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
申珏愣了一下, “可你跟我你姓谢,为什么我前世会叫你林少爷?”
谢夫子,不,这个时候应该称呼他为林初砚了。林初砚轻声:“我既姓林,也姓谢, 前世的时候我的魂魄分成了两个人,死后才融合在一起。”他灰白色的瞳孔仿佛跟月色融为了一体,“阿珏, 我不是故意想瞒着你,但我怕你知道我是鬼后害怕我。”
申珏想了想,虽然知道对方是鬼后,他第一反应是害怕, 可这十年来林初砚对他实在很好,好得连他娘亲、阿爹都惊讶,他也习惯了对方在他身边。
“我不害怕, 这事我不会对任何人的。”申珏拿过林初砚手里的鲛带,为其绑了上去。
这双眼睛不能让其他人看见,一看见, 林初砚的身份就成了包不住的火。
林初砚在申珏为他绑鲛带时, 几乎不敢动。隔着鲛带, 他近乎痴痴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看到眼中酸涩。
“阿珏,我……”
他的话没完,就被眼前的少年断了。
“我知道你想什么, 但我之前一直把你当夫子,也没有前世的记忆,我希望我们的关系还是跟原来一样,可以吗?”
申珏的回答在林初砚的意料之外,他是看着眼前的少年长大的,也可以是他一手教大的。
只是这样的回答,多少有些失望。
“好。”他笑了笑。
果然这句话出来,他看到对方的神情明显一松。林初砚只当没看出来,他直起身,对坐在地上的少年伸出手,“走吧,时辰不早了。”
回去时,申珏死活不让林初砚背了,林初砚没什么,只是牵着马跟在后面。
快到山庄大门时,申珏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林初砚,“夫……初砚,你会隐身吗?他们都不知道你来,若是看到你,恐会生疑。”
林初砚点了下头,随后他就在申珏面前消失了。申珏看见时,还是惊讶了一下。
申珏回到山庄之后,才知道几乎所有人都去找他了,山庄留守的仆人见到他回来,立刻放烟火告诉还在寻找的人。
他本该当面谢谢那些去找他的人,但他现在实在太累了,所以当即用膳沐浴后就回房休息了。
申珏躺在床上,身体疲倦不堪,可大脑此时异常清醒,因为今夜的遭遇。
他沉思片刻,翻了个身,面朝外,“初砚,你在吗?”
“在。”
随着声音,凭空出现一个青衣人。
申珏看着不远处的人,“我曾在书上看到阴间有一条忘川河,听跳入忘川河就能忘记一切?这是真的吗?”
只不过一个简单的问题,申珏却发现对方的脸色瞬间变成惨白,“不,忘川河不会忘记一切,反而会记得更清楚。”
“原来是这样。”申珏觉得自己似乎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明日就回去了。”
林初砚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好,我回去等你。”
着,他踱步到床边,伸手欲摸下申珏的脸,但没有碰到,对方就躲开了。
林初砚的手僵在了半空,俄顷,他消失了。
他离去后,申珏渐渐睡去,只是刚睡熟,就被砸门声吵醒了。
申珏从睡梦中惊醒,转头看着门口。砸门声还在继续,这让他不得不起来,他披了件外衣,就走到门口开门,“谁?”
门才开一点,就有只手迫不及待挤了进来,“是我。”
申珏听到这声音,立刻想把门关上,可是已经晚了。
“敏王世子,你来这里做什么?”申珏皱眉看着面前的紫衣少年。
紫衣少年进来后,先把申珏量一番,然后就反手关了门,“珏何必对我如今生疏?我了你可以叫我陵游。今日跟你比马那个家伙,我已经将他关了起来,重了二十大板,若是珏还生气,我可以让人再他二十大板。”
申珏闻言,眉头皱得更紧,在对方欲抓住他手时,他立即往后退了一步,“我跟世子非亲非故,担不起世子为我罚人的名头,还有,此时很晚了,如果世子不想休息,我想休息了。”
敏王世子生性恶劣,实际上面容还不错,相貌娇媚,只是这种娇媚带着几分俗气。
“天色是不早了,我来这里来得匆忙,那个老头没给我安排房间,所以干脆我和你一间吧。”着,他直接一把抱住了申珏。
“你!你放开!”申珏被对方抱住,气得脸都红了。他拼命地挣扎,只是他今日太累了,一时挣扎不开,不过敏王世子也因为申珏的挣扎而感到吃力。
敏王世子得知申珏失踪的消息,一路快马加鞭,耗费了不少力气。现在两个少年抱在一团,申珏想推开,敏王世子想一亲芳泽,一时之间,两个人分不出胜负。
反而两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敏王世子眼珠一转,语气软了几分,“珏,我今天为了你骑马过来的,大腿都磨红了,你行行好,就让我亲一下,亲完我就走。”
申珏眼里全是嫌恶,“做梦。”
敏王世子一听,知道软的不行了,只能来硬的,于是两个人又开始新一轮的搏斗,最后还是申珏渐渐落于下风,就在敏王世子的脸越凑越近的时候,房里起了一阵风。
申珏的双眼被那阵风吹得不由闭上了,等再睁开,房里已经没有了敏王世子,他面前的人换了一个。
他既松了口气,同时也因为被对方看到方才的一幕而尴尬。
申珏抿了下唇,好一会才:“你把他弄去哪了?”
“在他该在的地方,你睡吧,不会有人再来烦你。”林初砚轻声道。
现在申珏没了再要对方离开的勇气,林初砚今天已经救了他两回了。
所以,申珏什么都没,直接回到床上躺下了。
他一躺下,林初砚也消失了,但他知道对方在。不知为何,他此时竟然隐隐觉得安心。
翌日,山庄出了件大事,扫马厩的仆人发现敏王世子在马厩里呼呼大睡,衣服上甚至还沾上了马粪,而是仆人喊他,他还不醒,一直睡到下午,等他醒来,申珏已经回到京城了。
申珏失踪的消息并没有传到申府,那些少年怕事情闹大,并不敢通知申府,这让申珏松了口气,他不想让申母担心。
申母不知道申珏在那里经历了什么,兴致勃勃问申珏那里好不好玩,申珏真假参半糊弄了一番。
但申母的问题虽然难回答,可再难没有林初砚那件事难。
他的夫子不仅是鬼,前生还同他是一对,这让他该如何自处?
他一直把对方当长辈。
申珏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叹了口气。罢了,顺其自然吧。
虽然着顺其自然,但申珏还是渐渐跟林初砚疏远了。他不再每日都去林初砚的院子,申父申母等人问起此事,他只近日书塾功课繁重,所以减少了去林初砚那边。
至于林初砚,他并不会问申珏为何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他只是每日都在等申珏,从天明等到了天黑,又在黑夜里枯坐到天明,开始新一日的期盼。
他的阿珏今日会来吗?
他的阿珏今日也没来。
他的阿珏明日会来吗?
他的阿珏明日一定会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竟转眼间就过去了三年了。申珏虚岁十八了,申府开始忙碌申珏的未来亲事。
自从申母透露要准备申珏的亲事,上门的媒婆数不胜数,旁人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到了申府这里,竟然成了一家有儿百家求。
甚至求的也不止是家中有女儿的,家中只有儿子都来了。
申母第一次听到有男人要嫁给自己儿子时,檀口半张,好一会都合不上。
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后面,申母已经可以面不改色了,只是夜里还是忍不住跟自己丈夫:“到底是怎么回事嘛?来提亲的男方比女方还多,我们以后这个儿媳妇到底是男是女,我都不敢保证了。”
申父此时倒十分平静,他问了有哪些男方过来提亲,然后一一否认。
他摇摇头,“这些男人都配不上我的珏。”
申母点了下头,“那我还是再研究研究京城家里有女儿的吧。”
“我觉得你应该问问珏的想法,他喜欢谁就娶谁。”申父顿了下,“若是姑娘家,我没意见,若是大男人,要先过我这一关,像敏王世子那样的,绝对不行。”
申母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原来她这个丈夫是最看不惯两个男人在一起的,还一度怀疑过她侄子秦艽对珏有不轨之心。
“对了,你之前不是艽可能喜欢珏吗?要不让他们在一起?”申母故意逗申父。
哪知道申父只是脸色变了变,嘴里:“这不是不可,不过需问问两个孩子的意见,不过我舍不得珏去秦艽那里,离京城太远了。秦艽要是想嫁给珏,必须先调回京城。”
此话一出,申母都不由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秦艽是她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聪慧善良,最主要对珏好,若是他们在一起,她也不担心珏以后受伤害。当然,珏也是个好孩子,若是要跟一个人在一起,定会对那个人好。
于是第二日,申母就在申珏请安的时候,提起了这件事。
申珏听到申母想把他和秦艽凑在一块,立刻摇了头。
“你不喜欢你表哥?”申母问。
申珏又摇头,“喜欢,可只是弟弟对哥哥的喜欢,而不是其他喜欢,娘,你就别瞎忙活了,我觉得不成婚也挺好的。”
“可是不成婚的孤寂,你能忍受吗?不提你朋友以后要成婚,就比如我和你阿爹,我们走了以后,谁来陪着你?你哥哥毕竟有自己的娘子,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你现在不觉得害怕,是因为我和你阿爹还在,可有一天我们都走了呢?哥哥也比你大很多,如果哥哥也走了呢?你在这个世上就你一个人了,谁来陪着你走完这一生呢?”
申母的话并没让申珏害怕,只是让他想起一个人,不,一只鬼。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对方了,那只鬼在这个世上寂寞吗?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守在这府邸里,为了一个忘了他的人。
申珏长睫一抖,突然转过身朝外跑去。
“珏,你去哪?”申母在后面喊,“跑慢些,别摔着了。”
申珏没有回答,只是飞快地朝林初砚的院子那里跑去。
一路上,他遇见了很多人,那些人跟他行礼,他都没有管,他心里只有一件事。
他此时想见到林初砚。
冬日的寒风刮过他的脸,冻得脸颊生疼,衣摆滚滚,可他无心注意,穿过长廊,路过花圃,他终于到了林初砚的院子。
院门同往日一样大开着,申珏走进去,院子也跟他一年前来时一模一样。
只是院子里太.安静了,仿佛没人住。原来这个院子有仆人的,可是申珏都走到林初砚的房门前,都没有看到一个仆人。
房门虚掩,申珏犹豫了下,还是抬起手轻轻推开了门。
屋子里是刺骨的寒冷,居然比外面还冷。申珏记得林初砚极其畏寒,平时到十月就要穿得很厚,更是早早地在房里烧了炭。
他踏进房里,房里也是静悄悄的,如外面一样。申珏走到内间入口,终于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可也被内间里的场景吓了一跳。
一地的黑白墨画,数都数不清,而画上的人全是他。
那个人站在桌前,还在低头作画,丝毫没有发现申珏的到来。
申珏看着那些一幅幅画,不由深吸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他才轻声喊对方。
“初砚。”
只一声,林初砚的笔就顿住了。
申珏看着那个人僵硬地抓住头看向他。林初砚没有戴鲛带,灰白色的凤眸定定地盯着他。
一年未见,林初砚的脸色变得很苍白,从原先的莹白变成了透明那种白,仿佛他随时都会变成一阵烟,消失了。
俄顷,申珏看到那双灰白色的凤眸流下了一行泪。
世人总男儿有泪不轻弹。
……
几十年后。
阴间。
三殿判官又捡了一只鬼回来,众鬼纷纷劝那只鬼不要试图跳忘川河,为了警告那只鬼,它们把自己知道的故事都讲了。
其中提到一个仙君和一只画皮鬼的故事。
“这忘川河可是跳过不少的鬼和仙,可只有这两个从忘川河里出来了,但出来的时候太惨了。”鬼甲摇摇头。
鬼乙点点头,“是啊,那个仙君先出来的,他能出来还是因为他是天帝的舅舅,身份无比尊贵,可再尊贵,从忘川河出来也再也当不了仙君,成了一只无法投胎,夜夜都再受一次忘川河噬骨之痛的鬼,只要记忆在,噬骨之痛就会重复。”
鬼丙叹气,“这还不是最惨的,那个仙君当初为了一只画皮鬼跳了忘川河,即使出来后,也不能放下那只鬼,于是他每日都拿着寻魄灯,跳进忘川河里去寻那只画皮鬼已经七零八落的魂魄,魂魄都被咬碎了,不知道被分成了几千份,但最后还真让仙君把那只画皮鬼的魂魄寻齐了,可仙君的眼睛也伤了,再也看不到颜色。”
“但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那只画皮鬼魂魄拼好后,因无法忍受噬骨之痛,夜夜以泪洗面,仙君不忍心画皮鬼受此罪,抽走了画皮鬼的记忆,从此以后无论画皮鬼轮回多少世,都不会想起他们之前的事,甚至以后的事也记不住。画皮鬼没了记忆,就闹着要投胎,仙君拦不住,就让画皮鬼去投胎,他再去凡间陪着,可是在凡间,仙君夜里噬骨之痛只会更痛,而且因为进了几千次忘川河,仙君已经受不住凡间的冷了。”鬼丁哎了一声。
“你们在什么?”
陆之道一走进来,就看到他府里的鬼围着他刚领回来的新鬼。
鬼齐声道:“我们在拿仙君和画皮鬼的故事告诫他不要跳忘川河。”
陆之道无奈一笑,也懒得管那些鬼,只是看向新鬼,“申珏,到时辰了,该投胎了,走吧。”
……
我曾想推开你,因为我猜到接近你的结局定是万劫不复,可我还是失败了。
作者有话要: 砚台哥:阿珏没来的第一天,想他。阿珏没来的第二天,想他想他。阿珏没来的第三天,想他想他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