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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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伯容是越执做过的最长的梦,其间也断断续续醒过,但如今真真切切的醒来了,反而觉得犹在梦里。

    这日下了雪,越执喝的大醉,而后借着酒意硬生生闯入拥挤的人流里,仿佛这样就能摆脱孤独似的。

    来来往往的人只道他是哪家的疯子,可疯子哪里又会抓着别人的书不放呢?

    许伯容喜的梨花酿他喝的多了,尝不出滋味了,许伯容爱的兵书,他亦看的七七八八了,许伯容走过的路他不敢再走,许伯容受的诋毁他连反驳的力气都没了。

    而后搬至了宁都。

    他在北都宁远住了些日子,只是成日迷迷糊糊的,都不知将他带来的是谁?

    记得不真切了,许是姜柳居?

    还是他的家仆?

    嘶。

    烈酒入喉,直烧入肺腑。

    “承业,醒醒。”

    这声音清冷的不像话,像是初见许伯容时他提着长枪,一点殷红直自那银白缓缓流下,不过越执便是醉的再糊涂也该记得,当时许伯容是对他的:“上马。”

    上马?

    这里哪里有马?

    越执挥舞着手臂,酒壶中的酒因他的动作四溢,酒能忘忧,兴许是如此。

    姜柳居看着越执又开始胡闹却始终一言不发,他原想交出真正的遗诏,可每每看向越执了无生趣的面容,都仿佛在凌迟他的心肺,越执不恨任何人,也不接受任何人,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罢了。

    越执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凉的,他的心死了,剩下的空壳架不起许伯容的梦了。

    “原谅我。”

    姜柳居也不知自己在对谁。

    越执跨坐在石井上,家仆见状急得忙要冲上去,姜柳居未拦着,却见家仆骂骂咧咧的冲去架着越执的手。

    “马,别拉我,别拉我下马,太子,太子。”

    酒鬼嘴里含糊不清的话谁也听不清楚,这酒鬼力气着实太大,将他拉了下来,他又爬了回去,反反复复如此,姜柳居在一侧看着,不知他脸上的是泪花还是别的。

    早几日无名来过此处,他是来见越执最后一面的,越执闭门不见,可无名却执意要见他。

    他在姜府门前等了整整一夜,不吃不眠,越执点了灯,开大门时险些以为撞了鬼。

    无名身形削弱显得十分病态,可一双眼却格外的有神。

    “你找我做什么?”

    彼时越执还有几分清醒。

    “有些话我原想着瞒着你,倒不是对你好,不过是许伯容不愿我,可如今我要离开了,走的远远的,若是我再不,便没有人知道了。”

    他大抵料到了。

    “他已经死了。”

    言下之意,无论什么都改变不了他已经死了的事实。

    “若你当真以为他死了,接受他死了,你就绝不会如此胡作非为。”

    “我活着没有意义,难道潇洒也不行?”

    自然不是。

    “百年执念。”

    这词越执第一回 听闻,但一点也不陌生,倒不知这是为什么。

    “天命也好,人为也好,你早该死的。”

    无名到。

    冬日天凉,话时总带着淡淡的一层雾气,越执心口有一点酸胀,整个人仿佛灵魂都要出窍了似的,他有些恍惚,没话,等着无名的下文。

    当年老皇帝为什么要将这个孩子送走呢?

    养不活。

    前一任国师算过,他的命贱,却生在帝王家,他受不起这样的命数。

    而许伯容,自生来,就是为他顶替这命格的。

    后来倒也没错,他离开皇权,命回来了,许伯容半生衣食无忧,不错的买卖。

    可到底不是皇室的人,许伯容有野心,老皇帝要将他这威胁扼杀,便将尚未及冠的太子送去蔺塞,只是没想到,他反而救了越执。

    大概也是那个时候,老皇帝看到了许伯容的用处。

    他是一堵坚韧的城墙,护着不能自保的未来天子。

    “来也巧了,这命数,还是我告诉许伯容的。”

    原来他知道。

    越执拢了拢衣领,雪花顺着衣服与皮肤的间缝滑入,一点一点的凉意汇聚,冷的刺骨。

    “宫变是个圈套,老皇帝铁了心要许伯容死,又将八王悉数放逐,可他却没想到他的枕边人成了最大的祸患,你好笑不好笑,他以为没有背景的贵妃成不了事,可却没想到扶持贵妃上位的他就是最大的背景。”

    贵妃将王城兵权牢牢掌握在手中,原本来救你的暗影都死在了王城,而你的军队,他们被你带去攻城门时就被分散在各处。

    许伯容救不了你,他只得文官支持,而你,为老皇帝所瞒,你的权力让许伯容无法调动任何人救你。

    此局无解,他便用自己的命改了你的命。

    故而你能重获新生。

    他道。

    越执不去看他,眼里隐隐有泪花,木讷的样子像是完全丢了魂似的。

    “那百年执念,又是什么?”

    是要叫他彻底崩溃的东西。

    他有预感的。

    “你的命格大了,救不了,便锁在一个稚子身上,光要命不够,故而取百年执念,即自此以后爱而不知,爱而不得,所谓七情,再无爱憎,只是不知何故,那幼子身子撑不住了,改了的天命再改,便乱了。”

    “是因为我醒了……”

    这点自觉他还是有的。

    只是不知为何,心口更加不舒服了。

    “再后来,我掳了他,他大概是猜出自己要忘记你,便拿刀在手臂刻了你的名字。”

    越执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敢再听下去。

    可无名偏是要完的。

    “此后种种,他都想起来了,就在去俞句的时候,彼时那旧遗诏又被寻出,你和许伯容之间,总有一人,要顶着天下的窃贼的名头死的。”

    此后种种自不必,越执清楚的很。

    无名也如他所,完就走,干脆利落。

    他还坐在枯井上,不悲不喜。

    上马!

    越执还记得这句话,此时也只记得这句话,他看着身侧枯井,忽然身子一歪,直直的栽了下去。

    是有意为之。

    姜柳居合上眼。

    许伯容走的早,不会心疼了,可越执还疼着,且承受不住了。

    “捞出来,厚葬。”

    他道。

    将军越执,羲和二十八年,坠河而死,此生无功无过,唯一事值得在饭后茶余道的,便是心上有一人,然,生不同欢,死不同穴。