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匆匆一别
重耳自从娶了沁格,便时常与沁格一起外出打猎游玩。沁格既有狄国女子的豪放率性,又不乏中原女子的温婉贤良,两人一起驱驰野马,追狐赶兔,或你追我赶,驰聘于草原之上,累了就躺倒在茂盛的草地中,耳鬓厮磨,温言软语,诉之不尽。
沁格此时已有近五个月的身孕,骑了会马,便觉气喘身重,重耳扶着沁格下马,又将其抱起,放倒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
春意煦暖的时节,紫色的柳兰开得散漫无羁,点缀在绿纱帐一般的草原上,天地之间春色无限,只恨人生苦短,良辰美景不能为世人所尽享。
两人正耳鬓厮磨间,一只山雀飞过,栖落在距两人不远处,重耳掏出怀中的弹弓,捡起一枚石子,就要拉弓,被沁格轻推肘,弹弓偏了准头,石子打在草从中,山雀扑棱棱地飞走了。
重耳故意拉下脸来,沁格笑道“这么美的春色,若没了禽鸟的点缀,岂不少了很多乐趣?”
“夫人也动了恻隐之心了,当初不知是谁教我拿着弹弓打鸟雀,逐狐兔的?”
“公子聪颖,比起我这个师傅,早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这把弹弓就当妾身送给你的礼物,公子可收好了。”
重耳笑嘻嘻地道“弟子谨尊师傅的吩咐。”
沁格随采下一朵柳兰,挠拨着重耳的耳朵。重耳则抚摸着爱妻已渐隆起的肚子,将头贴近去,仔细倾听着。
沁格问“你听到什么了?”
“我听到咱们的孩子正在蹬腿。”
“胡,哪有在娘肚里五个月就会蹬腿的?”
“咱们的孩子自然比不得常人,五月蹬腿,六月打拳,七月翻身,不足十月就可出生降龙伏虎了。”
沁格呸道“好不知耻,出生就降龙伏虎,你的是天上的大罗神仙吧?那你岂不是把自已比做了昊天大帝?”
沁格顿了顿,叹息道“我知道你一直想要个男孩,其实我何尝不想要个男孩,生下男孩,也可与姐姐的盾儿做个伴,兄弟两个长大了一起骑马射箭,岂不是好!”
“其实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是咱们的孩子,我都一样喜欢!”
沁格横重耳一眼“你也不用口是心非,那日姐姐刚生产完,你就将婴儿抱在怀中,喜欢得跟什么似的,还亲自为他取名为赵盾,难道不是因为他是男儿?”
“赵兄弟和我情同足,他喜得贵子,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也高兴,可人家的孩子再好,怎比得上自家的孩子?”
“我知道夫君是胸怀大略之人,的翟国根本留不住你,所以我也想早日为夫君生下子嗣,延续香火。”
重耳柔声道“不瞒爱妻,我当初也曾心怀壮志,立志回到晋国,干出一番作为来。可如今晋国朝局稳定,夷吾执政虽并不尽如人意,但要再回去,怕是不能了。何况我重耳能得妻如此,今生心愿已足,何必非要为了争夺一君位,四处颠沛流离呢?”
“夫君果真愿意为了我,留在翟国吗?”
重耳将沁格揽入怀中,“我什么时候对爱妻过谎?”
重耳抚摸着沁格的秀发,犹豫了片刻,又道“有一件事,我在心里藏了许久,不曾和夫人起,我考虑良久,决定还是向夫人坦白。”
沁格见重耳一脸肃然,道“公子但无妨。”
“我在郝邑时,狄王将我囚禁在宫内,为了安抚我,曾把一位凌霄公主嫁给我。”
沁格微微皱起眉头,“以前公子为何没有起此事?”
“当年我与凌霄公主相处了几日后,因急着逃出郝邑,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如今的赤狄自狄王死后,四分五裂,国中动乱不止,凌霄公主恐怕也难免牵连其中,娶她虽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毕竟她与我有过肌肤之亲,所以我想着派人去打探她的消息,并将她带回翟国,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沁格点头,“戎狄女子本都是薄命之人,任凭国主的喜好,就可随意买卖相赠,凌霄公主既然曾经服侍过公子,公子理应将他接来翟国,使她余生免于颠沛流离,她来到翟国后,我愿与她一同为公子执帚扫洒。”
“我重耳今生何其有幸,能娶到如此善解人意的夫人。”
两人又在草地上缠绵一阵,一直到彤红的晚霞遮住了半边的天幕,两人才并驾着马儿回到府邸。
沁格不久就生下了一男孩,取名叫伯鯈。自此重耳整日呆在府中,娱妻弄子,连兄弟们都疏远了不少。
狐偃看在眼中,心中焦急,这日将重耳和诸位兄弟请到四方客栈,酒宴招待。
狐偃开门见山道“诸位兄弟还记得咱们来翟国已经多久了?”
赵衰道“要是记得不错,应有十年了。”
“十年了,我已变成头发半白的老人,诸位也已娶妻生子,早已没了当初的雄心壮志,大家还记得当初为何来翟国吗?”
胥臣道“当初公子受骊姬诬陷,不得已流落至翟国,我等都愿意跟随公子,以助公子日后东山再起。”
狐偃叹道“诸位兄弟既然都还清楚记得,可知道咱们在这里呆得已经太久,耽迷于安定和享乐,如再不有所行动,恐怕此生再难有所作为,难道大家就甘愿把翟国当做故国了吗?”
先轸道“舅爷的意思是?”
“既然在翟国找不到会,咱们何不现在就动身,去别的国家寻找会?”
“天下之大,哪里才是咱们该去的地方呢?”
狐偃道“当初我们没有选择去齐楚,是因为晋国形势不稳,而两国路途遥远,难以周全,现在咱们养精蓄锐了十年,正是远行的时候。如今的齐国霸业虽在,但管仲死后,国力日渐衰退,朝中多谗人奸臣,听齐桓公怀念霸业鼎盛的那段时光,四处招揽人才,他必定会接纳远道而来的客人,采纳忠良之言,咱们前去投奔他,必能得其赏识和重用。”
众人都觉得有理,纷纷表示赞同,唯有重耳一言不发。
先轸道“公子意下是否有更好的投奔去处?”
重耳道“咱们投奔他国,无非是试图寻找入主晋国的会,可如今的晋国政局维稳,丝毫没有动乱的迹象,咱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徒劳奔波呢?”
狐偃道“非也。晋国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夷吾刻薄寡恩,朝臣大夫们早就有诸多不满,不过迫于卻芮和吕甥等人的压制,才敢怒而不敢言。若有强国对晋国用兵攻伐,夷吾必然内外交困,难以维稳,到时咱们便可进一步图谋。”
“舅父太抬爱侄儿了,我重耳无德无能,既使远去他乡异国,恐怕今生也难如愿了。”
众人都看出重耳不愿离开之意,纷纷用大义情劝重耳,重耳只是摇头。
狐偃愤然起身,指着重耳怒斥道“亏我平日常教导你男儿应怀天下之志,你却整日沉迷于儿女情长,你如何面对那些对你翘首以待,处在水深火热中的晋国臣民,你又如何面对跟随你流亡多年、不离不弃的弟兄们?你今日就跪在这里,好好反思吧。”
狐偃完拂袖而去,重耳还是第一次见狐偃生这么大的气,羞愧难当,向狐偃离去的方向跪倒,“侄儿深负舅父重望,侄儿对不起诸位兄弟!”
众人也不便劝慰,纷纷离席而去。
重耳跪在空荡荡的堂中,数个时辰过去,只觉神思昏沉,眼前似出现无数的金戈铁马,只待自己振臂一呼,便可如潮水般奔涌上战场杀敌,自己正欲发令,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柔情似水的叫唤,忍不住转过头去,霎时移步景换,自己又置身在庭间的花前月下,与沁格执而语,殷殷相伴。
重耳跪了良久,旻进来低声,“公子,舅爷吩咐了,请公子起身罢,一切都由公子拿主意,舅爷以后不会再为难公子了。”
重耳听了心里愈发不好受,站起身来,慢慢走回沁格的厢房去。
其时天色已暗,重耳进了内室,见沁格正斜躺在床榻上,两岁的伯鯈就睡在旁边,约摸是吃了奶刚睡着,嘴角边还噙着奶液,不时露出一抹天真无邪的微笑。
重耳闷闷不乐地坐在床边,沁格观其脸色,已猜到了几分,遂起身拉了重耳的到外屋来,轻声道“鯈儿刚睡着,公子今日也累了,让妾身服侍公子洗漱了,也早点歇下吧!”
重耳看着沁格的眼睛道“我要是迫不得已离开翟国,夫人可能谅解?”
沁格早料到重耳迟早会有这一问,却还是忍不住鼻尖发酸,定了定神,才道“公子要走,我和伯鯈等你回来就是。”
重耳正欲将沁格揽入怀中,忽听外面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狐偃径直走了进来,见了两人亲昵也不回避,肃然道“我刚刚接到大哥让人加急送来的密信,夷吾已派出伯鞮,前来行刺公子。”
重耳吃了一惊,“又是伯鞮,当年颠颉和魏犨拼了性命,我才有会侥幸从伯鞮下逃脱,如今夷吾又派他前来,恐怕是势在必得。”
狐偃道“伯鞮武功深不可测,咱们不可与他正面交锋,还是及早避开为妙。伯鞮轻功极好,从绛城到翟国最快不过两日,大哥一得到消息就让人快马送了信过来,算来距离伯鞮到达翟都至多相差一日,事不宜迟,咱们需立刻就出发。”
狐偃完转身出去,让人立刻通知赵衰、颠颉等诸位兄弟,一面喊起合府的下人,连夜打点行装,收拾细软,准备车马等事宜。
这里沁格忍住泪水,强作欢笑道“事情紧急,容不得细了,请公子稍坐片刻,容妾身为公子打点行李。”
重耳一时失魂落魄,坐在伯鯈的床榻前,呆呆地发愣。
合府忙了一夜,把东西大致收拾了,狐偃让壶叔将客栈和酒楼的帐目清算完毕了,还剩了五万多两白银,连着府内的库藏,并一些金玉珠宝,一齐交给头须,让他将银钱装奁好了,随时准备出发。
先轸和魏犨收拾完毕,率先赶到重耳府来见狐偃,三人不见重耳,到厢房来找,见重耳依旧呆坐在房内,与沁格默然相对。
狐偃道“公子可都收拾妥当了?”
重耳还在怔忡,沁格起身答道“妾身都已经收拾好了,把东西交给了旻,此刻旻应该已备下马车,在庭外侯着了。”
正着忽听外面喧嚷声一片,众家丁推搡着一人进来,此人衣衫褴褛,满面尘土,眉眼却十分眼熟。
头须道“此人要见公子,我与他了公子今日不见客,他就硬要往里闯。”
重耳上前仔细观看,失声道“你是,介子推?”
重耳忙让众家丁放开介子推,还不及细问,介子推道“公子快走,有个叫伯鞮的,赶来要杀公子,只怕一时半会儿就要到了。”
重耳道“介先生不是住在蒲城吗,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
“公子忘了,当初此人来蒲城刺杀公子时,我就曾经见过他,昨日我在街市上又见到此人,知道必有蹊跷,遂假作陌路人,将他拉进酒楼,请他喝酒。此人喝多了几杯,口吐真言,自称伯鞮,是奉晋候之命前往翟国的。在下虽身居草庐,也知道当今的晋候—晋夷吾最痛恨的就是公子您了,所以用酒灌醉了他,然后一路赶来翟国向公子报信。”
见重耳仍旧犹疑不定,先轸等人急道“事情紧急,我等都非伯鞮的对,请公子速速离去。”
沁格见此,不忍和重耳道别,转身就要进屋。
重耳拉住道“夫人等我二十五年,若我二十五年后还不回来,夫人就嫁与他人吧。”
沁格苦笑道“二十五年后妾身既使不入黄土,也已是老朽不堪,如何再嫁。公子尽管放心去罢,妾身等你就是!”
先轸等人不容重耳再,将重耳和狐偃推上马车,自己和魏犨留下拦截伯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