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你知道易家有一座地牢吗?”韩咏道, “如果你真的甘愿飞蛾扑火,那就去吧。”
易轻城一怔,她听过那地牢。原来这段时间秦殊都在牢里,他有没有受伤?
易轻城不确定韩咏的是不是真的,也许有别的阴谋陷阱,但她不会放过一线希望。
“多谢, 我就知道你良心未泯。”易轻城由衷地笑了一下, 立即回去制定计划。
之前的令牌还在她身上,韩咏也没找她要过,仿佛忘了这回事。
光有令牌肯定是不行的, 易轻城弄晕了一个丫鬟,乔装改扮。江左疫病还没完全除去, 人人都围着面巾, 她顺利溜出门。
她先去了集市,算好了檀香今天会出来买东西。
檀香见到易轻城很是惊讶, 易轻城没和她吐露太多,但她隐约能猜到。
“府上近日似乎来了位尊客,人马很多。就算姑娘进去了, 只怕也难以脱身。”檀香道。
易轻城心一沉, 料到是韩仲书了。
“我不会连累你,你告诉我守卫安排情况,我自己进去。”
檀香是个细心的人,一一告诉了她,末了还道:“老夫人从前自己了一把地牢的钥匙, 就是有备无患。地牢上面有棵大槐树,我回去就将钥匙放在那树洞里。”
易轻城不胜感激,却又踌躇。
若是单枪匹马闯地牢,实在太冒险了,可她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找人。
沈姣那边很快就会发现她逃出来,时间紧迫,刻不容缓。
易轻城正躲在易家外面苦恼的时候,忽然看到一群人杀进了易府。
她见领头的那人有点眼熟,仔细想了想,是上回易家人抢药时前来解围的江勘。
他们是来救秦殊的。
易轻城立即跑过去,守卫们都在前院对敌,场面混乱不堪。易轻城轻而易举地翻过墙头,找到了檀香所的槐树,取到钥匙。
地牢建在书房下面,易轻城按檀香的开通往地牢的机关。
还没下去,就看到几个守卫跑到楼梯前,见到她也是一惊,拔剑问道:“什么人!”
易轻城懵了一下,调头就跑,守卫们立即追出来。
易轻城慌不择路,幸好看到江勘在往这赶来
“江大人!”她奔到江勘面前,江勘愣了一下,他武艺高强,很快解决了追上来的守卫。
“易姑娘?你也是来救主帅的?”江勘没想到会在这见到她,他还以为主帅不在,她一个弱女子必然遭遇不测,竟然还能来救人,不禁有些敬佩。
易轻城点头,立即和江勘一起下了地牢。
易轻城看到秦殊那一刻就哭了。
她从来没见过秦殊这么狼狈的样子,遍体鳞伤,血污,她差点没认出来。
易轻城忍着眼泪,伸手去摸秦殊的脉,她紧张地手都在抖。
他浑身冰凉,易轻城掐着秦殊手腕,一点跳动也感觉不到。
“姑娘?”江勘觑着她煞白的脸色,不禁大骇。
易轻城只觉得耳边嗡嗡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从喉咙中硬生生挤出几个字:“没事,先走。”
现在不能自乱阵脚。
她和江勘一起将秦殊扶起来,三人冲出易府。江勘带的人不多,很快全军覆没,足有几百追兵紧追不舍。
他们向附近的山林里逃去,林子里容易隐藏,但是山路崎岖,江勘带着秦殊还能健步如飞,易轻城的体力却跟不上。
她知道这样下去自己只会拖累他们,于是道:“你先带他走,我去拦住追兵。”
“可是……”江勘犹豫不决,他知道易轻城对秦殊的重要性。
易轻城最后深深看了秦殊一眼,还没来得及离去,忽然听到“嗖”的一声,羽箭纷纷如雨,破空而来。
“姑娘心!”江勘一把推开他们。
易轻城没站稳,大叫了一声,和秦殊一起滚下山坡。混乱中她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记得死死抱着秦殊。
易轻城摔在一块大石头上,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撞出来了,晕乎乎的只想吐。
她顾不上许多,架着秦殊继续逃。易轻城内心几乎已经崩溃了,只知道不能停下来,至于要往哪里走、能不能逃出去、就算逃出去秦殊还能不能活着……她根本想也不敢想了。
易轻城下意识顺着平旷的地势走,再回过神来时,已经走到一处悬崖边上了。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是韩咏带着人追了过来。
“姐姐,回去吧。”韩咏后悔放她出来了,看着她站在悬崖边上,他心里有些害怕。
易轻城头也没回,再次摸了摸秦殊的脉,还是一点起伏都没有。
她一手扶着秦殊的腰,一手抓着他架在自己肩上的手
秦殊整个人靠在她身上,他少年时虽比将来瘦弱,但生得高大健硕,易轻城有些支撑不住,摇摇晃晃的。
但她必须撑住,从前都是他顶天立地地护着她,这一次换她来扶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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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江左启程回京的那天早上,易轻城屋中伺候的丫鬟急忙来向秦殊禀告,易轻城怎么也喊不醒。
秦殊快步走进她的房间,易轻城双目紧闭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秦殊伸手去探她鼻息,乍一没感觉到她的呼吸,他几乎有些站不住,然后才发现并不是没有,只是十分虚弱。
太医很快赶来,把着脉摇了摇头,也觉得蹊跷:“没有异常,就像睡着了一样。”
秦殊想起沈肴曾经过,易轻城每夜都会入梦。
“立即传信,让沈肴沿回程来迎。同时加快速度赶路,中途不得停歇休整。”
秦殊当晚就带了一队人马先行,他全天都在马车里守着易轻城,一刻也不敢合眼。
他承受不起再次失去。
马不停蹄,第二天晚上秦殊就与沈肴在离京城不远的官道上汇合。
沈肴看了易轻城的情况后,面色凝重。
“我这些天在韩府暗中查探,发现了那里布置了一种阵法,如果我没猜错,通过它可以进入另一个世界。”
秦殊让韩咏带着易轻城一起去江左,除了是要看着易轻城,最主要的目的是引开韩家人,方便沈肴勘察。
“本来是想等你们回来再告诉你们,没想到竟然还是迟了。”
秦殊想起之前在江左遇刺,只怕是韩咏自导自演,故意受伤留在江左休养,其实是金蝉脱壳。
秦殊一心顾着易轻城,没有想那么多。现在再派人回去找韩咏,大概已经人去楼空了。
“这些变故绝非偶然,我最担心的是沈姣在那边会对她不利……”沈肴道。
“你的那个阵法,”秦殊忽然开口,目光坚毅,“朕也可以进去吗?”
沈肴一怔,“应该是可以的,可我还没完全弄清楚,万一有什么意外……”
秦殊抬手断他的话,“你现在就和朕一起赶去韩府。”
“陛下三思,国不可一日无君。”
“沈肴,你以为朕是什么人?她如今危在旦夕,朕难道还能置身事外?”
……
沈肴没有再劝。阵法并不难布置,直接在驿站中就可施展。
一切布置好后,沈肴提醒道:“陛下若是顺利到了那里,和她一起用月石粉就可以回来,切记不要逗留。”
秦殊在易轻城身边躺下,握住她的手闭上双眼。
-
崖很高,山风吹得易轻城的长发乱舞,往下看云海苍茫。
易轻城侧头看着秦殊双眼紧闭的侧脸,声地唤他:“秦殊……”
希望他醒来,继续所向披靡带她离开。
哪怕无法扭转劣势,也希望他能最后看她一眼,喊一声她的名字。
可是没有,这世上没有奇迹。
易轻城终于体会到,当初秦殊看着她死在面前时,是怎样的心情。
悲凉之余,易轻城不禁觉得可笑。
这次她想要重新来过,结果却还是殊途同归。
依然没能跟他上最后一句话。
易轻城轻吻了吻秦殊苍白干涸的唇。
韩咏眯起眸,摩挲腰间玉佩的手攥了起来。
下一刻,他瞳孔急剧猛缩。
易轻城维持着那个姿势,向前踏了出去。
他们会死吧,死了以后,还能回去吗?
也许她还能回去,可是他不能。
所幸这里发生的事不会改变那边的世界,也许她还能见到阿宝,花,寒枝……还有他。
可是秦殊不会记得这里的事。
她在这里的一切痕迹,和这个少年隐秘的欢喜,终究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了。
韩咏奔到崖前向下看去,雾气弥漫,已是一点人影也看不见了。
她竟然真的敢跳下去。
默立良久,韩咏招手,似是疲惫地轻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手下领命,立刻带队去往山下。
……
秦殊再恢复意识时,只觉唇上有个柔软而温凉的触感,带着些许腥意与苦涩。
他勉力睁开双眼,两世记忆融合,脑中尚且混沌,身上一片剧痛。
紧随而来的是急速的下坠感,秦殊惊诧地睁开眼,完全清醒过来。风声凌厉,他怀中紧拥着一个人。
秦殊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往腰间一探,所幸还有把匕首。他拔出匕首插进岩缝,霎时火花四溅,利响震耳,整条手臂震得发麻。
可他毫无松懈,一手紧握匕首,一手紧搂着她。
“殊哥哥?!”易轻城才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秦殊微微恍惚,却没有低头看她。
记忆一点点出现在脑海中,身处万丈悬崖峭壁之间,命悬一线,秦殊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与狂喜。
“抓紧我。”他轻声。
“嗯!”易轻城牢牢环着他的脖颈,像根依树而生的藤蔓。
秦殊空出手来,集中精力向上爬挪。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无论多大的艰难险阻,都要带她逃出生天。
易轻城不敢轻举妄动,几乎连气也不喘,像个挂件一样挂在他胸前。
背后是坚硬的岩石,身前是他温暖的胸膛,易轻城一点也不害怕,内心奇异的平静,抬眼量着他。
烈日当头,秦殊头颈上满是细汗。
从一开始,他就是这样带着她,一步步踏向生路的啊。
易轻城想问问他伤可还好,又怕他分心,于是抿唇不言。寂静缥缈间只能听到远处盘旋的鹤唳与猿鸣,悠悠荡荡,更添凄切。
易轻城简直有点怀疑这是幻觉,可能他们早就已经葬身崖底了……
正出神的时候,忽然剧烈一颠,易轻城吓得轻呼一声,抱紧秦殊闭住眼。
沙石跌落,预想中的下坠感却没出现,易轻城才慢慢睁开眼,秦殊不禁有些想笑。
“没事,不心踩滑了,别怕。”
还好他醒得及时,掉落的距离不算长,半个时辰后便爬上去了。
易轻城脚一沾地,顿时全身发软,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她恍恍惚惚的,仿佛做了一个梦,一个醒不来的噩梦。
她面前时而是少年的秦殊,言笑晏晏地许诺会永远陪着她,守护她。
时而是更为成熟的秦殊,将她囚禁在长偕殿,要她永生永世也逃不脱他的掌心。
然后他们忽然都被定格住了,成了一幅灰白的画面。
她怎么喊也喊不出声,像被什么推着一样离他们越来越远,直到被推入完全的黑暗中……
易轻城她猛地睁眼,剧烈喘息着,感受到心脏咚咚跳动——她还活着!
屋内灯火温暖摇曳,这是哪?是过去还是现在?秦殊在哪?
易轻城坐在床上茫然四顾,惶惑不安,不敢出声,忍不住想要哭泣。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秦殊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醒了?”他走到榻前坐下,微笑凝望着她。
“殊哥哥!”易轻城几乎是飞扑进他怀里,八爪鱼一样紧紧缠着他。
滚烫的热泪夺眶而出,顷刻湿了他的后领。
秦殊仍是不习惯她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与依赖。
来之前,他设想了无数种情境,却没料到会是这样。
轻城厌憎了他很多年,一直对他冷若冰霜,他以为这一生也无可转圜了。可是没想到这意外的生死波折,竟带来如此巨大的转变。
哪怕是复国称帝,万人之上的荣耀,也不曾让他如此狂喜与庆幸。
只是……他眼中的笑意又暗淡下去。
她喜欢的,只是少年时的他,那个不曾玩弄心术、残忍好杀的秦殊。
而他是回不去的。
秦殊又有点别扭地生着自己的气。轻城在现实里对他那么排斥抗拒,在这对他却如此善解人意。
别胜新婚,易轻城乖乖地托起他的手给他按摩。
她光是搂着他就全身酸痛,带着她从那么高的悬崖爬上来,他该有多辛苦。
秦殊坐在她身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易轻城问道:“殊哥哥,你伤怎么样?”
他眼睫轻颤,道:“没事。”
“咕噜”几声,是她的肚子!易轻城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
秦殊温柔一笑,“饿了吧。”他习惯性地刮了刮她的鼻尖,拿来桌上的碗,喂她吃鱼汤。
秦殊一边絮絮告诉她,这是林中一间木屋,墙上挂着弓箭,应该是猎人偶尔休息的住所。附件就有一条溪,里面有几条鱼。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吃饱了,易轻城再也不想动了,拉着秦殊躺倒在床上。
秦殊有些不知所措。
“你之前心脉都没了,怎么突然醒了?”易轻城奇怪不已,虽然她听过假死这种现象,但亲眼见到还是第一次。
“我也不知道,”秦殊怕她又变回从前那样,决定暂时先不告诉她真相,“我混混沌沌的,好像真的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可能是因为你最后亲了我一下吧。”他低声。
……易轻城脸一红,也没再深究这个问题,只要他平安就好。
她怕他再消失,黏他黏得紧紧的。
过了一会,秦殊以为她睡着了,却忽然感觉她的手很不安分地动了起来。
“……轻城?”
“嗯?”易轻城若无其事,“你之前要和我成亲,我等不到及笄了,我们现在就直接成亲吧。”
翻译过来就是:我馋你身子了!
她急了她急了她急了。
易轻城觉得,他肯定被她吓到了。果然,秦殊一直沉默。
他努力在脑海中回忆,这个世界的他究竟做了什么,能让她这样判若两人。
他竟然有点嫉妒自己。
秦殊现在什么都不敢做。
他最后悔的,就是当初强迫了她
时隔多年的今日,秦殊不敢再碰她一丝一毫,他自惭形秽。
惟愿她永远安宁喜乐,哪怕他只能在背地里偷偷地看着她就好,即使看也看不见,只要知道她过得好,他便了无遗憾了。
易轻城始终见不到他回应,心里有丝忐忑,“殊哥哥?”
他会不会觉得她太轻浮?
许久,只听秦殊轻叹一声,旋即她就被揽进那温热的怀抱。
易轻城记得第一夜的时候,秦殊也是这样抱着她。那时她没注意,现在回想起来,他好似也哭了。
滚烫的泪水落在她的肩头,像一枚烙印,他当时还了句话——
“轻城,我爱你。”耳边的声音那样清晰。
易轻城恍惚间回想起当初的感觉,与他紧密相连。在那之前,秦殊就像她的兄长,可是从那一刻开始,
她才真正意识到,他是一个男人,她的男人,陪伴了她半生,或许后半生也还是在他身边。
易轻城仰起脸去吻他,秦殊抬着头不让她得逞,一个个吻落在他淡青色的下巴和喉结上,胡髭都有点扎嘴。
她像一个非要吃到糖的孩子。
“不准闹了。”秦殊哑声制止她。
她现在这具身子年岁尚,他不想让她疼。
易轻城被他按在怀里动弹不得,只能泄气地瞪着眼。
我恨!
作者有话要: 两个老司机号飙车
我真的很喜欢跳崖这种古早梗
掐指一算,不日就将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