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秦殊满意地笑了,眉眼弯弯,神色柔和,和阿宝一样的傻气。他抱着阿宝到冰棺前,凝视里面沉睡的人。
易轻城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就见到他眼中有碎光闪烁着划下,像陨落的流星。
狗男人又双叒叕哭了。
孟姜女哭长城呢?
时候被欺负得那么惨都没见他哭,怎么越长大越娘们唧唧?
阿宝伸出手摸着他的眼角,呼呼吹了口气,眨着眼睛问:“爹爹怎么又哭了?”
看,阿宝都笑话你,害不害臊。
秦殊牵牵嘴角,逸出一丝极淡的笑。
“爹想娘了。”
他声音低哑,仿佛在一个极隐秘的秘密,像极了最后对她的那句“你瘦了”。
阿宝眼中也闪出泪光,皱着眉毛声嘟囔:“阿宝也想娘了,娘太爱睡觉了……”
……
秦殊一笑,絮絮起从前的事:“你娘啊,从就是这样好吃懒做,易儿可不准学她。”
??!
死者为大,在她尸体面前跟她儿子她坏话?易轻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差点就要冲过去他。
又听他轻声道:“等易儿和轻儿长大了,你娘也醒了,我们一家四口一起去骑真正的大马。”
他这样轻柔地着,仿佛那美好的愿景就在眼前。
谁跟你一家三口……
哄阿宝睡着了,秦殊将他轻轻放到床上,亲了亲他的额头。然后起身擦擦头上的汗,捶捶酸痛的腰。
毕竟快三十岁的人了,天天上朝理政都是坐着,腰不太好。这么一番折腾,更是招架不住。
易轻城看着秦殊在书案前坐下,专注地看折子,殿内仅那处亮着一豆灯火,显得孤寂异常。他紧锁着眉头,唇角下撇,殿内不时回荡出一声声长叹。
治大国若烹鲜,秦殊又是个专横的主,不放心交给别人,事必躬亲。
余光中有什么闪烁着,易轻城一瞥,是几只流萤。这个季节的萤火虫可多了,从前在凌云山上经常能看见。
易轻城脸上映着暗淡的光,屏着呼吸,像一只静悄悄的猫。庭户无声疏星淡,四更天的梆声悠悠传来。
又过了许久,才见他放下朱笔,揉了揉眼睛,爬进冰棺休息。
……合着把老娘的棺当床了,不嫌挤啊?
易轻城合上窗户,困得不行,回去睡觉了。
不知道今晚,还会不会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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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后万物复苏,积雪消得差不多了。天有些阴霾,冷宫旁一扇老旧的门吱呀开,溜出个人来。
秦殊提着扫帚扫雪,扫帚比他的个头还高。
自那天之后,他的日子好过了很多。不仅没人敢来找他的麻烦,甚至还有人会接济他一些煤炭衣服和吃食。
没扫几下,就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同时瞥见旁边地上有个影子。他抬头一看,一个不点站在冷巷拐角,扶着墙量他。
见被发现,她一下躲了回去。过了一会,又悄悄露出头来。头顶碎发翘着,乌黑的瞳仁又大又亮,两颊胖嘟嘟的。
秦殊手足无措了一下,放下扫帚走过去。他往巷口看了看,竟然一个随从也没有。
她怎么到这里来的?
他有点高,郡主怂怂地往后退了两步,却见他弯腰行礼:“郡主。”
她穿着一身红梅袄,十分臃肿,像个胖墩墩的球。露在外面的手指冻得红肿,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满脸懵懂,和那天大不相同。
郡主看着他不话,嘴里嚼着什么。秦殊叹口气,问:“郡主来这有什么事吗?”
他后来听了郡主怒罚太监的事,那两个太监虽然没死,却也和残废差不多了,还被逐出了宫。
从那之后,别的宫人见到他都敬而远之,倒是清静。
“窝来看看泥……”她睁着水光闪闪的大眼睛声嘀咕。
秦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什么。
郡主醒过来的时候混混沌沌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别人讲起,又模模糊糊地想起自己好似确实做过那些事。至于当时的想法、为什么这么做,则完全记不清了。
女孩一脸苦恼,像个起皱的面团,让人很想动手把她抹平。
郡主掰着手叽叽喳喳:“我从前都不认识你哎,没想到我竟然还有蝈蝈!”她惊喜地拍手,又问他:“你从前怎么都不来找我玩,皇舅舅也不告诉我……啊,我知道了,你们肯定是想给我惊喜。”
郡主从一个人长大,公主和驸马极少陪伴,她十分羡慕别的孩子家里那么多兄弟姐妹能一起玩游戏。没想到一朝梦想成真,她捂着嘴笑眯了眼,犹自觉得神奇:“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这么大的蝈蝈嘛……”
她自言自语不亦乐乎,秦殊却不知该什么。
他是她的哥哥,可是却和她有着云泥之别。
他静静听她话,天光晦暗,她眼中却光彩盛烈,头上红彤彤的珊瑚发串反射着微光。
秦殊从在宫里,早已惯看人情冷暖。那些比他大几轮的人精在他面前,心思也未必难猜,左右不过唯利是图罢了。
可他看不透眼前这个比他还的孩。在她面前,不需要任何心防与戒备,他可以做一个真正的九岁的孩子。
“对了,你上次似不似你没有名纸。”郡主曾在脑海里回忆过好几遍,都想不起他的名字,问别人别人也不知道。
秦殊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胡乱点了点头。
她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没想到世界上还有没有名字的人,又像发现新世界一样惊喜。
她最喜欢起名字了,易府里陪她玩的花花草草甚至虫虫,都被她起了名字。
她的表哥哥怎么能没有名字?!
郡主拉着他道:“我给你起一个吧。”
秦殊一怔。
“起什么好呢……”她拧着眉目,努力在并不灵光的脑袋里思索。
表哥哥的名字要认真起,不能像对待其他东西一样随便。
郡主忽然灵光一闪。
“啊,我今天学了一个好难写的字。”她拉起秦殊的手,娇嫩的手在他粗糙的掌心一笔一划写着。
秦殊不怎么识字,只觉得她像挠痒痒一样。其实郡主笔画颠三倒四的,他就算识字也未必能认出来。
“这个念‘殊’,徐先生,这是‘特别’的意思,寓意很好,而且又那么难写,肯定是很厉害的字,以后我就叫你殊哥哥吧。”
秦殊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字,听着像“输”,可是……他看着她盛满笑意的眼睛,肉鼓鼓的两腮各有一个梨涡,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郡主笑得更灿烂了,露出两排白白的乳牙。
秦殊应该感到庆幸,他不知道,她第二天学的最难写的字是“瘦”。
“对了,殊哥哥你怎么住在这呀?”郡主看着他身后那藏污纳垢的门栏,有点害怕。
秦殊有些手足无措,别过头回避她探究的目光,不话。
郡主是个固执的孩子,拉着他的胳膊念经一样地问:“为什么?为什么?”
秦殊更加慌乱,含糊不清地嗫嚅:“我喜欢住这……”
“咦?”她放下手,奇怪表哥怎么喜欢住在这种又冷又黑的地方。
啊,一定是这里有不为人知的宝贝!
郡主的心中产生了一股莫大的激动,汹涌澎湃,一发不可收拾,顿时双眼放光,愈加像两颗光彩璀璨的宝石。
她又拉住哥哥的手,像个糖团子黏在他身上,情真意切地恳求:“殊哥哥,我来陪你住在这里好不好?”
秦殊不敢动弹,又听她神秘兮兮地声道:“你把宝贝分我一点……
?什么宝贝?
秦殊一头雾水,看着她这幅垂涎三尺的样子又觉得好笑。
万人之上的郡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跟他一个住在冷宫苟且偷生的人要什么宝贝?
见他不答应,郡主一屁股坐在他的鞋上,抱着他的腿干嚎,一张嘴口水就顺流而下,蹭在他裤腿上,把秦殊吓了一跳。
“你……”他刚要话,忽然听见巷口外的呼啸风声里,夹杂着许多人声。
“郡主,您在哪啊,快出来吧!”
秦殊皱眉,低头问腿上的糖团子:“你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郡主一愣,老老实实点头。
脚步声越来越近,秦殊还在犹豫,忽然感觉腿上又紧了些。
“哥哥,你要保护妹妹啊!”郡主瞪着大眼睛看着他。
……
他现在自身难保,绝不能和公主府的人发生冲突。
秦殊弯腰去掰她的手,她蛮力还不,八爪鱼一样掐着他的腿。
“疼。”
郡主撇着嘴,豆大的泪珠从圆乎乎的两颊滑下,像泡沫一般破碎开来。
“轻城,”巷口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既轻又冷,如这地上的积雪,偏又带着一丝亲切的笑意,让人有些发毛。
秦殊在宫中这些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一听这语气便知来者不善。
更何况他知道这是华阳公主,她最喜欢这么捏着嗓子话。
“娘知道你在这里,数到三你再不出来,就不乖了哦。”她声音缥缈,像鬼魅一样在附近游荡,仿佛在玩捉迷藏。
这回倒不用秦殊去掰,郡主哆哆嗦嗦地松开了手,她脸色发白,衬得眼眶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