幼的百里骁。
风雪如刀一般割在人的身上,随之而来的还有雄厚冰寒的内力,百里骁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挡住左I胸I口I,却是一顿。
衣料内什么都没有,不知为何会有身上藏了东西的错觉。
那股寒气瞬间冲至眼前,狠狠地砸在他的身上,他闷哼一声,漠然受了。
那声音冷道:“你可知错?”
百里骁脸色煞白,执拗地抬起头:“孩儿不知有何错!我只是问了一下母亲而已,天下有哪个儿子不可以问母亲的?”
“我不让你问你就不可以问!”
那声音咆哮地传来:“你可是还想再跪一天!”
百里骁的眸子亮得惊人,他坚持地看向那个狰狞的大殿,道:“孩儿不知错。”
“再跪一天!”
他低下了头,看地砖上映着月亮冰冷的光晕,冰霜凝结,而又缓缓融化。
新的一天开始,他跪了一天一夜。
晚上,那道声音又问:“可有知错?”
百里骁的双腿麻木、失去了知觉,却还是挺得笔直,一张嘴唇瓣渗出了血丝:“孩儿无错。”
他话音刚落,猛地有一道黑影冲了过来,他的父亲百里一海瞪着猩红的眼,对他怒喝:
“你竟敢和我顶嘴!”
百里骁心中不知为何有怒气横生:“孩儿并未顶嘴,只是心中所想尽数言之。”
百里一海连笑三声:“好好好,如此忤逆之子我还留你何用?!”
话音刚落,他落下手掌,风雪像是咆哮的恶龙,猛地向百里骁袭来。
眼看他的脑袋就要被一掌拍碎,百里骁猛地抬眼,瘦弱细的手臂轻而易举地架住对方的手掌。
百里骁一海顿时一愣。
百里骁缓缓站起来,他的身形瞬间抽长,甚至居高临下看着对方:
“我已不是当年的我,你暴露得太早了。”
百里一海的脸色变了,百里骁一掌将对方散。
霎时间,所有事物都如同水渍一般向后褪去,百里骁眯起眼,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还未等胸中的内力平复,眼前的场景又是一变。
这一次还是在无上峰,只不过是在峰腰上。
长风猎猎,他站在众人中间,看千万人对他举起长剑,他眉目冷冽,漠然以对。
叶鸣挟持着龚叔,对他一笑:“百里骁,你看看谁在我的手上,还不束手就擒!”
百里骁转身,徐思思站在叶鸣身边,冲他哀求:“百里骁,你放下剑吧,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龚叔浑浊的双眼溢出热泪,他抖着干瘪的唇:“少主......”
他看着龚叔痛苦的脸,下意识地走上前:“龚叔.....”
龚叔吐出一口血,艰难地开口:“少主,放弃吧.....无上峰已经没有人了。”
百里骁回头,见无上峰弟子的尸体在他身后摞成一座山,残肢断臂散落在周围,猩红的血汇集成河,流到他的脚边。
他盯着地上的血河,看着它汩汩流动,最后似乎流到了他的眼睛里,让他的双眸都染上了猩红:
“你们找死。”
叶鸣大笑一声:“找死的是你!”着,他一抬手瞬间斩断了龚叔的一条手臂:“百里骁,你若是再敢上前一步,下一次我砍的就不是他的手臂了。”
龚叔的脸抽搐了一下,发出沙哑的哀嚎。
徐思思不忍地劝:“百里骁,你放弃吧!你赢不了的!”
那只手臂被扔到百里骁的脚边,他停住脚步,眸光比这万年不化的积雪还要冷冽。
叶鸣得意一笑:“你怎么看我都没用,你最在意的龚叔还不是在我手上。”叶鸣的视线垂在他的手上:“如果你现在用你手上的那柄剑自杀,我还可以考虑放他一马。”
百里骁握着长剑的手一紧。
龚叔突然呕出一大口血,摇摇欲坠:“公子,老夫,老夫......”
百里骁的唇成一条直线,他抬起长剑,剑光在眼底闪出冰冷的弧度。
叶鸣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似乎已经预见到百里骁血溅当场的情况,笑容竟然有些狰狞。
长剑横在百里骁的眼前,他眯了眯眼,在叶鸣得意的笑容中猛地向前一挥。
“你们不了解我,更不了解龚叔。”
龚叔,就算是死也不会任凭别人威胁他。
霎时间,冰冷的内力如同巨龙一般,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撕裂一切,叶鸣的笑容还僵在脸上,与龚叔惊讶的表情一起,化作漫天碎末。
百里骁手中长剑一插,单膝跪地。
接连两次动用如此之大的内力,他闷咳一声,嘴角沁出血丝。
待周围的事物又渐渐褪去以后,闭了闭眼。
看来炼刃谷这最后一关,是利用毒雾和机关造成的幻觉,这种幻境就是随时攻击人心最脆弱的一点。
若是过不了内心的那一关,定会筋脉逆转、走火入魔而死。
若是过了内心的那一关,也会苦于战斗,大量挥霍内力,力竭而死。
不过幸好他心志坚定,内力雄厚,这种幻境对他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他刚一起身,眼前的景色又再度变幻。
百里骁漠然地抬眼,见周围是残垣断壁,鼻端竟然可以清晰地闻到火I药味。
他一皱眉,许是这幻境前两次对他奈何不得,所以最后一次就用了全力。
他浑不在意地向前走一步,走过对他横眉的叶鸣,走过对他怒指的正派,踏过岩浆,走过断臂。
就在即将走出这个会馆时,突然,眼角瞄到树下那一抹飘然欲碎的嫩黄,脸色猛地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