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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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殊一下怔在原地。

    他白日里来悄悄长偕殿的时候, 正看到沈姣在吃饭。她摇头晃脑抖着腿,碗边堆着一堆萝卜丝,还在孜孜不倦地挑着,边挑边长吁短叹。

    她从就是这样,那神态秦殊再熟悉不过。

    巨大的激动与狂喜涌入心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秦殊几乎有些眩晕。

    “陛下……”寒枝担忧地看着他, 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生怕陛下被这乍悲乍喜给闹疯了。

    秦殊曾经以为上天掠夺了自己唯一的守望,何其残酷, 寥寥半月,于他却是度日如年。

    可现在他才知道, 原来上天对他一直很好。

    轻城没死, 她和孩子一直就在他身边。她变成了谁,沈姣或是其他什么人, 都不重要。

    心潮稍稍平息后,秦殊忽然反应过来。

    “你,朕回来的当日, 她就……”

    寒枝点头。

    “朕, 砍了她一刀?”秦殊声音微颤。他努力回想那日情景,他当时痛怒至极,对沈姣的印象极为模糊。

    想起从前自己对她的各种苛待,秦殊不禁后怕。

    寒枝点头。

    砍得还挺深。

    “胡闹!”秦殊拂袖怒斥,“你就帮着她瞒着朕?!”

    寒枝垂着头, 她早就料到这么一天了,陛下治不了姑娘还治不了她吗?

    当务之急,应该转移注意,将功折罪。

    “一开始姑娘总是要走,可后来也就渐渐放下了。依奴婢看,姑娘心里始终是有陛下的,那次陛下吐血晕厥,她还来看过您。”

    秦殊怔住。

    寒枝接着道:“还有后来陛下每次摆驾长偕殿,她总会在暗处看着您和殿下相处,直到您休息,她才回去休息。”

    “……那些纸条,真的是她?”秦殊还是不敢相信。

    “姑娘一向嘴硬心软,只是不肯罢了。”寒枝总算逮着机会,疯狂助攻。

    桃花眼中雾气凝聚,秦殊蓦地有些手足无措。

    他转身,直接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摩挲着袖口花纹,强自镇定地问:“你觉得朕现在该如何做?”

    寒枝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席地而坐的帝王。

    陛下杀伐决断,从不容他人置喙,如今竟来问她一介婢女?

    秦殊自然迫不及待想立即与易轻城相认,可那样一定会把她吓跑。

    更何况她现在还在沈姣的皮囊下。

    即使知道她是轻城,可是看着沈姣那张脸,秦殊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顺水推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重新将她追回来吗?

    可她变成谁不好,偏偏成了沈姣。

    “之前易儿喊她娘亲,他们也知道此事?”秦殊忽然想起来。

    寒枝点头。

    秦殊冷笑,“沈肴知道,明绡知道,你知道,甚至连霍眉和孩子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你就看着朕那么罚她。”

    他们都知道,独瞒着他一人,看他笑话!

    寒枝真是太冤了:“陛下明鉴,这都是姑娘吩咐的,奴婢夹在中间也不好做啊。”顿了顿,她弱弱道:“奴婢以为,现在最紧要的,是赶紧把姑娘从韩府弄出来。”

    一提到这茬,秦殊额角青筋就跳了起来。

    他竟然,亲手把她赐给了别人。

    而且还是个危险的人,如果被他们发现她的身份……

    “她竟然答应了赐婚。”

    “姑娘,韩咏敢娶,您敢赐,她就敢嫁……”

    这是她会的话。

    秦殊闭上眼,扶额叹息。

    等到心情平复,他去殿内看望孩子,像往常一样哄他们睡觉。

    两只团子睡在床上,各自裹着被子。

    秦殊给他们完故事,忽然道:“明日你们娘亲会来看你们,以后她天天都会来。”

    阿宝还傻乎乎地没反应过来,花已经瞪大了眼睛。

    秦殊垂下眼帘,“我已经知晓了,你们不必再瞒着我。”

    花眨巴眨巴眼睛,半晌道:“娘终于同意你做我们后爹了?”

    秦殊笑了出来,也不争辩。

    原先秦殊以为,如何让易轻城活转回来是最缥缈无望的问题。

    可是现在却突然知道,她原来一直就在这里。欢喜未过片刻,又有了一个大难题。

    怎么让她回来呢?

    秦殊第一次觉得如此进退不得。虽然之前过宁愿让她离开自己,可他心底明白,无论重来多少次,他依然不会放手。

    -

    易轻城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

    天光大盛,今天日头很好,阳光暖而不烈,院子十分静谧。

    易轻城两眼放空,眼下两轮大大的青黑。

    她失眠了。

    她竟然失眠了!就这么躺了一夜!!

    难道是因为嫁人太兴奋了??

    “娘子,起了吗?”外头响起少年清澈的声音,一道修长身影映在窗纸上。

    易轻城不想话,蒙着被子装死。

    韩咏等了一会不闻回音,轻轻推门而入。

    看到床上拱作一团的被子,他一怔,随即走过去。

    脚步声渐进,易轻城听到他轻笑一声。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易轻城闭着眼,感受到头上的被子被他掀开了点,新鲜空气蹿进来。

    韩咏在床边坐下,柔凉如水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逡巡。

    “竟然这么贪睡。”他轻声呢喃,语气亲昵。微凉的指尖掠过她的脸廓,像在描摹。

    痒痒的,易轻城没撑住,噗地一下笑出来,睁眼猛地对上了他的眼睛。

    易轻城能清晰地看见韩咏眼中的自己。自变成沈姣后,她一直避免照镜子,现在骤然在他眼中看见沈姣的脸,依然很不习惯。

    但从那双带笑的眼睛里,易轻城还是能认出自己的。

    韩咏毫无防备地见到她这绚烂笑颜,一怔,随即坐直回去,掩面笑道:“果然是在装睡。”

    易轻城不满地撇嘴,抱着被子翻过身背对他,嘟囔:“出去,以后不要擅自进来扰我。”

    半晌,韩咏应了一声“好”,声音听起来有些许失落。

    “我替娘子订做了两身衣裳,待会试试。”他罢便出去了。

    易轻城起身洗漱,看见桌上摆着两套齐整鲜亮的锦衣。料子寻常易见,不算贵重,颜色和款式却清雅别致,想来花了许多心思。

    她试了一下,剪裁极为合贴,完美凸显了沈姣的身姿。易轻城吃胖了以后,这具身子丰腴起来倒比从前更有韵味。

    等等,韩咏是怎么知道她尺寸的?这衣服一时半会也赶制不出,他又是何时准备的??难道他和沈姣之前真的……

    易轻城坐到妆镜台前,被镜子里有两个黑眼圈的人吓了一跳。她虽然不修边幅,但看在韩咏对她还不错的份上,总不能让他丢人,况且那么多人都想看她过得不好的样子,她必须要扮得漂漂亮亮。

    桌上被各种瓶瓶罐罐给铺满了,光唇脂就有十八个色,都是新买的,还没拆封。

    这娃,可别是倾家荡产给她买这些,虽然钱不是她的,但易轻城也心疼啊。

    出门,院里有一块田圃,韩咏正在播种,听到门响,转身,看到她便失了神,许久才讷讷道:“娘子真美,能娶到娘子真是我韩咏几世修来的福分。”

    他夸得真切又自然。

    易轻城笑眯眯走过来,“你在种什么?”

    “白菜,等天冷了咱们就能吃了。”韩咏放下农具,把身上手上的土拍掉。

    “不错。”易轻城满意点头。

    天气正热,韩咏只有一顶破旧的凉轿,还只能坐一个人,供他偶尔出去应酬时用的。

    韩咏将轿子让给易轻城,易轻城瞅着那破轿无语凝噎,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秦殊也太抠了,韩咏好歹是个太仆寺少卿,总管全国车马,就这么寒酸?

    这孩子被那逆贼老爹坑了,这些年真是过得太难了。

    易轻城拍拍韩咏的肩,“没事,我有钱,我们一起坐大轿子去。”罢拿出一些银票。

    还是寒枝有先见之明,知道韩家家境凋零,怕易轻城不好过,提前给她塞了些钱。

    韩咏一怔,黯然道:“是我太没用了,竟让娘子出钱。”

    “哪里的话,以后记得还就行。”

    易轻城本来还想雇顶奢华点的轿子,还是韩咏勤俭持家,要把钱花在刀刃上,不可耽于享乐,于是只选了个刚够两人坐的轿子。

    易轻城倒是无所谓。竹园在京畿郊外,脚程颇远。路上安静,她实在撑不住,靠着车壁睡着了。

    韩咏看着她,她睡得模模糊糊,脑袋一晃一晃的,还留心着别撞到他身上去,一有向他这边倒的倾向,她就立即靠了回去。

    没过一会,韩咏就轻声喊她:“娘子,到了。”

    两人在位置上坐下,坦然面对各方量的视线。

    “沈姐姐,”坐她旁边的一个姑娘叫她,“听陛下赏了广承侯一整棵荔枝树,现在离开宴还早,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开开眼界?”

    荔枝树有什么好看的。

    “不了。”易轻城怕节外生枝,还是少惹点事吧。

    “文姑娘你有所不知,皇后娘娘喜食荔枝,从前进贡的荔枝都是送去长偕殿。这几年皇后娘娘不在,才赏赐给下面。”旁边一个姑娘搭腔,“听现在长偕殿里还摆着荔枝供奉呢,就是烂掉了也轮不到其他人,沈姐姐不知心里有多酸呢。”

    话的这姑娘盯着易轻城,直想看她恼羞成怒。

    易轻城果然面色大变。

    秦殊居然用荔枝供她?他忍心这么糟蹋她最爱吃的东西?暴殄天物!

    易轻城忽然有点想哭。

    这几年的荔枝,终究是错付了。

    韩咏看见她这神情,愣了一下,忙安慰道:“娘子别急,我以后带娘子去闽南,定让娘子吃个痛快。”

    那位姓文的姑娘没有跟着嘲讽,她面色讪讪了一会,又向他们道:“沈姐姐,恭喜你和韩公子新婚……他对你真好。”

    易轻城闻到八卦气息,歪头凝视这个姑娘,见她有些羞怯的样子,语重心长地道:“你也知道,我比他大太多,又跟过陛下,况且贫贱夫妻百事哀,他当然没那么喜欢我了。”

    文姑娘一愣,韩咏也愣住了。

    “娘子,你怎么……”他没完就被易轻城拧了一下。

    老娘给你挣媳妇呢。

    “子颂性格温润,就算不喜欢也会对我相敬如宾。只是我心里惭愧,总觉得配不上他。像他那样的男儿,应该配文妹妹这种大家闺秀才是。”

    文姑娘脸上更红了,“沈姐姐这是得什么话。”

    易轻城是认真的,韩咏人不错,不该在沈姣身上吊死。

    “反正我现在连妾也不算,文妹妹你若有心,我绝不介意。”

    韩咏惊异地看着易轻城。

    文姑娘红着脸不话,旁边的姑娘听了,忙道:“你别听她胡言乱语,她是看你好拿捏才拉着你,免得以后韩咏娶个厉害的正室。再了,他韩咏是什么破落户,也配你下嫁?”

    易轻城不喜欢别人搅自己,尤其讨厌别人她身边的人,当即一拍桌子:“你是什么东西,我和她话有你插嘴的份,先关心自己能不能嫁出去吧。”

    “你!”

    “好了好了,该开宴了,别吵了。”文姑娘连忙劝着。

    韩咏还有些出神,他原来是想多多维护易轻城的,没想到却是被她给维护了。

    广承侯夫人款款而来,在身后的仆从搬了一盆荔枝树来,引得众人啧啧称奇,争相夸赞。

    毕竟从都生在北方,鲜少见过活的荔枝树。

    广承侯夫人和几个亲近的夫人们一起剪了荔枝分下去,每人只得一两颗。

    易轻城被那荔枝清香勾得垂涎三尺,可翘首期盼了半天,左右都开始吃了,她和韩咏这还没有。

    居然搞特殊针对。

    韩咏刚想出言询问,被易轻城拉住。

    “算了,一两颗荔枝,抠得跟什么似的,咱不稀罕。”

    “嘁,恐怕你一辈子也吃不着半颗御赐的荔枝。”还是方才那姑娘。

    “那也好过有些人一辈子尝一颗就引以为豪,是不是还要把壳和核都留着当传家宝一样子子孙孙传下去?”

    话音未落,婢女们将其他桌上的荔枝壳收走,齐齐放在了易轻城桌前。

    什么玩意?他们吃荔枝,她吃壳??

    把爷整笑了。

    “这是什么意思,”韩咏蹙眉,直视上首的广承侯夫人,目光冷冽,“韩某再不济,也不会让妻子受此折辱。”

    满座宾客都是第一次见这一向好脾气的太仆寺少卿发怒,一时都被震慑,连易轻城都有点心颤。

    没看出来,这奶狗平时不鸣则已,竟然这么有气势,这要是再过几年,不可估量啊。

    易轻城拉拉他的衣袖,淡然道:“荔枝壳入药可止痢,别人拿它当废物,我倒挺喜欢的,谢过广承侯夫人。”

    广承侯夫人还没开口,门口忽然来了个人。

    “不好意思,搅诸位了。”

    声音尖细,众人看过去,竟是陛下身边的内侍焦匡。

    焦匡出现在这,不是陛下亲临就是有口谕要传,非同可。

    广承侯夫人亲自离座过来,堆笑问道:“焦总管怎么来了?”

    焦匡笑眯眯地环视一圈,作揖道:“广承侯夫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陛下御赐的东西,就这么随便地分给别人?”

    广承侯夫人了个寒颤,她原本是想长个脸,没想到竟然能惊动焦匡来批判。

    “这,这荔枝树我事先已经沐香供奉,也请示过侯爷。侯爷陛下恩被天下,不会介意大家同享……”

    焦匡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嫌弃表情,“陛下介不介意,不就在一念之间。罢了,既然已经如此,陛下也不会追究。今日陛下兴致好,想来竹园游玩。你们赶紧收拾了离开,别惊扰了圣驾。”

    广承侯夫人连忙命人撤席,并向大家赔礼道歉,保证下次再补上。

    “这样匆匆离去恐怕不敬,不如等陛下来,请了安再离去,才算尽人臣之礼。”有人提议。

    易轻城是巴不得马上就走,看着他们这狗腿样忍不住发笑。这大热天,秦殊看了这么多人只怕更心烦。

    话回来,秦殊可不是什么喜欢游玩的人,忽然跑来这,可别是针对她的。

    焦匡还没开口,通报声就来了。

    “陛下驾到。”

    作者有话要:  感谢读者“我爱狗男人”的营养液~

    秦殊:总有一天我会证明,我是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