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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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殊眼中升起光亮,在她这里,仿佛所有的期待都能实现,所有的祈求都能得到温柔友善的回应。

    此时贫瘠的他还不知道,这种感觉,人们称之为“满足”。

    “对了。”他差点忘了一回事,从怀里掏出一块木头递给她。

    易轻城接来,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才辨认出这是个木雕童,被他刻得磕磕绊绊,几乎面目全非。

    她目光越过雕像,果然见他满是冻疮的手上有些刀伤。

    记忆中,秦殊的手工很好,经常会给她做些簪子什么的,花纹比外面卖的还精致细腻。有时候她还会调侃他若是哪天不做皇帝了,还能去做木匠。

    原来他并非一开始就会做这些东西,只是为她才一点点练出来的……她以为那些东西普普通通,却从没意识到——

    那是一个男人最珍贵的心意。

    心翼翼,满心期盼她欢喜。

    秦殊悄悄抬眼瞟她,见她垂着头不话,他心里是前所未有的紧张。怕让她失望、鄙夷,然后再也不来找他玩了。

    易轻城见他嘴唇紧抿,知道他在慌张。

    她不喜欢秦殊,恨屋及乌,自然也不喜欢他送的东西,总是压在箱底,无数稀世珍宝现在还在长偕殿的角落里积灰。

    可她不忍伤害眼前这个孩子。

    她挤出一个笑,将木雕收起来,糯糯道:“谢谢哥哥,我很喜欢。”

    秦殊看了看她,他从仰人鼻息,极会察言观色,自然能看出她只是在礼貌回应。

    可她的笑真好看,眸中碎光闪烁,像穿透乌云的星光。

    “你以后要心,别再伤到手了。”易轻城淡淡道。

    他一愣,没想到她会注意到他的手,忙把手藏到身后,“没关系,我答应要给你宝贝的嘛。”

    “什么宝贝都没有你宝贝啊。”

    易轻城完就惊了。

    这话原本是她常对阿宝的,此时对着与阿宝如此相似的秦殊,情不自禁就了出来。

    易轻城莫名一阵心慌意乱。

    都怪秦殊,他长得和阿宝那么像干嘛!

    秦殊也是意料之外,愣愣站在原地。

    她什么宝贝都不如他宝贝……

    真是句柔软至极的话,仿佛被人珍重以待,这是秦殊想也不敢想的。

    突如其来的温暖,灼烫了他的眼眶。

    “殊哥哥一定会努力做得越来越好。”他保证道。

    又听她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秦殊没听清,问:“你什么?”

    就见郡主皱着眉一脸嫌弃:“你不准自称殊哥哥。”

    肉麻死了。

    秦殊不懂她的心思,但还是点头记下。

    易轻城摇摇头,蹦跳着走下石阶。

    离开时,易轻城对候在门口的老太监招手。老太监立即到她身边,便听郡主低声道:“以后别让他做那么多活了,他现在正在长身体,还要读书,要好好吃饭睡觉。你们缺什么、被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了,只管跟王府或者贵妃。”

    老太监不意她想得如此周全,一旁的徐清通也惊诧地看着她这副成熟稳重的样子,心想莫非郡主又中邪了?

    不对,这样大发善心,怎么能叫中邪。

    老太监笑道:“多谢郡主关怀。”又随口提起:“今日沈家姐也送了好些吃穿用度过来。”

    “沈姣?”易轻城眼皮一跳,不可思议地叫出来。

    这时沈家还未获封将军王,要等到日后夏灵帝与华阳夫妇产生隔阂,为了制衡易浚,夏灵帝才封了沈家。

    老太监没发现她的异常,毕竟他自己也有些奇怪沈姐怎么突然关心这里。

    再想到沈姐才六岁就举止端庄,谈吐有礼,以后必然不同凡响。

    易轻城却是心乱如麻。秦殊现在虽然穷困潦倒,但他两年后会从军出塞,再过两年便平定边塞蛮夷之乱,战功赫赫。而夏灵帝内忧外患,无所依仗,不得不封他为太子。

    其他人这才注意到这个曾差点命葬冷宫的弃子,纷纷上来献媚。沈姣与他应是那时才认识的。

    现在怎么会……难道她?

    易轻城心口乱跳,老太监看见了什么人,立即跪下行礼道:“沈姐。”

    易轻城一滞,转身看去,一个穿着素雅的女孩踏雪而来。即使几年不见,即使现在她还年幼,易轻城还是一下就认出她。

    巴掌大的瓜子脸上眉清目秀,虽还未长开,但显然是个美人胚子。眉尾稍抬,露出一点大人的气魄。

    沈姣走到近前对他们作礼,易轻城仰头看着她。

    这身高压制……

    易轻城下定决心以后要多吃蔬菜多锻炼。

    “轻城妹妹,你怎么在此处?”沈姣柔声问道,水灵的眼中满是天真无邪。

    易轻城听到她叫妹妹就难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她想起自己在长偕殿五感恢复后,秦殊来看过她一回,她仍闭口不言,一个字也没对他。甚至看也没看他一眼,就好像还瞎着一样。

    秦殊也没有多话,冷淡地离开了。

    然后再也没来过。只有一道圣旨,将长偕殿上下圈禁起来,一切吃穿用度由专人送来。

    那也没什么不好,易轻城平时就坐在门口,指挥奴才们晒药材。

    那时是秋日,金澄澄的阳光暖绵绵的,让她有一种回到凌云山的错觉。

    太监从太医院送来一批药材和丹炉,有人听问:“圣上近来如何,可会摆驾我们宫里?”

    太监不屑地嗤笑:“陛下每次路过这里,根本没有进来的意思。这几日都是沈昭仪伴驾,她可正当宠呢。”

    他没完就被长偕殿的奴才哄了出去。

    “沈姣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捡我们的漏,人得志!”

    “呸,你们也就是秋后的蚂蚱,狂什么,迟早要从这长偕殿搬出来,现在已经和冷宫一样了。”

    ……

    满院的人垂头丧气,骂骂咧咧声中,寒枝走到她身边,扶着她的肩:“姑娘别听这些浑话,陛下不是那样的人,对姑娘的心那么多年也没变过。只是……”

    她声音中也泄出一丝不确定的忧患:“姑娘也该筹谋争取一番了,不要总是这么冷硬决绝。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他贵为天子,何曾受过这样的轻视?”

    易轻城什么也没,只是起身回到屋里。

    那一次,她选择了逃避。

    人世间越珍贵的东西,往往越需要苦心孤诣、步步为营才能得来。

    唯独人心不可。

    倘若费尽心机才能俘获,又有什么可稀罕的。

    再重来一次,她好像也还是做不到去争。

    但可以试着,不那么抗拒。

    秦殊听到外面的动静,出来看见她们俩,张了张嘴,迟疑了一会,最终问郡主:“轻城,你怎么还没走啊?”

    这可真是往枪口上撞,易轻城再也撑不住,一下黑了脸,忍着怒气道:“你很想我走吗?”

    秦殊一愣,没明白她怎么反差这么大,明明方才还好好的。他急忙摆手:“不,我不是……”

    易轻城没管他,看着沈姣道:“我来看我哥哥,你呢?”

    “走时落了一支心爱的发钗,特意来寻。”沈姣甜甜笑着。

    老太监及时回话:“老奴这就去找。”

    秦殊皱眉想了想,确定地:“沈姐用的一直是发绳,没有发钗啊。”

    沈姣笑一僵,易轻城凉凉道:“你倒是观察入微。”

    秦殊抿了抿嘴,感觉什么都是错,决定再也不话了。

    “那,许是我记错了。”沈姣讪笑。

    她似乎还想些什么补救,易轻城直接断:“既然没事就快回去吧,宫门就要落锁了,闲杂人等不要逗留哦。”

    沈姣顿了顿,勉强维持着礼貌的笑:“轻城妹妹一起吗?”

    “皇宫是我家,我想待多久都可以。另外,”易轻城扫她一眼,“本郡主没有兄弟姐妹。”

    沈姣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屈膝行礼退下。

    秦殊在旁边纠结了一会,道:“轻城,你有哥哥啊……”

    就站在这啊!

    易轻城瞪着他,鼓着腮帮气势汹汹,秦殊低下头,一个字也不敢了。

    她莫名其妙地变成沈姣,又会梦回过去,而沈姣又有了如此变化,其中一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跟沈姣认识多久了?”

    “有点久了……”

    易轻城挑眉,“比我还久?”

    秦殊想了想,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诚实地点点头。

    ……

    他觉得郡主的脸好像有点绿,刚要开口询问,就见她点头道:“那样也好,她比我大两岁,懂得也比我多,以后就让她教你,我不来了。”

    易轻城作势转身要走。

    秦殊睁大眼睛,往前走了几步,却不敢拦她,声问:“为什么……”

    可怜兮兮的,好像受了欺负。

    “你不就是因为只有我对你好才喜欢跟我玩吗?”易轻城转身脱口道,看见秦殊脸色发白,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口不择言了。

    虽然这是事实,但怎么都不该对他一个孩子这种话。亏她都二十岁了,还是个母亲,竟然幼稚到和一个孩闹变扭。

    但话已至此,她缓了口气,继续道:“现在有人比我早,而且对你更好,你就跟她玩吧。”

    这样也好,她就不用担心秦殊以后再缠着她了。嗯,他和沈姣也很配……

    或许这才是故事最正确的走向。

    易轻城想着,转身真的要走了。

    “不,不是这样的。”他结结巴巴地,声音有些发颤。

    易轻城停住,死死盯着那道门槛,就是迈不过去。

    她在心里骂了自己千万遍,偏过头道:“我不管,你跟她玩就不能跟我玩,跟我玩就不能跟她玩。”

    她一边,一边心想自己真是从跋扈到大,不过……

    把狗男人欺负得眼泪汪汪的感觉真好啊哈哈哈!

    易轻城有种扬眉吐气、翻身把家当的感觉。

    秦殊咬紧牙,不懂为什么要做这种选择。

    “我,我不跟她玩。”最后,他弱弱地。

    易轻城转过身来,插着腰:“这可不是我逼你的啊。”

    当初他以沈肴威胁她留下,也过这种贱兮兮的话。这叫以牙还牙。

    “嗯。”秦殊点头,又靠近她几步,心翼翼量她的神色,“你不生气了吧?”

    易轻城放声大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

    ……怕不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