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座次
离城门远了,徒三如松柏般挺拔的身影才坍下来。
他紧握着缰绳,放缓马速,才没有从马上跌下来。
不知不觉,他勒马来到一辆骡车旁。
待看清楚骡车,徒三不由苦笑。
习惯了。
遇事先寻江平商量。
他还是真看重这位好友。
“江爷三爷会不会怪咱们?”
“怪什么?明明是那个霍屠子外憨内狡,借题发挥,抢了三爷基业!我早就劝过三爷,需提防那几个土匪头子,可不是被我着了?!”
“”
“可宝爷到底是三爷亲外甥”
“不用担心,咱们都是三爷身边老人,加起来还比不上一个喂不熟的‘外甥狗’”
“”
“江爷,那水进?
“叛徒!肯定早就投了霍家父子,不定咱们就是他的投名状,要不霍屠子作甚用八千人换他?”
“”
“你们兄弟别胡思乱想,三爷身边只有咱们了”
马背上,徒三闭上眼睛。
在“江爷”眼中,帮自己先得黑蟒军、又得曲阳军的姐夫,只是“霍屠子”?
姐夫都没有被他看在眼中,瞧不上宝也就不稀奇。
没有提防黑蟒山诸人么?
提防了!
从进蟒头寨第一天,他就听这老友各种“担忧”,到底是俗人,做不到水过无痕。
待几位寨主都是客客气气,少了真心亲近。
到了州府,依旧如此。
知晓江平拿杜老八作伐,也没有拦着。
为了压下黑蟒山势力,任由江平提拔乡勇。
换来杜老八交了兵权离开!
换来马寨主缩头,专司练兵!
换来林师爷自荐谋臣,接州府政务。
这两人默契一人掌兵,一人理政,才是真正掌控滁州之人。
江平看似最忙,实际上是迎来送往的差事。
自己占个虚名
自己当时还暗暗得意。
何其愚蠢!
马寨主还是马寨主,是不爱计较,可也不是任由人鱼肉的性子。
他们的提防,换来的是马寨主的提防。
才会翻之间,失了州府。
他们的提防,也让林师爷心凉,宁愿选择重归黑蟒寨势力,也没有选择自己这“谋主”。
宝是“外甥狗”?
水进是“白眼狼”?
徒三终于晓得是颠倒黑白,什么是不知好歹。
事情因江平而起,他以为他会愧疚自责。
错都是别人的,这是自责?
从舅甥相见,都是自己这个舅舅沾光,自己这舅舅真正为外甥做的,就是嘴里几句好听话。
姐夫从自己身边要人,两次提的都是水进。
怕是早就察觉出,江平不可亲近,才会对他的恶念反应这么强烈。
自己眼瞎心瞎!
天亮了!
州府还是那个州府。
城门开了。
街道上陆续出现行人,整个城市鲜活起来。
“包子!包子哎!”
“馄饨鲜嘞!荠菜馄饨!”
“酸浆水哎,带了蜜!”
“”
挑挑子卖吃食的贩,扯着洪亮的嗓门,开始一日买卖。
正如徒三后知后觉反应的,别看平时出面吆喝的是江平,可实际上这一州政务都是林师爷中。
防卫与治安,在马寨主中。
两人心中有底,神色如常,最是淡定。
霍五伤心,邓健桀骜,薛彪愤怒,唐光苦闷。
几个的,反应更明显。
霍宝神情恍惚,水进满脸心灰,牛清面无血色、行动如游魂。
进了州衙门口,霍五在脸上抹了一把,看着水进:“要是舍不得,一会儿就走吧!”
水进立时红了眼,挺着脖子道:“我是五爷舍了八千兵卒换的,总不能让五爷亏的狠了!这一百多斤分量,日后就交五爷使唤!走就走,那不当为人!”
“你同宝交情好,我也当你是侄儿我是恨江平心窄阴毒,容不得宝;也怨老三帮友不帮亲,可还不至于迁怒到你头上!我晓得你向来把老三当亲哥哥,你别勉强,想都就走吧!”
“我不勉强!我也不走!这事儿本就是因我而起,宝是护着我,打了卫大卫二的脸,让江平怨上三爷三爷已经是三爷了!”
霍五重重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不走就不走!熬了一晚上,不管困不困,都去客房睡一觉!除去生死无大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水进身心俱疲,也实是熬不住,老实应了,下去客房休息。
剩下众人直接前往议事厅。
刚进议事厅,牛清就双膝一弯,跪了。
只是他不是对着霍五跪的,而是对着马寨主、邓健等人。
牛清叩首在地,哑声道:“六爷、邓爷、七爷、林师爷,昨晚子醉后无德,闹出是非不敢求诸位宽恕只求以”
不待牛清完,霍宝疾冲上前,抓住牛清右臂,一把拉开。
众人这才瞧见牛清右握着匕首,下巴根儿血肉翻开,深可见骨,鲜血瞬间浸透前襟。
这个劲道,不是作态。
他这是决意自戕,这一匕首下去,没有留丝毫余力。
若不是霍宝反应快,在关键时刻拉开,匕首往上抬了,没落到脖子上,哪有生天?
霍五勃然大怒,立时上前踹了一脚。
牛清被踹得跌倒在地,躬着身子十分狼狈可怜。
“混账东西!你敢寻死?!你可是老牛家这房剩下的独苗儿!死干净了,以后无人祭祀,到了地下跟你爹、你爷、你叔爷、你太爷一道做孤魂野鬼?你那叔爷白死了?遇事就要死要活,你他娘还是不是爷们?多大点事儿,你护着你兄弟,五叔就那么不知好歹?别是闹得大家买卖散伙,就是将天捅个窟窿,五叔都给你兜着!”
“五叔弥勒教势大”
“大个球!大就大,就不是个儿就是教主,县令带了几百县兵剿就剿了,一道教首又算什么阿物?都是糊弄傻子的话,你是明白孩子,咋把自己也糊弄进去了?”
“可老百姓认白衫军”
“那不正好,咱们就是白衫军!”
“咱们还是白衫军?”
“咋就不是了?孝都戴了,谁还敢不让咱们叫?”
牛清有些糊涂:“这不是同徒三爷掰了么?柳元帅那头”
“这白衫军是童教主闹出来的,他不诈尸来管咱们,咱们就大大方方的叫,旁人不用搭理!要是非往咱跟前咋呼,咱也不用废话,直接干了他!”
“那滁州那些教众?”牛清还是难安心。
他惹了这塌天大祸,心里悔恨难当,为了不让霍五父子被诸人为难,才想要自戕赔罪。
霍五一指薛彪:“你七爷这满身佛气儿都遮不住,往后就是咱滁州教首!不管多少教众,都得听你七爷的”
薛彪怒极而笑:“五哥,这是笑么?”
霍五没有话,大踏步上前两步,在议事厅的主位上坐下。
这般当仁不让模样
这般当仁不让模样?
薛彪瞪大眼睛,惊呼:“五哥,你?”
霍五一挑眉:“怎地?我做不得这座儿?”
除了他这亲老子之外,徒三那舅舅是宝最亲的长辈。
可徒三都靠不住,还能靠谁去?
事到如今,他是明白了,想要护住儿子自在不被欺负,那就只能他这个当爹的了算。
今天,这个主位他坐定了!
“不是那个”
薛彪有些懵,不由望向其他人。
马寨主笑道:“早该如此!”
着,他往霍五右第一把椅上坐了。
薛彪不由自主望向邓健。
邓健定定地看马寨主,马寨主笑着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做了个请的姿势。
邓健桀骜不逊,却也晓得马寨主到底不同。
与霍五如同兄弟的情分不,上人马也是在座诸人中最多的。
这滁州州府,如今可还都握在他上呢。
不过这邓健是性子摆着,底气十足。
在座众人论勇武,他若认第二,无人能当第一。
这会儿功夫,邓健拱拱,已经在马寨主对面坐了。
薛彪又看其他人。
林师爷没有话,直接去了马寨主旁边,在马寨主下首坐了。
他比在山寨时腰杆子直了不少。
想想也是,一堆莽夫中,只有他能文治,这就是他的底气。
别看江平咋咋呼呼,好像担着事,可薛彪早打听,那个大傻只是跑腿的,开口了算的是这个老家伙。
只是这林师爷还是让了一位,左二空着了。
薛彪眼睛睁的更大,望向剩下的唐光。
就剩下唐光了!
唐光的苦瓜脸竟然也带了笑,往前走了。
薛彪终于反应过来这座次是什么,屏住呼吸,瞪着唐光的背影。
唐光坐了!
咦?
坐了右边林师爷下首?!
左边空着两个位置?
唐光倒是会巴结,反正都是末梢,倒数第一、倒数第二没啥区别,空了一个空位,留给杜老八,卖好给霍五、马老六,比一个虚名实惠。
薛彪觉得后背都是汗,却也不敢再胡思乱想,立时快行两步,在邓健下首的椅子边站了。
能坐么?
世人以左为尊,这个位置?
第三位?!
仅次于邓健、马老六?
这不会是留给杜老八的吧?
可是长幼有序,他排第七,坐老八下头算什么?
薛彪眼角四瞄,
到底有没有人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